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淼機械似的摸了摸粘稠的后腦，眼前一片紅。

耳邊不知道誰在嘶吼，像是艱難穿透了幾十米的河水，傳進耳朵里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不成音調(diào)。似乎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看不清周圍的事物，目光所及全都天旋地轉(zhuǎn)起來，左手還攥著身下男人的脖子，突然被襲的后腦卻一下讓他喪失了支配四肢的能力，眩暈之后的，便是帶著滿手猩紅的一記鐵拳！

身下的男人撕心裂肺地嚎了一嗓子，他那以顴骨為中心的半邊臉便整個陷了進去！

身體晃了兩下，北淼站了起來。

那個在他身后搞偷襲的人，可能以為自己干了一件大事，認為北淼會被他這一下偷襲搞死，就算是給干暈，他也能因此一戰(zhàn)成名，成為顧兮麾下一把手，到時候不說要風得風，起碼在學校肯定高人一等，可該何等意氣風發(fā)！

男人想的太好，以至于偷襲之后根本沒打算撤離，甚至北淼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一步逼到他面前，他都還處在游離狀態(tài)。

清醒的時候，是拳頭砸在臉上的那一瞬間，帶著呼嘯而過的疾風，男人眼前一黑，只感覺由皮膚開始一層層蔓延到骨縫的爆裂聲在腦子里嗡嗡作響，整個人飛出去然后重重摔到地上之后，身體最細微處才開始傳來如病毒擴散般的痛感，無處躲藏的那種錐心的痛，從血液滲入骨髓，又從骨髓沖擊全身！

如煙花升到最高點，猛然綻放的瞬間！

然后如牛毛般密集的鐵拳在臉上開了花！

北淼殺紅了眼。

他從來不介意被挑戰(zhàn)，但要求只有四個字——

光明正大！

對于違規(guī)的人，他從不輕饒！

眼看那個偷襲的男人被打的血肉模糊連哭嚎的聲音都越來越小，季昊才終于沖了過來，一把將北淼箍住，兩個人一起摔翻在地！

北淼從地上爬起來的動作生硬，潑墨似的雙眸漆黑一片。被打的男人跟斷了氣無異，隨著微弱呼吸從嘴角溢出的渾濁血沫，淌了一臉。

耷拉垂在身前的雙臂隨著略顯夸張的走姿左搖右擺，北淼的身體顯然也到了極限。他弓著背，拖著隨時癱瘓的身子逼近，沒等他走過去，右半邊肋骨猛地傳來劇痛，沒等他看清來人，便整個飛了出去！

“我操你媽！”季昊幾乎是瞬間撲了上去，掄圓胳膊的一拳直接砸向來人右臉！

那人躲避不及猛地退了兩步，季昊追命一樣緊跟著又撲了上去！

“找死！”那人一把將散到眼前的碎發(fā)攏到腦后，轉(zhuǎn)過頭瞥了季昊一眼，猙獰的目光猶如剛剛爭奪成功獵物后的雄獅，嗜血的戾氣還沒散開！

季昊的拳頭還沒到，那人卻先一步上前，上身下壓的同時極速打出了右拳！

那人表情并沒有太大變化，這一拳卻絕對是卯足了勁，不偏不倚，結(jié)結(jié)實實落在季昊腹部！

這次動手的哪一個沒有兩下子，季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shù)，無不見證他不斷變強的實力。三年下來，但分能讓他無力招架的，除了兄弟北淼，就只有大北中學的陳然。這次約架，他和北淼早就心里有數(shù)，但此時戰(zhàn)況明顯超出預想！

小腹就像被運動員掄圓了胳膊咬著牙扔出來的鉛球砰的砸中，巨大的沖力仿佛整個球都要刃進他的內(nèi)臟，痛感連帶著周身的肌肉瞬間擰到一起，人幾乎是眨眼之間，已經(jīng)躺在地上！

“耗子！”

“昊哥！”

隨著幾聲嘶吼，北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沖了上來！

兩人頃刻扭打到一起！

拳拳見血！

“季昊，你怎么樣！”

聽到聲音，季昊猛地睜眼，心臟也跟著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

“誰讓你來的！”

“顧兮瘋了，你們怎么也跟著瘋！還有不到二十天就畢業(yè)了，你們一個一個的，難道想為了這么一個瘋子，毀掉所有的前程嗎！”

“閉嘴！”季昊現(xiàn)在哪有心情管什么前程，他只知道，顧兮這次的目的就是井筱暖，不然他們怎么會選擇在這個敏感時期主動惹事！只有顧兮永遠離開這座城市，井筱暖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在此之前誰都不能安心！

“你才給我閉嘴！都傷成什么樣了，必須馬上去醫(yī)院！”井筱暖說著雙手架起他的胳膊，用力一提讓他先暫時靠上旁邊的樹干，然后邊掏出手機邊警告，“我這就叫救護車，你們以后要還敢不老實，下次來接你的，就是警車！”

季昊急的一身汗，可北淼又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能讓井筱暖知道實情，現(xiàn)在這個情況，一旦她的出現(xiàn)被顧兮發(fā)覺，就無論如何脫不開身了！

