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罡風如萬古寒刃，切割著一切有形無形之物，此般威勢絕非人間所能揣度。

云海早已不復存在，唯有暴亂的能量洪流奔騰席卷，呈現出一種腐朽將亡的紫黑之色，仿佛天地瘡痍，瀕臨潰滅。

尋常仙神若至此地，莫說立足，便是神魂也難逃頃刻崩碎之運。

而在這一片毀天滅地之象中，兩道光影正以超越時序之速猛烈交擊——分合之間，已是萬次相搏！

“轟————！！！”

又一聲裂宇巨震，兵器交擊之音尖銳如鑿穿九幽，竟一時蓋過了虛空悲鳴。

駭人的氣浪呈圓穹之形爆散而出，蕩清千里星塵，顯出一片虛無死域。

“呔！楊戩！你這三眼小圣，今日怎這般不痛快！再接俺老孫一棒！”

一聲大喝如雷貫耳，金色身影率先凝定。

只見他毛臉雷公嘴、火眼灼灼如電，頭戴鳳翅紫金冠，身穿鎖子黃金甲，足踏藕絲步云履——不是那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更是何人？

只是此時，他眼中不光燃著滔天戰意，更有一縷被久久糾纏的燥怒。

手中那如意金箍棒嗡鳴不絕，霞光流轉，瑞氣奔涌，方才只一揚手，便已有崩壞三界之威！

與他遙遙相對的，乃是一位神儀凜凜、法相莊嚴的真君。

銀甲沐星塵而猶華，戰袍染混沌而不污。額上天目微啟，其間如有大千生滅、星河輪轉——正是清源妙道真君、顯圣二郎真君楊戩。

他掌中三尖兩刃刀寒芒傾吐，雖氣息微紊，仍靜默如萬古玄冰。

唯有那雙深瞳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猢猻休得猖狂！”楊戩聲如金玉交振，清冽徹空，“若非你強奪‘混沌源核’，致其爆裂，觸動了古戰場禁制，你我何至于被困于此？此時不休戰合力尋出路，更待何時！”

“胡說甚！”孫悟空怒目圓睜，“這寶物乃天地蘊化，無主而成，合該是俺老孫的緣分！要你這三眼郎來多事？打不過便求和？天下沒這般道理！看棒！”

語未畢，他身化一道熾金流光，竟舍卻諸般變化，將一身混元道果盡數貫入棒中，以最純粹、最暴烈之勢，一棒直貫而出！

那金箍棒迎風即長，裹挾萬星崩墜之威，直逼楊戩心門！所過之處，非是空間破碎，而是萬法歸虛，重返混沌！

這一擊，已近于道真！

楊戩眸中神光一凝，心知這猴頭已傾盡全力，更不敢留手。當即朗聲一喝，周身玄功浩轉，九轉元功催至極致。

額間天目豁然大張，一道璀璨絕倫的神光后發先至，不擊棒身，卻照定棒前虛空——

“定！”

真言既出，天憲已臨！

那片本欲湮滅的虛空竟被天目神光生生鎖住，如鑄無形神障，將金箍棒阻了一霎！

只這一霎，楊戩刀勢已轉。

三尖兩刃刀劃出一道渾然天成之軌跡，刀尖不偏不倚，正點中金箍棒首！

一點、一撥、一引、一化——

他不以力硬撼，而以無上玄功導引那滅世之力微微偏轉——

“嗤——！”

金箍棒擦著他肩頭掠過，僅余波嘶嘯，便已撕裂銀甲。

而棒勢所向，遠方一片早已死寂的星骸之帶，如沸湯融雪，頃刻化為虛無！

然則二人傾力一擊，加之先前混沌源核爆裂所遺之亂流，終是超出了這片古戰場遺跡所能承受之極限！

“咔嚓！！！！！！”

一道漆黑巨縫自兩人之間猛然綻開——其深無極、其暗無明，宛若天地瘡口，吞噬一切光、一切望。

裂縫之后更可見光怪陸離、不可名狀之異色翻涌，透出令人心悸的虛空悸動。

一股蠻橫無比的吞噬巨力自其中爆發，遠超諸天神通，瘋狂撕扯二人法身！

“不好！”楊戩神色驟變，急運玄功欲定神形。

“這是甚么鬼竅？！”孫悟空亦驚聲大喝，周身金光洶涌，欲要掙脫。

卻終究遲了。

那裂縫蔓延之速快得超脫認知，吸力再增十倍！

縱使二人神通廣大，在這宛若宇宙本初之偉力前，亦如滄海一粟。

只一霎，金芒銀輝盡被那無盡幽暗吞噬。

隨即，裂縫驟然閉合，消逝無痕。

唯留下這片破碎不堪、永歸寂滅的古星空，仿佛什么也未曾發生。

……

意識沉浮于無邊混沌之間。

楊戩只覺自身如浩海孤舟，被暴亂巨力撕扯、碾壓、拋擲。

神力飛速流逝，僅能護住道體不隕。

更可怖的是，他分明感到自身道行、修為正被某種至高規則強行鎮壓、封鎖，甚至連仙壽真元，都仿佛在倒流歸虛……

不知逝去多少光陰，一瞬？或是萬年？

一次重重撞擊將他從混沌中震醒。

周身劇痛，如仙骨盡碎又重組。

昔日浩瀚無邊的神力，今只余涓滴細流，滯澀難運。

而最明顯的是，他感到仙軀……縮小了，亦脆弱了無數。

他艱難睜眼。

額間天目因神竭道封已然緊閉，只余一道淺金色豎痕。

視線模糊良久，才漸漸看清周遭——

不再是虛無星空，而是古林參天、蔥郁蔽日的原始之野。

空氣中漾動著清淺草木之氣，以及一絲極稀薄、卻從未識得的異樣能量。

他勉力撐起身，低頭看向雙手。

那是一雙少年之手，修長白皙，猶帶稚氣。

這絕非他歷劫封神、萬戰不磨之真身。

他心下了然，此時形貌，約如人間十六七歲少年。

神力、神通、仙軀圣魄，皆被壓至極境，乃至形態也因莫名因果返本還源。

“咳……呸！跌得俺老孫好疼……”

不遠處，一道熟悉卻稍顯青澀的聲音哼哼唧唧傳來。

楊戩驀然轉頭，只見一個身穿殘破金甲、滿身草屑塵泥的少年正踉蹌起身。

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面容仍存猴相，卻已近人顏。唯有一雙金睛，熾亮如昔，光芒桀驁不減分毫。

四目相接，兩人俱是一怔。

頃刻之間，皆從對方眼中窺見相同的驚愕、虛弱，與一縷荒唐無奈之色。

顯然，那猢猻亦遭了同一番際遇。

孫悟空齜了齜牙，似欲罵戰，卻扯得渾身生疼，只得倒吸涼氣，悻悻瞪了楊戩一眼。

楊戩未予理會，只緩緩起身，極力運轉殘存神念與天目余息，謹慎探察這方陌生天地。

但見古木參天，幽谷深靜，遠山連綿如黛……

極遠處，林隙之間，隱約可見一座小小村落，炊煙裊裊，靜升入云。

村口似立一碑，上有三字斑駁。

他凝目屏息，竭力辨認。

那竟是——

圣魂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