晉陽，大將軍府。

與其叫大將軍府，還不如叫皇宮，這里金碧輝煌，雕欄玉棟，豪華至極。十個侍衛(wèi)分立大堂兩側(cè)，持戟守衛(wèi)著。在這里，爾朱榮日日面南而坐，會見國中大臣們，作出重大的決策，儼然是一個真正的朝廷。

此刻爾朱榮正坐在上面，聽人給他念著軍報，元天穆從外面走了進來。

爾朱榮抬起頭來，看著元天穆道：“哥哥，你看，這北海王元顥玩的是哪一出啊？七千人馬，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元天穆走到那人身邊，將軍報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看來這元顥跑到島夷國那里，照樣還是吃不開啊。想必是他天天吵鬧著要借兵殺回大魏來，島夷國主蕭衍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實在擰不過他，才隨便丟了這七千人給他，好堵上他那張吵個不停的嘴。”

爾朱榮哈哈大笑，笑得眼淚也快掉下來了，道：“這蕭老爺子也真逗，沒見過這么玩人的。”他看了元天穆一眼，想起了什么，連忙道，“哦，對了，還沒問哥哥過來找我有什么事呢。”

元天穆正容道：“天穆聽說有消息從青州來，青州刺史元世俊被刑杲二十萬大軍圍困于青州東陽城內(nèi)，形勢危急，整個青州乃至大半個光州都已落入刑杲的掌握之中。這個消息確切嗎？”

爾朱榮一聽他說，滿臉的笑容也一下子轉(zhuǎn)換成了憂容。他輕嘆了一口氣，道：“這個消息沒錯，軍報也已經(jīng)到了。”

元天穆急切地問：“刑杲在青州迅速坐大。大將軍消滅了葛榮之后，河北一帶也暫時處于權(quán)力真空期。元穆覺得刑杲如果真吃掉了東陽城的元世俊，他下一步極有可能就直奔河北，擴張更大的勢力范圍。因此，東陽城必須要救，而且馬上就要去救！”

爾朱榮表示同意：“的確，東陽城必救不可。那么依哥哥的意思，小弟應該派誰去征討刑杲？”

元天穆回答：“賢侄阿兆驍勇異常，可以為帥。”

爾朱榮笑著搖搖頭：“兆兒倒是勇猛剛強，但有時候做事魯莽草率，不太動腦子。他去不行。”

元天穆略作思索，又道：“那么慕容紹宗、高歡、侯莫陳崇、賀若敦、竇泰等人呢？”

爾朱榮還是搖頭：“這些人只可為將，不能為帥。”

元天穆這下子想不出該用何人了：“那么只有天光了，可天光還在關中，如何能一下子調(diào)去青州啊？”天光就是爾朱榮的侄兒爾朱天光。

爾朱榮道：“天光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不日即會到并州。不過，小弟理想的主帥人選不是他，而是您啊，我的哥哥！”

元天穆低下頭來。

爾朱榮道：“哥哥隨我東征西討，小弟我最了解哥哥的能耐了。如今刑杲勢大，如果一擊不死，將會留下無窮后患。這任務只有哥哥您可以擔下，其他人不行。不過，他們都可以派給你調(diào)遣。”

元天穆驚奇地看著爾朱榮。但爾朱榮的神情表明，他是認真的。他低頭思索了一下，又問元天穆：“彭城那邊，現(xiàn)在尚有多少兵馬？”

元天穆道：“粗略估算，大概有近十萬吧。”

爾朱榮道：“那好，對付元顥那支小丑兵團，就按就近原則，讓丘大千從彭城調(diào)取七萬兵，守在睢陽城，專等元顥過來。以七萬敵七千，應該是十拿十穩(wěn)，可以放心了。至于刑杲那里么，”爾朱榮走過來，拍了拍元天穆的肩膀道，“哥哥就從小弟旗下抽調(diào)二十萬精兵帶去，再帶上剛說的那幾位大將。這樣可以了吧？怎么樣，哥哥愿意為小弟走一遭嗎？”

