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田野里，不時傳來幾聲凄涼的鳥叫，伴隨著北風，寒意冰冷刺骨。秦毅不得已冒著嚴寒，打著火把四處轉悠，只是為了撿拾柴禾給篝火添料。現在是下半夜，羅羽睡了，輪到他守夜了。

好在今天是二月十四，圓月當空，也沒有云，借著地上的積雪反射，五十步以外的地方也清晰可見。秦毅走了一圈，撿了一堆小樹枝和枯草，還是感到不夠，突然意外地發現一棵枯死的小樹。

秦毅心下大喜，奮起一劍，把枯樹攔腰斬斷，又“欻欻”劈砍幾下，便劈成了一堆干柴。隨后他抱起這一大捆柴回到火堆，一邊往火堆里加料，一邊看著熟睡的羅羽和賈錫，心道：“這姓賈的死了兩個護衛，竟然還能睡這么香，到底是沒心沒肺，還是處變不驚？不過這廝不會武功，卻能當上天道盟內的要職，恐怕早已見慣生死之事，麻木不仁了。”

坐在篝火邊捱了一會，秦毅感到困意襲來，心想現在可不能睡過去了。不然什么追兵強盜、豺狼虎豹來了，可就糟了。

“現在反正也沒事做，不如練一會子劍。”秦毅瞭望雪夜荒野，突然感覺來了些靈感，便拔劍起舞，行云流水一般地揮灑。

風蕭蕭兮冬夜寒，雪茫茫兮太行峰巒，春秋亂，仗劍難，天道何渺渺，蒼生何孱孱，千里江山踏波瀾，俯仰吐納天地間，一步一盤桓。

一時許多印象和名詞閃過腦海：令使賈錫，蕭氏刺客，農戶一家，井陘關尉，天恩道，天道盟，光辰門，江湖，朝堂，官府，軍營，青城山，師父，周處，梁王，秦家堡，趙士晟，東嬴公，竭智和尚，興德莊，呼延盾，范隆，申無救，劉曜，宛倩。

一路走來，行路艱難，風雪冰寒，世間百態，親歷其中，方知滋味。

“崢嶸劍法峨眉流中有一套招式名曰‘蜀道難’，一共十式。其中“雪夜山風”一式，我一直未能參悟其奧義，此情此景，豈不正應這招式之名？”領略此情此景，秦毅心中仿佛有一個竅門被打開了，“當以此寒意，為此式劍意，以此劍意，御此劍氣！”

隨著記憶打開，熟悉又陌生的劍招不由自主地使出來了，一氣呵成，一道凜冽的劍氣由秦毅的劍尖“射出”，是寒夜的冰冷意志！

“雪夜山風，我領悟了！”秦毅大喜，沒想到還會有如此意外收獲。又練了半宿，黎明曙光來臨之際，秦毅已將這一招“雪夜山風”熟稔于心。天邊漸漸浮現曙光，秦毅才叫醒羅羽和賈錫。三人回到馬車上，駕車緩緩趕路，走了十幾里才遇到幾戶人家，便就在路邊停下來等人。

等誰呢？等何深。

等了半個時辰，秦毅終于看見何深騎著馬，后面還牽著灰風和羅羽的坐騎，以及陀行李的騾馬，急匆匆地追趕而來。

“哎呀，可急死我了！”何深滿頭大汗喊著，“幸好都平安過關了！”

“當然了，昨天你躲在那樹后，不是都看到了嗎？”

“我只知道你們挾持守關都尉，駕馬車進了關門，后面的事可就不曉得了。當時已不準行人過關，我無可奈何，只好在客棧歇了一夜。今日一大早便過關來追，謝天謝地，萬幸無事。”

“是我不好，臨時起意決定出手，讓老何你擔憂了，哈哈。”秦毅爽朗大笑。

“劫持七品武官，可是重罪啊。”何深依然面色憂慮，掃視三人，“看樣子，是已經放了？”

“沒錯，那都尉倒是守信用，放他走后，真沒有派兵來追。”

“唔，也好，不過咱們回并州的時候，可沒法再走這條路了。”

“哼，那郭陽殺害我兩名扈從，罪該萬死！我必饒不了他！”一旁的賈錫突然憤怒了，“還有蕭氏父子，我此仇不報，我非人哉！”

“足下與蕭氏父子的仇怨，我等不便過問，不過依然還希望令使能夠懲治元兇，以免我等將來亦遭報復。”秦毅知道自己肯定大大得罪了蕭世謀，如果以后回到并州，蕭氏仍然在位，至少會是一個麻煩。

“這個當然，我好歹也是堂堂令使，拼了這條命，也要與蕭氏爭個死活！”賈錫頓時咬牙切齒，表情猙獰，“諸位只管送我到常山，等見了黃龍真人，便有專人護送我回總壇。”

“好，一言為定！”

一行人趕著馬車當即啟程，幾乎不作停留，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東出井陘道，終于抵達冀州常山國的治所真定縣。

