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陽光從長廊上攀生的紫藤葉中傾瀉而下，光滑的花石磚散射出細細密密的光澤。

廊架一側的陰影里，一雙小白鞋晃晃悠悠地在光與影的地盤間來回蕩著，雙臂向后撐著，烏黑柔順的短發被一股熱風吹得凌亂，順著仰起的頭向后飄動，只余零星幾縷纏繞在耳畔。耳邊喧囂吵鬧的人聲漸漸溶解在溫水似的空氣里，逐漸消散在校門口。

葉溪覺得人群像被風吹亂的云，而她，是樹下唯一不肯飄走的影子。

她目光虛焦在幾只在陰影里掙扎的螞蟻身上。片刻，一團黑影重塑了原本平直的明暗分界線，被光墻所困的螞蟻們柳暗花明，即刻轉向趕路。看著它們重新出發，葉溪緩緩放下抬起的腿，金色的陽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向長廊盡頭步履匆匆的小家伙們身上。她摩挲著左手指尖上的創口貼，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左耳上掛著一只白色的耳機，細長的線垂在身側，隨風擺動。

“小心！”

男生的急切呼聲從身后傳來，葉溪條件反射般朝著聲音來源轉身，幾乎是瞬間，一顆粉色的籃球帶著力度撞進她懷里，被她緊緊抱住。她用力閉緊眼睛，眉頭輕皺，手背上細長的青筋因為用力按住球而微微凸起。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高大的身影撞碎了光斑，葉溪抬頭時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不好意思啊，你沒事吧？”

葉溪只是搖搖頭，將球輕輕拋給他。男生一手撈過籃球夾在身側，從灌木叢中跨過來。

“抱歉，抱歉，剛才，我們失誤了。”男孩氣息有些亂，“你有蜘蛛感應嗎？”

他笑容明朗，眼睛彎成兩道弧線，汗水順著麥色的皮膚滑下，浸濕了黑紅相間的11號球服。一瞬間，葉溪仿佛能聽見他因為運動而起伏不定的胸膛下心臟的跳動。

“什么？”她懵懵地問，指尖不自覺捏緊了粗糙的創口貼。

“耳機，”男孩指指她耳處一抹白，歪著頭笑，一顆尖尖的虎牙刺穿了忽然稀薄的空氣，“帶著耳機，還這么準接到我的球，難道不是有蜘蛛感應？”

葉溪微微低頭，仍是淡淡地搖了搖，可某處卻添幾分力，指尖刺痛。

“不是啊，”頭頂上方傳來他克制的低笑。

“那，是有什么其他的感應？”

呼吸一滯，葉溪感覺心口一陣風卷起燥熱，眼神像迷途的雁，失了方向。她不敢抬頭，視野被那雙同是紅黑色系的籃球鞋占據著。

“不是，我…”

“林橋嶼！你干嘛呢？”

球場上遠遠傳來催促的聲音，眼前的球鞋向后撤了一步，似欲離開，葉溪眨眨眼，說了一半的話被咽了回去。

忽然，周身涌上一股淡淡的海鹽和洗衣液混合著的氣息——是他。

葉溪猛的睜大眼，睫毛顫動，“希望沒砸疼你，spidergirl。”他聲音不大，玩笑般的話卻一字一頓說得認真。

腳步聲漸漸遠去，她看向灌木叢邊裸露的土壤，幾秒鐘之前，有一雙球鞋踩在那里，和她，一步之遙。剛剛那陣心跳聲越來越響，幾乎蓋過耳機里教授冷靜的旁白：“公元1492年，哥倫布借西風橫渡大西洋——”

她猛地拽掉耳機線。世界驟然寂靜，唯剩他的喘息與她的耳鳴交響。

耳邊蟬叫聲漸漸變得清晰，鼓動著耳膜震顫，她才后知后覺地感到肋骨被撞到的地方隱隱發燙。輕輕揉著被砸疼的地方，她起身把目光投向遠處的球場，他正接到隊友的傳球，轉身沖向對面的籃筐。三分線外兩步，急停后撤！少年衣角翻飛，左手托球如承露盤，腕骨一抖。

葉溪眸色微變，是——左手？球穩穩落袋，籃網被力度沖擊向前，她的心亦是。

回到家，鑰匙擰開門的剎那，糖醋排骨的暖香裹住一身汗涼。她踢掉球鞋，把書包甩進臥室，赤腳踩過冰涼地磚。廚房收音機咿呀唱著《定軍山》，門縫下漏出油星爆響的細碎金光。

葉溪輕輕推開廚房門，探出腦袋，“爺爺，我回來啦！今天吃紅燒排骨嘛，好香啊！”

灶臺前忙碌的小老頭轉過身來，額頭上油煙熏出的汗漬被斜射的夕陽照的發亮，可臉上笑容卻擠出深深的褶皺。

“樹樹回來啦！知道你喜歡吃，快去洗手！”

冰涼的水流從手背劃過，她微微翹起包著創口貼的食指，認真的搓洗著泡沫。鏡子里爺爺穿著圍裙的身影在飯桌和廚房間穿梭，葉溪抿抿唇，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在一旁掛著的毛巾上擦干。

“菜我放在桌上了，樹樹你快來吃吧，爺爺今天晚上有乒乓球比賽。”

“行，爺爺你快去吧，打球愉快！”

葉溪探頭看向門口，爺爺笑得開心和她揮揮手，“拜拜！”門啪嗒一聲關上，葉溪收回視線，看著一旁架子上還在飄動的圍裙，低頭淺淺一笑，真好。

十中每周六下午5點20放學，不上晚自習，所以葉溪會回到在學校旁邊租的小房子里吃晚飯，因為距離原來的家實在太遠，來回要費上兩個小時，所以家里人總是輪流過來給她做飯。

吃完收拾好碗筷，葉溪準備先沖個澡。關了燈，她推開一點浴室的窗子透氣，只拉上新裝的紗窗。窗外暮色四合，一縷晚風從紗間漏進來，充斥著草木氣息。

葉溪有些愣神，眼神飄向對面樓頂的天臺亮起的小燈，一手摸索著去擰花灑，冰涼的水花猝不及防濺在她身上，她一激靈，回神往后退兩步，伸手去調溫度。

打濕的黑發貼在頭皮上，溫熱的水流汩汩劃過肌膚，放松著緊繃的神經。耳邊響起模模糊糊的蟬鳴，籃球砰砰撞擊地面的聲音，還有……

“嗵！”

葉溪慌忙蹲下去摸洗發水瓶，臉上一陣發燙。水汽氤氳，乳白的泡沫劃過皮膚，她看見昏暗月色下肋骨處的一塊青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