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見你的畫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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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星海初落
九月的星海藝術學院,空氣里還殘留著盛夏的燥熱,卻被梧桐葉間隙漏下的陽光和隱約傳來的鋼琴聲調和得恰到好處。林梔拖著兩個幾乎和她等高的行李箱,站在宿舍樓“聽濤苑”前,微微喘了口氣。額角沁出的細汗沾濕了幾縷垂在頰邊的黑發,她抬手隨意地捋了捋,抬眼打量著這棟爬滿常春藤的紅磚小樓。
“星海……”她低聲念著學校的名字,心里泛起一絲初來乍到的怯意,又帶著對新生活的隱秘期待。從南方那個總是濕漉漉的小城考進這所頂尖的藝術學府,插班進入大二插畫系,對她這個習慣了安靜角落的人來說,不啻于一場冒險。
“同學,需要幫忙嗎?”一個清朗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點運動后的微喘。
林梔嚇了一跳,猛地轉身。一個高個子男生正站在幾步開外,穿著簡單的白色運動T恤和灰色運動褲,肩膀上搭著條毛巾,額發微濕,顯然是剛運動完。他五官輪廓分明,鼻梁挺直,下頜線清晰利落,眼神是那種帶著禮貌距離感的沉靜,像初秋的湖面,清澈卻透著涼意。他手里還拎著一個裝著籃球的網袋。
“啊,不、不用了,謝謝。”林梔下意識地搖頭,聲音細如蚊蚋。她不習慣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尤其對方還是個……看起來有點過于耀眼的男生。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凈的汗味混合著陽光的氣息。
男生——江嶼的目光在她那兩個碩大的行李箱上掃過,又落在她略顯單薄的肩膀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沒再堅持,只是微微頷首,側身讓開道路,示意她先進樓。“聽濤苑”的入口不算寬敞。
“謝謝。”林梔低著頭,小聲道謝,趕緊抓住行李箱的拉桿,試圖把那個最沉的箱子先拖過門檻。箱子輪子卡在門檻邊緣的凹陷處,紋絲不動。她用上了點力氣,箱子卻像個頑固的石頭,反而把她帶得一個趔趄。
一只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適時地伸了過來,穩穩地托住了行李箱的底部。微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擦過林梔的手背,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我來吧。”江嶼的聲音依舊平穩,沒什么情緒起伏,但動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他輕松地將那個沉重的箱子提過了門檻,放在門廳里,然后又轉身出去,把另一個箱子也拎了進來。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林梔甚至沒來得及再次拒絕。
“放這里可以嗎?”他問,氣息都沒亂。
“可、可以的!太感謝你了!”林梔的臉頰有些發燙,除了道謝,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不客氣。”江嶼的目光在她因窘迫而泛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似乎只是確認她不再需要幫助。“你是來找朋友的?”他隨口問道,彎腰拿起自己的籃球袋。
“啊?”林梔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對方大概是看她一個人拖著這么多行李,又站在宿舍樓下,誤以為她是來找人的訪客。“不是的,我是新來的插班生,住這里……應該是302。”
江嶼的動作頓了一下,重新看向她,眼神里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302?”他重復了一遍,語氣沒什么變化,“那是我樓下。”
林梔這才注意到他剛才似乎是從樓上下來的。原來他是鄰居,還是上下層。
“哦……你好,我叫林梔,梔子花的梔。”她鼓起勇氣自我介紹,聲音總算大了那么一點點。
“江嶼。島嶼的嶼。”他簡單地回應,算是打過招呼。“302的鑰匙在宿管阿姨那里登記領取。”他指了指門廳旁的小窗口。“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的,謝謝你,江學長。”林梔連忙道謝,看著他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轉身,幾步就消失在通往樓上的樓梯轉角處。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他身上那種清冽又帶著運動熱度的氣息。
林梔輕輕呼出一口氣,感覺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這位鄰居學長……氣場有點強。禮貌,但疏離得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不過,他幫她搬了箱子。想到剛才他輕松提起箱子的樣子,林梔下意識地搓了搓被他指尖擦過的手背,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微涼的觸感。
在宿管阿姨那里領了鑰匙,又費了一番功夫把箱子弄上三樓。推開302的門,一個明艷的身影就撲了過來。
“你就是林梔吧?歡迎歡迎!我是蘇曉蔓,你的室友!”女孩頂著一頭活潑的小卷發,笑容燦爛得像正午的太陽,熱情地給了林梔一個擁抱,瞬間驅散了她心頭最后那點拘謹和陌生感。
宿舍是標準的四人間,上床下桌,此刻只有蘇曉蔓一個人在。她穿著亮黃色的吊帶和牛仔短褲,整個人都散發著蓬勃的活力。
“可算等到你了!我還以為你要晚上才到呢!”蘇曉蔓幫林梔把箱子推進來,嘴里噼里啪啦說個不停,“咱們宿舍另外兩個,一個本地的一會兒到,另一個出去寫生了明天才回。喏,這個靠窗的位置是你的,光線最好,畫畫肯定棒!”
