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竹蜷縮在藥柜后，指縫里還沾著母親龐柔剛磨好的草藥粉。前廳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她聽見母親的聲音帶著顫：“你們弄錯了，沈家從不私藏軍藥！”緊接著是鐵器碰撞的脆響，還有男人低沉的呵斥——那聲音不屬于父親沈冥，更不屬于常來送藥的伙計。

“阿娘！”她掀開藥柜布簾，卻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三個黑衣人圍著龐柔，腰間玄鐵令牌泛著冷光，令牌上纏繞的竹紋，是城中只聞其名的神秘組織“隱竹”的徽記。龐柔發髻散亂，手臂被反扣在身后，卻仍死死護著懷中的木盒，見沈清竹沖出來，眼底瞬間涌滿恐慌：“清竹，回柜里去！”

黑衣人轉頭，為首者面罩下的目光像冰錐：“沈夫人，別讓孩子吃苦頭。”他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沈冥策馬奔來，腰間佩刀還沾著晨露，見此情景，當即拔刀：“放開我夫人！”可黑衣人早有準備，兩人持劍迎上，刀刃相擊的瞬間，沈冥的佩刀竟被生生劈斷——那是柄能斬鐵的玄鐵刀，尋常兵器根本傷不了它。

沈清竹看著父親踉蹌后退，看著母親被黑衣人拖拽著往馬車走，她想沖過去，卻被父親死死按住肩膀。沈冥蹲下身，用滿是薄繭的手擦去她的眼淚，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清竹，記住，無論以后聽到什么，都要好好活著。”他塞給她半塊溫熱的玉佩，玉佩上刻著“沈”字，邊角還留著母親繡帕的香氣。

馬車絕塵而去，車輪碾過青石板，留下兩道深深的轍印。沈冥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直到暮色漫過街角，他才牽著沈清竹的手，回了那個再也沒有龐柔身影的家。

三日后，流言像瘋長的藤蔓，爬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聽說了嗎？沈家通敵！私藏的軍藥都被‘隱竹’搜出來了！”

“鎮北將軍府的人都去查了，沈冥那小子，怕是要被滿門抄斬！”

沈清竹攥著母親失蹤前塞給她的半張藥方，躲在明派山門前的破廟里。藥方是用母親最愛的松煙墨寫的，邊角暈著暗紅的血漬，上頭“續命草”三個字，被圈了又圈，像道猙獰的疤。廟外飄著細雨，她聽見腳步聲漸近，抬頭時，看見一個穿著明派青衣的少年舉著油紙傘，褲腳沾滿泥點：“沈姑娘，我師父讓我來接你。”

少年身后，燕衡負手而立。他是明派掌門，江湖人稱“青衫劍仙”，此刻青衫染了雨霧，卻仍難掩溫雅氣質。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沈清竹手里的藥方上，語氣輕得像怕驚著她：“清竹，你母親是我故人，跟我回明派，我護你周全。”那聲音像春日融雪，可沈清竹卻想起母親被拖走時，最后看她的眼神——有求救，更有對“明派”二字的隱憂。

她攥緊藥方，終究點了頭。

七年時光，在明派的晨鐘暮鼓聲中悄然流逝。

沈清竹已長成十六歲的少女，眉眼間依稀有龐柔的影子，只是眼神多了幾分堅韌。每日寅時，她都會去后山練劍，燕衡教她的“流云劍法”，她早已練得爐火純青，可每次劍尖劃過空氣，她總會想起母親被帶走的那個清晨，想起父親斷刀的脆響。

“清竹！”廊下傳來謝鎧的聲音。他比沈清竹小一歲，是燕衡收養的孤兒，這些年一直伴她左右。他舉著個油紙包跑過來，里面是剛出爐的桂花糕：“師父說你查案辛苦，讓我給你送些點心。”沈清竹接過紙包，指尖觸到謝鎧袖口的藥粉——那是明派特制的“追魂散”，專用于追蹤叛徒，他今日為何會帶這個？

正想問，前殿傳來鐘聲。謝鎧一拍額頭：“差點忘了，師父說皇室來人了，要你去前殿議事。”沈清竹頷首，將桂花糕放在石桌上，轉身往前殿走。路過竹叢時，一片竹葉落在肩頭，她抬手拂去，卻見竹叢后閃過一道黑影。

“誰？”她拔劍出鞘，劍尖直指黑影方向。

黑影緩步走出，是個穿著黑衣的少年，腰間懸著塊白玉玨，正是鎮北將軍顧忠的遺子商序年。他父親三年前戰死邊疆，此后他便隨師父蕭驀隱居暮崖，卻總因各類江湖案與沈清竹相遇。此刻他倚著竹桿，嘴角噙著笑：“沈姑娘，又在查當年的‘藥材失竊案’？”

沈清竹收劍入鞘，語氣冷了幾分：“商公子管得未免太寬。”她知道蕭驀的身份——暗派門主，江湖人稱“暮笙樓主”，與明派素來不和。商序年作為他的弟子，未必是善類。

商序年卻不惱，從袖中取出張紙條：“我知道你在找‘續命草’的下落。三日前，鬼市有人交易過這味藥，賣家腰間，掛著‘隱竹’的令牌。”他將紙條遞過來，上面畫著鬼市攤位的位置，“不過沈姑娘要小心，燕掌門……未必希望你找到真相。”沈清竹攥緊紙條，指尖泛白。她剛想追問，前殿的鐘聲又響了一遍，她只能瞪了商序年一眼，轉身往殿內走。