一把按住井筱暖肩膀，季昊現(xiàn)在的一言一行完全是靠意志力死撐！

“嫂子，算我求你，看見那邊那條石甬路沒，一直走就能到嘉裕小區(qū)，那有個書店，你不是愛看書么，那里書海了去了，你可勁看，完事我們立刻去找你行不行？”

“行了歇會吧，救護車一會兒就到。”井筱暖掛了電話，眉頭幾乎要擰在一起，她看著滿臉是血的季昊，心里想的卻是不遠處打得連她出現(xiàn)這么久都沒注意到的北淼，胸口就像被潑了水的油紙堵得嚴嚴實實，連喘口氣都得用盡全身的力氣……

“這事不解決我是不會走的。”

“井筱暖！”

最怕喧鬧環(huán)境下突如其來的死寂。

季昊緊張的情緒突然爆發(fā)，這一聲吼用盡了全部力氣，在場所有人都被嚇得一個激靈，各種情緒眼神的探尋齊齊射了過去。

這探尋的眼神里，包括上一刻還打得難解難分的北淼、顧兮二人！

北淼看到井筱暖的那一刻，修長的身形一震，下一秒幾乎超過了人類的視覺極限！

站在他身邊的顧兮砰然倒地！

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這一幕發(fā)生，卻又是誰都不敢相信，上一秒還跟打了雞血一樣的顧兮，到底遭受了什么，現(xiàn)在竟然是站都站不起來！

北淼幾乎是瞬間到了井筱暖身邊，不等眾人反應，她已經(jīng)被不由分說地拉進甬路！

井筱暖腿繃得筆直，整個人像拔河一樣幾乎都要仰到地上！她這次說什么也不會走，明明知道這種事危險，為什么他們還要一次又一次踏入雷區(qū)，沒有人會一直那么點正，老天爺再怎么眷顧，幸運也總有用盡的時候，她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越陷越深！

北淼力氣很大，雖然是一只手，但井筱暖感覺自己整條胳膊都被攥麻了，她一個勁掙著手，可手腕的皮都要被搓掉了，她的手卻絲毫都沒有掙開的跡象！

眼看著就要被拖走，井筱暖氣的眼淚都跑了出來，本來氣呼呼要吼出來的責罵，一下子全變成了委屈！

“北淼，你個王八蛋！”

北淼心臟驀地一緊，手跟著就松了勁。

井筱暖趁機將手拽了出來，反正哭也哭了，想收也收不住了，干脆今兒這形象不要也就不要了，把該說的說清楚，也省的她每天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生怕哪天接到一電話，告訴她去領認尸體！

“小暖。”北淼這輩子最看不了的，就是井筱暖受委屈。他們最初在一起的時候，多事的那些女生沒少給她制造麻煩，甚至有幾次差點把小命都折騰進去。一個女生，只是因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要平白無故遭到所有人的排斥和重傷，怎么可能沒有氣，怎么可能不會委屈。但她遭受的所有事，沒有一次是從她嘴里傳到他耳朵里的……

總是為了考慮別人的處境而壓抑自己的情緒。

北淼最生氣的就是她的這個性格。

但讓北淼深愛到無法自拔的，也正是因為這個性格。

所以他才要時刻待在她的身邊，讓所有心懷不軌的人都無機可乘，讓她們永遠不會有傷害小暖的機會，這，是他的承諾。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去打架，我看著你頭也不回的背影，心里有多害怕，我多怕你哪天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多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知道每次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個石頭一樣戳在原地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有多煎熬嗎！”

“你總和我說這是你們男人之間解決問題的方式，大家都是赤手空拳也出不了大事，可是哪次你回來身上不帶著傷！”

“你覺得那沒什么，你覺得那是勝利者的勛章，你覺得那很榮耀，那是因為你從來沒站在我的角度想過我的感受！”

井筱暖哭的滿臉淚水，責罵的聲音雖然在吼，但更多的是哽咽和泣不成聲。這些情緒壓在她心里太久了，平常雖然也會提上幾句，但像今天這么正式的全盤托出，并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愿意極端，她更愿意去花時間和精力去改變……

“小暖，我……”

“每次上學，不是腦子裹著紗布，就是胳膊打上石膏，身上的藥貼只多不少，你知不知道我只要看到你這樣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的心都像被人拿了把刀，刺進去攪了又攪，一遍又一遍沒停的，疼的連大氣都不敢出嗎！”

“你怎么能笑得出來？”

“北淼，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井筱暖罵到失聲，情緒卻越來越激動，一拳打在北淼胸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為什么這么自私，為什么我要碰上你這種人啊！”

井筱暖力氣出了名的小，就算是豁出命地打，對于北淼來說也是不痛不癢。

可就是這像打在棉花上的一拳，卻讓北淼的心臟驀地抽痛，像是一下承受了千鈞之力，僅是一下，就已經(jīng)將在外人眼中刀槍不入的他，打回原形！

承受著良心巨大的譴責與不安，就算后腦被開瓢都沒皺一下眉頭的北淼，此時此刻看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井筱暖，堅韌的劍眉卻擰成了八個彎！