元天穆抱拳道：“出征刑杲，既然大將軍信任天穆，天穆當然義不容辭。只是丘大千此人，曾經(jīng)在彭城敗給陳慶之那小子，陳慶之如今是元顥手下的先鋒大將。大將軍調(diào)丘大千去堵截元顥，恐怕他再次面對陳慶之，心中會有所壓力，消極避戰(zhàn)。天穆覺得，由他來主導防守元顥，恐怕不是太妥當。”

爾朱榮覺得這兄長也太過于謹慎了，七萬對七千，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就這樣還會消極避戰(zhàn)，還當什么將軍啊？

他斜眼掃了一眼元天穆，道：“既然哥哥這么不放心，那么就讓圣上從洛陽再調(diào)派兩萬羽林軍出來，讓濟陰王元暉業(yè)帶著，去支援丘大千的后方，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吧？”

元天穆覺得這樣應該算是雙保險了，不會有太大問題了，這才放下心來。

爾朱榮看著他道：“放心好了。丘大千再怎么膽小，元顥和陳慶之這兩個小子也不可能插翅飛過來。頂多是跟丘大千那家伙僵持著。那時候哥哥掃滅刑杲，回軍之時，經(jīng)過一下睢陽，順帶將元顥綁縛回來就是了。”

元天穆想想也是，道：“既然這樣，天穆就先行整裝出發(fā)了。不滅刑杲，天穆絕不回來見您。”

“嗯。好！”爾朱榮雙手叉著腰走過去，將元天穆送到府門口。

“大將軍保重。”說著，元天穆作了一揖，轉(zhuǎn)身向府門外走。

“祝哥哥早日殲滅刑杲，奏凱而回。”爾朱榮在后面高聲道。等再也看不到元天穆了，他才回轉(zhuǎn)身來。念軍報的從人還在那里侍候著，爾朱榮讓他再念一遍軍報，那從人于是又一次念了起來，當念到“七千兵馬向北而來”時，他再一次笑不可支，好象這是蕭衍和元顥講給他的一個有趣的笑話一般。渙水邊上。

元顥和陳慶之帶著七千兵馬，自從跨過淮河、離開大梁國境以來，一路沿著渙水北上，沿路的許多小城寨們怕受到陳慶之所部的攻擊，紛紛納款歸降。一路走來，元顥并沒有遇到大的挫折。但投誠歸投誠，往往只是送些糧食物品之類，并沒有多少人馬肯依附元顥，一同北上討伐。元顥心中也是十分郁悶。

到了铚城。铚城小而易攻，城主一看情況不對，轉(zhuǎn)身就帶著兵，棄城而逃了。這讓元顥心里更難過了。

望著無兵無將、空空如也的铚城，元顥問身邊的陳慶之道：“陳將軍，你看看。這一城的官兵轉(zhuǎn)眼跑得都沒影了，想俘虜幾個小兵充實一下我軍也不行。雖說我軍一路順利，但那都是些小城小寨，沒有實力的。前面一旦碰到大城重鎮(zhèn)，這區(qū)區(qū)七千人怎么夠人家一口吃下的呀？”

說著說著，元顥不禁又沮喪起來：“難道真的要在這渙水邊上做孤魂野鬼么？”

陳慶之勸解道：“魏王不要傷感。我軍初入魏境，當?shù)氐某钦资髢啥艘彩钦５摹Ｋ麄儾恢牢和跏掷镉卸嗌俦惧X，有多少把握能夠掃蕩出一片天地來，因此不敢冒然歸附；但又怕萬一魏王大業(yè)鑄成，恨他們不早來投，又勉強送一些糧食物品來，跟魏王先聯(lián)絡一下感情，作個鋪墊。”