前殿內，皇室太監正站在正中，手里捧著明黃色的圣旨。燕衡坐在主位，見沈清竹進來，抬手示意她站在身側。太監宣讀圣旨的聲音尖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明派掌藥理之術，著即煉制‘長生丹’，所需藥材‘續命草’，命沈清竹前往鬼市采買，不得有誤。”

“續命草？”沈清竹猛地抬頭，圣旨上的字像針一樣扎進她眼里。七年前母親的“藥材失竊案”，核心正是這味藥！她看向燕衡，卻見他面色平靜，仿佛早已知曉。

太監走后，燕衡才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愧疚：“清竹，當年你母親的事，為師一直沒告訴你……其實‘續命草’關乎皇室秘辛，當年你母親是被‘隱竹’脅迫，才卷入其中。”他遞來一個錦盒，里面是張地圖，“這是鬼市的路線圖，你此去務必小心，若遇危險，便用這個信號彈，為師會派人接應你。”

沈清竹接過錦盒，指尖觸到盒底的凸起——那是暗格的痕跡。她沒有聲張，只頷首應下。

回到竹舍，沈清竹將錦盒打開，果然在盒底找到一張密信。信是燕衡的筆跡，上面寫著：“清竹此去，若遇商序年，需探其是否知曉秘鑰與‘續命草’的關聯，若他提及蕭驀，不必深究。”秘鑰？她心頭一震，突然想起母親藥方背面，有幾處模糊的刻痕，當年她以為是母親無意留下的，如今想來，或許與“秘鑰”有關。

她翻出藥方，借著燭火仔細查看。果然，在“續命草”三字的背面，刻著幾行極小的字——是父親沈冥的筆跡：“續命草非藥，乃武林秘鑰殘片，隱竹奪草，實為秘鑰。燕衡與隱竹有勾結，清竹切勿信之。”

“轟”的一聲，沈清竹只覺大腦一片空白。燕衡，那個待她如親父、教她劍法藥理的師父，竟與害她母親失蹤、逼走父親的“隱竹”有勾結？

窗外突然傳來異響。沈清竹迅速將藥方藏進衣襟，躍出窗外。月光下，一道黑影正往山下跑，她認出那是明派的弟子，腰間掛著“隱竹”的令牌。她提劍便追，卻在山路口撞見謝鎧。

“清竹，你要去哪？”謝鎧攔住她，語氣帶著焦急，“師父說你今日不宜下山，讓我看著你。”沈清竹看著他，突然想起清晨他袖口的“追魂散”，想起燕衡讓他送桂花糕的舉動——原來從一開始，他們都在監視她。

“謝鎧，你知道‘續命草’是秘鑰嗎？你知道師父與‘隱竹’的關系嗎？”沈清竹的聲音帶著顫抖。

謝鎧臉色瞬間煞白，后退半步：“清竹，你別聽旁人胡說，師父不是那樣的人！”他想伸手拉她，卻被沈清竹避開。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馬蹄聲。商序年策馬而來，身后跟著他的侍衛清風。他勒住韁繩，目光落在沈清竹身上：“沈姑娘，我猜你已經看到信了。燕衡讓你去鬼市，是想借‘隱竹’之手，奪走你母親留下的藥方——那上面，藏著另一塊秘鑰殘片的線索。”

沈清竹攥緊衣襟，藥方的邊緣硌得她胸口發疼。她看向明派大殿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燕衡或許正在燈下，策劃著如何奪走她最后的希望。

“清竹，跟我走。”商序年伸出手，“你要查的舊案，要找的真相，我陪你一起。你父親沈冥，或許還活著——我師父蕭葛，曾在邊疆見過一個與他容貌相似的人，那人手里，也有一塊刻著‘沈’字的玉佩。”

沈清竹猛地抬頭，眼里燃起微光。父親還活著？那母親呢？她看向謝鎧，見他仍在猶豫，終究輕輕搖了搖頭：“謝鎧，七年師徒情，我記著。但我要找的真相，你給不了。”

她翻身上馬，坐在商序年身后。馬蹄踏過石板路，往山下奔去。風從耳邊吹過，帶著桂花的香氣，那是謝鎧送來的桂花糕的味道，也是她在明派七年里，為數不多的溫暖。可此刻，這份溫暖，卻成了刺向她心口的刀。

山巔之上，燕衡站在大殿門口，看著遠去的馬蹄聲，手里攥著半塊玉佩——那是沈冥當年遺落的，另一半，在沈清竹身上。他眼底的溫雅褪去，只剩冷厲：“清竹，別怪師父。要怪，就怪你爹娘，非要護著那不該護的秘鑰。”

而千里之外的皇宮，皇帝蕭槭正看著皇叔遞來的密報。密報上寫著：“明派燕衡已遣沈清竹前往鬼市，秘鑰殘片線索或將現世。蕭驀與商序年亦有動作，可借明派之手，坐收漁利。”蕭槭冷笑一聲，將密報扔在燭火里：“武林秘鑰，終究該歸朕所有。”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沈清竹攥著母親的藥方，感受著腰間父親留下的玉佩。她知道，從離開明派的這一刻起，她要面對的，不僅是七年未解的舊案，更是牽動江湖與皇權的秘鑰之爭。而那個待她如親父的師父燕衡，將是她追兇路上，最可怕的敵人。

雨又開始下了，打濕了馬車的窗欞，也打濕了沈清竹眼底的堅定。舊案的疑根，早已在她心底扎了七年，如今，是時候讓真相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