他想說什么安慰，就算是暫時先穩(wěn)定下她的情緒也行。可緊抿的嘴角就像是被人用膠水黏上一樣，任憑腦子里一套一套的詞，到了嘴邊死活就說不出來！

“我想好了，與其每天這么提心吊膽的和你在一起，倒不如今天我們把話挑明……如果以后你……”

北淼沒等她說完，一手已經(jīng)將她扣在了懷里。

沾了血的大手緊緊按著她的后腦，攥成拳頭能打碎磚頭的手掌，此刻竟是因為她沒說完的半句話而在顫抖！

井筱暖的臉貼在北淼的胸口，熾熱的胸口深處傳來的紊亂的心跳幾乎要震麻她的半邊臉，也是因為近在咫尺，北淼身上的血腥味也終于沖進她的大腦，胃口跟著一陣翻騰！

臉跟著白了好幾個色，井筱暖強忍著反胃的沖動作勢要推開北淼。可此時的北淼怎么可能放手，他以為井筱暖推開他是要離開，他怎么可能會讓這種事發(fā)生！

“放手，我要吐！”幾乎是同時，井筱暖使出了吃奶的勁去推北淼，北淼又因為聽到這句話突然想起小暖聞不了刺激味而松了勁，兩人這么一松一推竟扯開一大段距離！

井筱暖第二句話沒說，蹲下就是一陣干嘔！

幸虧中午就因為北淼的事沒吃什么，不然現(xiàn)在全吐出來，酸味沖天，她更得雪上加霜，直接惡心的連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

北淼見狀剛要過去想幫她順順后背，卻發(fā)現(xiàn)剛剛被他打到太陽穴暈死過去的顧兮竟然站了起來！

該死！真是唱戲不怕熱鬧，越有事越跟著摻和！

北淼想著臉已經(jīng)黑了下來，邁開腿朝顧兮走過去，手掌張合了兩下，然后緊緊攥在一起。今天必須要把顧兮解決，不然這個瘋子永遠是他和小暖的隱患，不能讓這種人一直影響他們的生活。

顧兮見北淼走了過來，沾著鮮血的嘴角揚了揚。

那是陰森的。

干嘔的井筱暖不經(jīng)意的一瞟，卻好巧不巧正撞上那抹冰冷至極的笑！

像是陰風襲過……她整個人激靈一下，一時間竟然連喉嚨都緊了起來！

“北……嘔！”

北淼一拳掄了過去，顧兮身子迅速往旁邊一側(cè)，北淼立刻抬腿用膝蓋頂上他的小腹，顧兮身子往后一弓，雙手猛地鉗住北淼膝蓋，大吼一聲雙手緊跟著一個翻轉(zhuǎn)，北淼直接在半空被舉起來橫著一個天翻地覆摔在地上！

顧兮一躍而上，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一把锃亮的匕首！

北淼本就是墨色的雙眸驟黑，就地滾了一圈起身直接將正將匕首插進剛剛他摔倒地方的顧兮就地按了下去，一腳踢飛了那把匕首！

兩人又是一陣廝殺！

季昊的身體早就虛脫，剛剛顧兮暈死之后又因為幾分鐘的安靜，這下神經(jīng)早就失去了直覺，整個人半暈半醒，眼皮根本都是黏在一起的。

唯一清醒的，或許只剩干嘔的井筱暖。

不然她也不會瞧見那個被北淼踢飛的匕首，此時正被握在顧兮手下的一個男生手里！

顧兮雖然很強，但就是因為他深知自己不是北淼的對手，所以不止一次，他暗地里對北淼下黑手，可能是報應來的早，讓他將本來打算用來對付北淼的招數(shù)用在了自己妹妹身上……

或許就像季昊說的，這種活著都污染空氣的人，確實該受到些懲戒了。

井筱暖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大腦因為缺氧整個人跟著晃了晃，等眼前的景物重新清晰之后，她像是見鬼了一樣，吼出來的尖叫幾乎震碎了所有人的心臟！

“北淼！”此時的她才確確實實是個瘋子！

北淼被這一聲尖叫喊的心跳驟停，一拳打在顧兮心口的手沒收住力，直接打得顧兮一口血噴出來，摔到地上，徹底沒了動靜！

北淼猛地轉(zhuǎn)過身，整個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井筱暖背對著他，雙臂呈大字打開，她的對面，是一個面如土色的男人！男人似乎受了很大刺激，張著嘴半天沒說一個字，三個人就保持這個狀態(tài)互相靜默，像是空間被什么人凝固……

不知道過了多久，北淼看到井筱暖的身形突然晃了兩下，然后那個面如土色的男人猛地退后了兩步……

余暉之下，男人手里那把還在淌血的匕首，格外刺眼。

砰！

井筱暖應聲倒了下去……

120是和警車前后腳趕過來的。

不知道是誰報的警，總之警察趕到的時候，北淼的拳頭正落在一個早就斷了氣的面目全非的男人臉上。

一拳、兩拳、三拳……

血肉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