元顥點點頭，覺得陳慶之的分析也不無道理：“可問題是，我軍如果再不充實些兵力，前面的重鎮(zhèn)又如何能啃得動？不啃下大的軍事重鎮(zhèn)來，又如何能在這一馬平川的淮北平原上落腳，建立起堅實的基礎來呢？”

元慧君在旁邊一身短打扮，忽閃著大眼睛，聽他們說著這些，不禁插話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名不正則言不順’。慧君覺得，問題就出在我軍出師，尚未正名份。”

元顥轉(zhuǎn)面看著她，問：“那要如何來正名份呢？”

元慧君繼續(xù)解釋道：“哥哥進兵的目標是什么？”

“是討滅元子攸和爾朱榮啊。”元顥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就是了。可那元子攸現(xiàn)在是個皇帝，雖然是個沒有多少實權(quán)的傀儡皇帝，可人家總算是個皇帝。可哥哥呢，不管叫魏王還是北海王，充其量都不過是個王爵。魏王是大梁皇帝陛下給封的，對他們沒有說服力；而若以北海王的身份來講，哥哥還是人家的臣子呢，絕不可能與元子攸平起平坐。哥哥現(xiàn)在要推翻元子攸，乃至于爾朱老賊的殘暴統(tǒng)治，就必須否認元子攸是個皇帝，應該同樣視他為逆賊，而哥哥則應自立為帝，與他分庭抗禮，絕不能妥協(xié)。就這樣，平民百姓們才能看見哥哥的雄心壯志，才會有幻想，幻想得到高官厚祿，他們中有些人就愿意開始冒險，追隨哥哥；如果再打一兩場勝仗，稍微保守一點的人也會開始看好哥哥了。”

陳慶之凝視著這個穿著男人裝的女人，很奇怪她怎么會有這樣的見識。

元顥還在猶豫著。元慧君又繼續(xù)說道：“論血統(tǒng)，那元子攸不過是彭城王之子，與哥哥一樣，都不是帝室嫡系一脈。這個皇帝之位，他可以坐得，為何哥哥就坐不得？”

元顥轉(zhuǎn)過頭來問陳慶之道：“陳將軍覺得這樣好嗎？”

陳慶之道：“稱帝之事，慶之不敢茍同。圣上只同意立您為魏國之主，但不曾說要讓您稱帝。您若執(zhí)意要稱帝，則最好跟圣上商量一下。”

元慧君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道：“慧君可從未聽說過哪位皇帝要登基時，還要去跟另外一位皇帝商量的？”

“唉，你怎么能跟陳將軍這么說話呢？”元顥喝斥道。

陳慶之看著她那美麗的臉龐，心中隱隱作痛，他又接著道：“魏王如果稱帝，必然引起爾朱榮的重視，那么重兵壓來，我軍又如何能抵擋？”

元慧君道：“哥哥稱了帝，就會和元子攸處于同等地位。而相形之下，元子攸不過是個傀儡，爾朱榮的殘暴，招來了多少象我兄妹倆一樣的元氏宗族的仇恨。而那些人自然會慢慢投入我軍陣營。只要人數(shù)眾多，兵力強大，攻占下一兩座軍事重鎮(zhèn)，與他相持，爾朱榮也不可怕。”

陳慶之道：“人多有什么用？你哪里知道行軍打仗的事！”

兩人四目相對，鼻息可聞，誰也不服誰，象兩只好斗的雞，在那兒張著翅膀，翹著尾巴，伸開了爪子，準備開打。

“別吵了，讓本王好好想想。”元顥看著他們兩個，覺得又好笑又好氣，不過他自己也感到難以抉擇。

這時，一個哨探跑來報告。

“前方什么情況？”元顥迫不及待地問，“是不是有大軍壓來？”

哨探道：“爾朱老賊從他自己的軍隊中派出了二十萬大軍......”哨探一口氣沒喘上來，話只說了一半。

“什么？”元顥大叫著，聽得腳都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