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南州的暴雨還沒停，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把天光濾得只剩一片沉郁的白。林野撐著把斷了一根傘骨的黑傘，踩著沒過腳踝的積水往家走，每一步都要先把腳從黏膩的水里拔出來，再重重踩進下一處渾濁里。褲腳卷到膝蓋，可濺起的泥水還是爬滿了褲管，走到樓下時，濕冷的布料已經凍成硬邦邦的硬塊，貼在腿上像裹了層冰殼，風一吹，刺骨的涼往骨頭縫里鉆。

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混合著一樓住戶家飄來的、沒燒透的煤煙味。他掏出鑰匙開門，門剛推開一條縫，就聽見客廳里傳來紙箱摩擦地板的“窸窸窣窣”聲。抬眼望去，三個半開的紙箱在客廳中央堆成小山，最上面的紙箱蓋歪歪斜斜地掛著，露出里面祖父生前穿的深藍色中山裝衣角，布料已經泛白，還沾著幾點沒清理干凈的泥漬——那是去年冬天祖父走前，最后一次去公園遛彎時蹭上的。

母親趙慧正蹲在最下面的紙箱前，背對著門，花白的頭發用一根舊皮筋松松扎在腦后，幾縷碎發貼在汗濕的額角。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碎花棉襖，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細瘦，正費力地從紙箱里往外掏一本本泛黃的舊書，每掏一本，就要直起身揉一揉發酸的腰，眉頭皺成個“川”字，嘴里還小聲念叨著：“這老東西，什么都舍不得扔，現在好了，雨下這么久，再不清出來，書都要漚成紙漿了。”

聽見開門聲，她轉過頭，眼角的皺紋因為動作擠在一起，看見林野渾身濕漉漉的模樣，眉頭皺得更緊了：“怎么淋成這樣？傘呢？我早上不是讓你帶那把新的大雨傘嗎？”說著就起身要去拿毛巾，走了兩步又想起什么，指了指陽臺方向：“你先把濕衣服換了，別凍著。對了，你爺爺床底下還有箱舊書，是他當年教地理時用的教材，你去搬出來，咱們一起整理，順便看看有沒有能留的——別的不說，那些地圖說不定還有用。”

林野“嗯”了一聲，把傘靠在門邊，傘尖滴下的水珠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他瞥了眼紙箱里的東西，除了舊書和衣服，還有祖父生前用了幾十年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的“先進工作者”字樣已經模糊，杯口缺了個小角；旁邊還放著個鐵皮餅干盒，打開的盒蓋里，裝著幾枚生銹的紀念幣，還有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是祖父年輕時在雪山考察的合影，照片里的人穿著厚重的登山服，笑容亮得像雪山上的太陽。

“媽，這里面有沒有個紫檀木盒？”林野突然想起昨晚整理衣柜時，摸到的那個硬邦邦的物件，當時沒在意，現在看著這些舊物，心里莫名一動。

趙慧愣了愣，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說那個雕云紋的木盒？有啊，你爺爺藏得緊，我昨天在衣柜最里面找著了，鎖著呢，我沒敢動，放在你臥室床頭柜上了。怎么了？”

林野心里一緊，沒多說，只搖了搖頭：“沒什么，我先去搬書。”說著就往臥室走，褲腳的硬塊蹭過門檻，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像是什么東西在提醒他——這堆看似普通的舊物里，或許藏著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林野放下濕透的背包，目光掃過紙箱里的物件——泛黃的地理課本、掉漆的搪瓷缸、還有祖父生前總掛在墻上的登山繩，繩結處還沾著當年登雪山時的碎石。祖父是退休的地理教研員，去年冬天走的，走前攥著林野的手反復念叨“紫檀木盒要收好”，當時他只當是老人彌留之際的絮語，直到今天母親翻出衣柜底層的積灰木箱，才想起這句沒頭沒尾的囑咐。

“先找那個木盒吧，爺爺特意提過。”林野蹲下身，在一堆舊衣物里扒拉。紙箱邊角已經受潮發軟，他指尖觸到一塊堅硬的木頭時，心里莫名一緊——那是個巴掌大的紫檀木盒，盒面雕著簡單的云紋，鎖扣是黃銅材質，氧化后泛著暗綠色的銹。

“就是這個！”母親湊過來，“你爺爺以前把它藏在衣柜最里面，我問過好幾次裝的啥，他總說‘等你小子遇到坎兒了再看’。”