“天恩道的總道場恩澤觀，就在此城之中。”賈錫手指城門，臉色看起來十分輕松。

“那我們也別休息了，直接去找掌門人吧。”秦毅心想反正遲早要會會這位黃龍真人，不如早些，如果能夠獲得天恩道的收留，甚至可以省掉住店的費用。

于是賈錫帶路在前，引一行人來到一處繁華街道，只見一座偌大門庭，門楣上正書“恩澤觀”三字，不時有男女出入其中。一名守門的道童看見他們幾個，便上來迎候道：“幾位貴客似乎面生，該是初次來訪吧？敢問是來祈福，還是求法？”

賈錫開口道：“非也，小童快去叫你家宗師出來，就說總壇令使駕到。”

小童看著來人遲疑了片刻，才入內稟報。不一會子，一個面目清瘦的長須老者手持一把拂塵從觀內飄然走出。他臉上的皺紋不甚明顯，也沒有老人家常有的斑點，顯得十分精神。頭上的紫色道冠貴氣洋洋，身上道袍裝飾的羽毛潔白無瑕，不染塵埃，足以彰顯這位道人的超凡地位。

“天恩道掌門人曹良，拜見賈公，公許久不見，可安好乎？”老者一見賈錫，便恭敬地拱手作揖。他自稱曹良，應該是其本來的姓名。

“謝真人，在下安好無恙，賈某有幸路過寶地，冒昧而來，欲拜問真人，不知真人可有空賜一杯茶喝？”

“當然，當然，請隨我入觀。”黃龍真人親自帶路，引眾人進門。

進入道觀內，秦毅頓感面前一片開闊，環境典雅清凈，松柏成蔭，煙氣氤氳，一派安寧靜謐氣象，確屬修道的上佳之地。

到客廳入座，有弟子為眾人布置了席位，沏好茶。寒暄一陣后，賈錫指著秦毅等三人介紹道：“此乃賈某的生死之交，本是并州游俠，武藝高強，重義輕利，欲求長生之術，想投在真人門下。不知道真人可否賞個薄面，收下做個門徒？”

黃龍真人審視秦毅等人，略作沉吟道：“有賈公引見，入觀修行一陣當然是易事。不過，若是想成為修道之士，按本門規矩，還需要試驗是否具備靈根，方可入道。”

秦毅見黃龍真人尚有疑慮，忙按之前與何深商量好的說辭自述道：“在下秦巨峰，本是并州布衣出身，家境勉強算是殷實。但我并非嫡長，故未繼承家業，年少時為父親所遣，于晉陽積仁莊習武。長成后便與這二位好友一起游俠，來往燕趙之間，為商幫效力，整日打打殺殺只為了一口生計。如此數年，實在是厭倦了這種日子，便想尋求一解脫之道，聽聞天恩道能助人求道，掌門宗師德行高尚，美名遠播。便請托賈道兄為我等引薦，愿投效門下，隨真人求長生之術。”

黃龍真人撫須笑道：“放心，放心，我看三位身心強健，武藝必然高強。而武與法，皆修煉之道也，既能通曉武藝，那亦當能明悉道法。三位且先在觀中住下，通過試驗之后，便可舉行入門儀式，在觀修行，領受本門學問。”

賈錫見黃龍真人已作出承諾，就算是報了秦毅的救命之恩，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回總壇去告狀要緊，免得又有人追來行刺。于是便將自己與并州壇執事蕭世謀結下仇怨，被其追殺，兩名護衛喪命，秦巨峰等人仗義救援之事都告知了黃龍真人，請真人為自己做個旁證。

黃龍真人聞之大驚，怒斥道：“蕭世謀真是大膽妄為！竟敢行刺總壇令使，賈公請放心，我稍后便派人護送你前往冀州壇。”

賈錫連聲稱謝，末了道：“恐有人追殺，不便久留，只得先告辭了，來日有空再來拜見。這幾個兄弟就交付給真人了，煩請真人照顧。”

黃龍真人點頭，當即安排了四名功夫強勁的徒弟作為護衛，保賈錫去冀州治所信都城。

秦毅遂向真人道謝，誠惶誠恐，表明態度道：“我三人初來乍到，在本地無親無故，所有衣食住行，皆賴真人給養，一切亦聽憑真人安排。如有用得著的地方，但可吩咐，一定盡力！”

“好，好。”黃龍真人微笑點頭，甚是和藹可親，“老子有云，‘上士聞道，勤而行之’，又云，‘大器晚成，大音希聲’，三位如有機緣成為我家門徒，那往后相處的日子還長呢，愿諸位善修德行，為本門之榮。”

秦毅心想妥了，對他來說，只要進了這個門，就是達成了第一步。接下來，便是切身體會天恩道中人的日常生活，并以言行來取得真人的信任了。如果能達成第二步，那么搞清楚天恩道在并州傳道的目的也就是舉手之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