林梔感激地看著這個熱情的室友,心里暖暖的。“謝謝曉蔓,麻煩你了。”
“哎呀,客氣啥!以后就是一家人啦!”蘇曉蔓擺擺手,好奇地打量著林梔,“你比照片上還好看誒!氣質好溫柔,一看就是畫畫的!我跟你說,咱們插畫系可好玩了……”
在蘇曉蔓的幫助下,林梔很快收拾好了床鋪和書桌。她把最重要的速寫本和顏料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桌最順手的位置。窗外正對著學院著名的“琴湖”,夕陽的余暉灑在湖面上,碎金躍動,遠處隱約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林梔忍不住拿出速寫本,寥寥幾筆勾勒下這寧靜美好的瞬間,焦躁的心緒在筆尖下漸漸沉淀。
“哇!你畫得真好!”蘇曉蔓湊過來看,由衷贊嘆,“這光影捕捉得太絕了!不愧是專業插班的!”
林梔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隨便畫畫。”
“你這要叫隨便,我們可沒法活了!”蘇曉蔓夸張地說,隨即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了林梔!你來得正好!咱們學校有個超棒的社團活動,你一定得參加!”
“什么活動?”林梔放下筆,好奇地問。
“校園電臺——‘星海之聲’!”蘇曉蔓興奮地介紹,“他們最近搞了個特別有意思的線上活動,叫‘匿名畫匣’。就是匿名投稿你的畫作,可以是完整作品,也可以是小速寫、靈感碎片,然后由電臺的神秘主播挑選出來,在節目里朗讀他/她對這幅畫的解讀和感受!超級浪漫有木有!聲音好聽,解讀又走心,現在可火了!”
匿名投稿?被聲音解讀?林梔的心微微一動。她喜歡畫畫,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畫筆能代替她表達那些羞于說出口的情緒和想法。隔著網絡和聲音的匿名交流,似乎……為她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怎么樣?要不要試試?”蘇曉蔓慫恿道,“就當是融入新環境的第一步嘛!而且,萬一你的畫被那個神秘主播‘嶼聲’選中了呢?他的聲音啊……嘖,簡直了!聽說是咱們音樂系的大神,那聲音蘇得能讓人耳朵懷孕!”
“嶼聲?”林梔重復著這個名字,感覺有點特別。
“對!江湖人稱‘嶼聲大大’,聲音辨識度超高,低音炮帶著磁性,念起東西來又溫柔又有深度,每次聽他解讀投稿,都感覺靈魂被熨帖了一遍!”蘇曉蔓雙手捧心,一臉陶醉,“關鍵是,他從不露臉,神秘感拉滿!這期活動就是他策劃的,投稿郵箱就在電臺公眾號里,操作超簡單!試試嘛試試嘛!”
看著蘇曉蔓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眼睛,林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好……我試試看。”或許,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用畫筆訴說心聲,等待一個遙遠聲音的回響。
收拾停當,蘇曉蔓拉著林梔去食堂吃飯。走出宿舍樓時,天色已近黃昏,鉛灰色的云層不知何時聚攏過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水汽。
“哎呀,好像要下雨了!”蘇曉蔓懊惱地跺腳,“我忘帶傘了!林梔你帶了嗎?”