林野試著用祖父留下的舊鑰匙開鎖，可鑰匙要么插不進鎖孔，要么轉不動。他急得額頭冒出汗——今天公司HR私下找他談話，暗示裁員名單里有他的名字，父親的高血壓藥只剩最后兩粒，小區外的藥店被淹得關了門，家里的積蓄連付修車費都不夠，要是這木盒里藏著祖父留下的錢或有用的東西，或許能解燃眉之急。

“用回形針試試？你爺爺以前總用這個開舊鎖。”母親遞來一根回形針。林野把回形針掰直，小心翼翼地捅進鎖孔，指尖摸索著鎖芯的紋路，試了三次，終于聽到“咔嗒”一聲輕響，鎖開了。

盒里鋪著暗紅色的絨布，沒有預想中的錢或存折，只有一枚銅制懷表和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祖父，站在雪山之巔，手里舉著的正是這枚懷表，背景里的云層像是被風吹得流動起來。林野拿起懷表，金屬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表身刻著奇異的紋路——既不是花紋，也不是文字，線條扭曲纏繞，像是把星空揉碎了嵌在銅面上。

“這表你爺爺寶貝得很，以前總揣在懷里，說能‘看見不一樣的天’。”母親湊過來看，“我還以為是老糊涂了，現在看就是個普通舊懷表，說不定能賣倆錢。

林野沒接話，他試著打開懷表后蓋，指甲摳著邊緣用力，卻紋絲不動。就在指尖再次蹭過那些奇異紋路時，懷表突然微微發燙，紋路里竟透出細碎的微光，像螢火蟲落在金屬上，慢慢連成一片淡藍色的光帶。林野嚇了一跳，手一抖，懷表差點掉在地上。

“怎么了？”母親被他的反應驚到，伸手想接，卻被光帶燙得縮回手，“這表怎么還會發光？”

林野握緊懷表，光帶沒再發燙，反而順著他的掌心傳來一陣暖流。他盯著表身的紋路，突然發現那些線條像是在緩慢移動，拼成了幾個模糊的圖案——有被洪水淹沒的城市，有長滿綠植的高樓，還有一艘懸浮在空中的船。這些畫面只閃了一秒，就隨著微光一起消失了，懷表又恢復成普通的舊物模樣。

“剛才……你看到沒？”林野的聲音有些發顫。母親搖了搖頭，只當他是最近壓力太大看花了眼：“別瞎想了，先把東西收拾好，明天我去社區問問，看能不能幫忙聯系藥店。”

林野沒應聲，他把懷表揣進懷里，指尖還殘留著暖流的觸感。他想起祖父生前說過的話：“遇到邁不過去的坎，就看看天上的星星，說不定有不一樣的路。”以前他只當是安慰，現在看著懷表上的奇異紋路，突然意識到——這或許不是普通的舊物，而是祖父留下的破局線索。

他回到臥室，關上門，再次握緊懷表。這次他試著用指尖沿著紋路滑動，懷表又發出微光，這次的畫面更清晰了：是小區外那家被淹的藥店，柜臺后面的貨架上，還擺著幾盒父親常吃的降壓藥。畫面消失時，懷表表面浮現出一行小字：“明日午時，積水退至腳踝。”

林野猛地站起身，沖到窗邊。外面的暴雨還在下，小區門口的積水已經漫到一樓窗臺，怎么看都不像是明天能退的樣子。可懷表上的畫面和文字又真實存在，他想起祖父從未說過空話——當年祖父預言南州會下特大暴雨，所有人都不信，結果真的應驗了。

“難道這懷表能預知未來？”林野攥緊懷表，心里的焦慮突然少了大半。裁員的事還沒定，父親的藥有了線索，只要明天積水真的退了，他就能去藥店買藥，甚至能去看看被淹的車有沒有得救。

他把懷表藏進枕頭下，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雨聲，第一次覺得這場連綿的暴雨里，藏著轉機。他不知道這枚懷表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未來還會有什么意外，但至少現在，他有了明確的目標——明天午時，去藥店找藥，然后弄清楚懷表的秘密。

夜色漸深，懷表在枕頭下透出微弱的光，像是在回應他的期待。林野閉上眼，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點笑意——困擾他多日的阻礙，似乎終于有了破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