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敲打著“利明牙科診所”霓虹燈招牌破碎的塑料邊緣，發出空洞又急促的聲響。這座孤懸于城市邊緣、被連綿低矮商鋪甩在身后的兩層小樓，在電閃雷鳴中像一個失血的白色盒子。探長邁爾斯·布倫特推開門，刺骨的寒意裹挾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撲面而來——消毒水尖銳的化學氣息之下，是一股濃重、帶著鐵銹般甜腥味的死亡氣息，幾乎令人作嘔?？諝饫镞€殘留著一絲利明最愛的、價格不菲的雪松木古龍水氣味，徒勞地與血腥對抗著，混雜出一種詭異的不協調。

診所內部一片死寂，只有應急燈在黑暗的前廳投射出片片慘綠的光暈。昂貴的意大利大理石前臺冰冷地反射著這微弱的光源，映照出墻角高大綠植投下的搖曳鬼影。“里面，布倫特探長。”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員聲音帶著微微顫抖，指向通往診療區的走廊盡頭那扇虛掩的門，“診療一室?！?

布倫特沒有立刻進去。他鷹隼般的目光快速掃視前廳。一切都井然有序得過分。預約登記簿整齊合攏放在前臺一角，幾張色彩柔和但內容空洞的牙科保健宣傳畫貼在墻上，一塵不染的地磚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冷凝的濕跡——那是雨水被帶進來的痕跡。干凈，冰冷，除了那股無孔不入的死亡氣息。

他最終推開診療一室厚重的實木門。里面的燈光被同事調亮了，將場景殘酷地暴露無遺。

理查德·利明醫生倒在他引以為傲的、價值不菲的全自動牙科椅旁。他的身體呈一種扭曲的半蜷縮姿態，昂貴的駝色絲綢睡衣沾染了大片黑紅色的污跡，尤其以左頸側為甚。在那里，一把寒光凜冽、造型獨特的金屬器械——一根專門用于剔除牙髓的超長銳利鉤針，幾乎完全沒入了他的頸動脈。鮮血噴濺在牙椅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金屬扶手、旁邊的白色醫療推車以及一小塊鋪在冰冷地面上的藍色防污帆布上，凝成一片暗褐色的沼澤。他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極致的驚愕與難以言說的痛苦之間，眼睛沒有完全閉上，茫然地瞪著天花板冰冷的集成吊頂網格，仿佛在質問某個無法看見的存在。

現場顯示出掙扎的痕跡，但很有限。一個放滿精細器械的不銹鋼托盤被掀翻在地，散落出鉗子、探針、棉花卷等物品，像是被死者臨死前掙扎的手臂掃落的。一塊染血的消毒棉球落在死者僵直的手指附近。昂貴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有兩道模糊的抓蹭痕跡，顯示出受害者垂死時曾徒勞地試圖爬動。

“門從里面反鎖。”現場勘查的法醫助理，一個叫艾米麗、臉色蒼白但動作利落的姑娘，低聲匯報，“這是唯一的鑰匙，在他右邊睡褲口袋里發現的?！彼⌒牡貙⒁幻饵S銅鑰匙展示在密封袋里。鑰匙柄上殘留著干涸的血跡。

布倫特點點頭，走到唯一的窗戶前。雙層真空玻璃窗牢牢緊閉，外面焊接的黑色防盜欄粗如拇指，間隙窄得連孩童的手都無法探入，并且沒有任何被撬動的痕跡——這是一個完美的密室。

“自殺？意外？”另一個警員咕噥著，“這姿勢…不像自己捅的吧？”

布倫特沒有立刻回答。利明樹敵眾多在局里幾乎不是秘密。貪婪：多起病人投訴和未了結的醫療賠償糾紛。欺詐：被同行指控過度醫療、以次充好敲詐錢財。醫德敗壞：與助手護士馬庫斯的曖昧傳聞從未停息，據說還涉及騷擾和掌控。風流債更是不斷。任何一條都足以形成殺人動機。動機太多，反而如同蛛網，讓人無處下手。

他俯下身，近距離觀察尸體。鉤針刺入的角度精準、狠辣，直指要害，深度足以瞬間致命。這絕非掙扎中意外刺入。他伸手輕輕按壓了利明僵硬的脖頸，感受了一下切口邊緣皮膚肌肉的張力。“深度、角度、力度…都不支持意外?！彼酒鹕恚碱^緊鎖，“自殺？需要多大的決心和精確度能給自己脖子來這么一下？還要把鑰匙穩妥放回口袋？不合常理。他殺。”

“頭兒！”艾米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和緊張。她正在極其仔細地處理利明僵硬蜷縮的右手，“他…他手里好像攥著什么！很緊！”她用小巧的器械，極其輕柔地試圖撬開那失去生命力的指關節。

所有目光聚焦在那只手上。時間仿佛凝固。艾米麗終于成功地在不損壞的情況下，讓利明僵硬的手指松開了一點點縫隙。她小心翼翼地從那掌心沾滿干涸血污的縫隙里，用細長鑷子夾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袖扣。

布倫特的心猛地一跳。他戴上手套，接過密封袋。袋子里的袖扣在頂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深藍色的琺瑯材質，光滑細膩如深海，邊緣鑲嵌著一圈極為細密的白金。造型簡潔，但工藝無比精湛，一看就價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它的邊緣弧度處，沾染著一點同樣暗褐色的、半凝固的污跡——毫無疑問，是利明的血。但這東西，絕對，絕對不可能屬于理查德·利明。那個男人熱衷浮夸，但只穿成品西裝，以實用為主，袖口大多是廉價塑料或金屬紐扣。這種考究的定制袖扣，只屬于另一個階層的人。

這是一片闖入者留下的無聲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