林梔搖頭,她初來乍到,也完全沒想起傘這回事。
“完了完了,快走!希望在雨下來之前跑到食堂!”蘇曉蔓拉著她就跑。
然而天公不作美,剛跑出幾十米,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砸了下來,瞬間連成一片雨幕。兩人驚呼一聲,狼狽地躲到路邊一棵大梧桐樹下,但稀疏的枝葉根本擋不住越來越大的雨勢,冰涼的雨水很快打濕了她們的肩頭和發梢。
“這下真成落湯雞了!”蘇曉蔓苦著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林梔也有些無措,抱著胳膊試圖汲取一點暖意。就在這時,頭頂密集的雨點聲驟然變小。一片干燥的陰影籠罩下來。
林梔詫異地抬頭。
一把深藍色的雨傘穩穩地撐在了她和蘇曉蔓的頭頂。握著傘柄的手,指節修長有力,手腕線條流暢。順著那只手往上看,是線條利落的下頜,微抿的唇,然后是那雙沉靜如湖的眼眸。
是江嶼。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們身后,手里拿著那把深藍色的傘。他站得離林梔更近一些,傘面明顯地向她和蘇曉蔓這邊傾斜,將自己大半個肩膀都暴露在了冰冷的雨簾中。雨水迅速洇濕了他白色的T恤,布料變得半透明,緊貼著他寬闊的肩膀和緊實的上臂線條。
“江學長?”蘇曉蔓也認出了他,驚訝地叫道。
“雨大,擋一下。”江嶼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依舊沒什么波瀾,目光淡淡地掃過兩個被淋得有些狼狽的女孩,最后在林梔濕漉漉的、沾著雨水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去哪?”
“食、食堂。”林梔小聲回答,感覺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站得那么近,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干凈的皂角清香,混合著雨水的氣息。他半邊肩膀都濕透了,深色的水跡在白色T恤上蔓延開。
“嗯。”江嶼沒再多說,只是穩穩地舉著傘,示意她們往前走。“走吧。”
雨聲嘩嘩,敲打著傘面,也敲打著林梔的心。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傘下,盡量不碰到江嶼濕透的手臂。狹小的傘下空間,隔絕了外面滂沱的世界,只剩下三人輕微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她能感覺到江嶼身上散發出的溫熱氣息,和他此刻沉默卻有力的守護。
走到食堂門口,雨勢稍歇。江嶼收起傘,傘尖滴落一串水珠。
“謝謝江學長!”蘇曉蔓大大咧咧地道謝。
“謝謝。”林梔也連忙跟著說,聲音輕軟。她看到江嶼右邊肩膀和手臂已經完全濕透了,T恤緊緊貼在皮膚上。
江嶼甩了甩傘上的雨水,目光掠過林梔帶著擔憂和歉意的眼神,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沒事。”他淡淡應道,從運動褲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林梔,“擦擦。”
林梔下意識地接過那帶著他體溫的紙巾,指尖又是一顫。“……謝謝。”
江嶼沒再說什么,只是朝她們微一頷首,便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食堂熙攘的人群中,濕透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哇哦……”蘇曉蔓用胳膊肘碰了碰還在發愣的林梔,促狹地眨眨眼,“看不出來啊,江學長外冷內熱嘛!這英雄救美,嘖,男友力爆棚!而且他居然隨身帶紙巾?這細節,加分!”
林梔握著那張柔軟的紙巾,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他遞過來時的溫度。她低頭看著紙巾,又望向江嶼消失的方向,心里某個角落,像被這突如其來的雨和那把傾斜的傘,悄悄淋濕了一小片。她拿出速寫本,翻到新的一頁,鉛筆的筆尖懸停在紙面上,眼前揮之不去的,是雨幕中那把深藍色的傘,和傘下沉默為她遮擋風雨的、濕透的半邊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