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機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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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垃圾場里的藍光
黎安用扳手敲下最后一顆鉚釘時,夕陽正把廢車場染成鐵銹色。
空氣里彌漫著機油和金屬腐敗的味道。
他剛把第七個輪胎焊上自制的底盤,一輛勉強能稱作“車”的造物就誕生在廢墟之上——四只大小不一的輪子歪斜地支撐著鐵皮拼湊的車身,方向盤是從報廢收割機上拆的,動力則靠三塊太陽能板串聯供電。
他管它叫“迅蜂Ⅰ型”,荒野上最丑陋的蜂。
黎安抹了把額頭的汗,油污混著沙礫在臉頰劃出幾道深痕。十八歲的少年,骨架已有了成年人的輪廓,但長期營養不良讓裹在舊工裝里的身體像根繃緊的鋼絲。他俯身鉆進駕駛座——準確說只是焊在底盤上的半截卡車椅——擰動鑰匙。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后,車底傳來齒輪咬合的悶響,四個輪子終于艱難地轉動起來。
“成了!”少年眼底掠過一絲光亮,嘴角還沒來得及揚起,車身猛地向右傾斜。
“哐當!”右前輪連帶半截軸承直接飛了出去,砸在五米外的廢鐵堆上,驚起幾只食腐鳥。
黎安從歪倒的車架里爬出來,沉默地看著那枚變形的輪子。遠處,永恒未來的懸浮堡壘正從城市上空緩緩駛過,冰冷的金屬外殼反射著落日余暉,如同移動的墓碑。
他彎腰撿起滾落腳邊的螺母,指腹被邊緣割開一道口子。血珠滲出來,滴在灰撲撲的地面,很快被干燥的沙土吸成深褐色。疼痛是真實的,饑餓也是。他拆下迅蜂Ⅰ型還算完好的左后輪,熟練地卸下內胎,橡膠已經老化開裂,補了三次,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得找新輪胎。
垃圾場深處是禁區。那里堆積著災變前的工業殘骸,扭曲的鋼筋和混凝土塊形成怪異的迷宮,據說還有沒清理干凈的輻射污染。但黎安知道,最邊緣的廢車山里,埋著幾輛舊時代的重卡,它們的輪胎像巨石一樣寬厚。他背上帆布工具袋,拎起一根磨尖的鋼筋當撬棍,踩著吱呀作響的金屬殘骸向陰影深處走去。
腐臭味越來越濃。
他繞過一堵由冰箱和洗衣機堆砌的矮墻,腳下突然一滑。低頭看去,一片黏膩的深藍色物質粘在靴底,正發出極其微弱的熒光。不像油污,倒像某種……活物的分泌物。黎安皺眉,用鋼筋尖端小心刮下一點,那東西在金屬表面微微蠕動,幾秒后便干涸成硬殼。
不安感爬上脊背。他握緊撬棍,放輕腳步。
前方,一輛側翻的集裝箱卡車半埋在廢料堆里。巨大的輪胎完好無損,只是深陷在泥里。黎安眼睛一亮,快步上前,將撬棍卡進輪轂縫隙,身體壓上杠桿——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從車底傳來。
不是輪軸轉動的聲音。
黎安全身肌肉瞬間繃緊,猛地向后躍開!
幾乎同時,一道藍影從卡車底盤下的陰影里激射而出!
那東西快得像一道扭曲的閃電,只有家犬大小,渾身覆蓋著深藍色半透明甲殼,甲殼縫隙里流淌著粘稠的熒光體液。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布滿螺旋利齒的口器占據了大半個頭顱,此刻正瘋狂開合,發出高頻的“咔噠”聲。
裂隙獸幼體!
黎安的心臟幾乎撞出胸腔。他只在拾荒者驚恐的傳言里聽過這種怪物——裂隙災難的產物,嗜血,甲殼能彈開普通子彈。
幼體一擊落空,細長的節肢在廢鐵上一蹬,再次撲來!口器張開,腥風撲面!
退無可退!
黎安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側身迎上,將手中撬棍狠狠插進旁邊一堆搖搖欲墜的廢舊引擎部件里,用盡全身力氣向下一壓!
“給我——起!”
怒吼聲中,杠桿原理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那堆沉重的引擎塊、銹蝕的變速箱和斷裂的曲軸被撬棍撬動,如同被驚醒的鋼鐵巨獸,轟然傾塌!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淹沒了一切。
撲在空中的幼體被兜頭蓋下的鋼鐵洪流狠狠砸中!
“嘰——!”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慘嚎響起。
藍光甲殼在數百公斤的重壓下發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粘稠的熒光體液像擠爆的漿果一樣四處噴濺,瞬間腐蝕得周圍廢鐵嘶嘶作響,騰起刺鼻白煙。
煙塵彌漫。
黎安撐著膝蓋劇烈喘息,汗水混著鐵銹從下巴滴落。撬棍還死死握在手里,虎口被震裂,鮮血順著棍身蜿蜒流下。
那片鋼鐵墳墓下,只有幾片碎裂的藍色甲殼和一小灘快速干涸的粘液,證明剛才的襲擊不是幻覺。
他喘息稍定,目光掃過狼藉的現場,猛地定格。
一堆被撞塌的舊輪胎后面,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個女孩,約莫十歲。
臟得看不出顏色的裙子撕破了好幾處,露出下面青紫的擦傷。她緊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顫抖,懷里死死抱著一個灰撲撲的圓形物件,像是某種金屬盤子。
最刺眼的是她額角那道傷口,鮮血正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滴在懷中抱著的金屬盤邊緣。那盤子沾了血,表面似乎有極微弱的暗金色紋路一閃而逝。
黎安放輕腳步靠近。
“喂?”他低聲喚道,警惕地環顧四周。
女孩毫無反應,呼吸微弱。
他蹲下身,試探著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溫熱的氣息拂過指尖。
還好,活著。
目光落在她緊抱的金屬盤上。那東西約莫巴掌大,非金非石,觸手冰涼沉重。邊緣磨損得厲害,中心微微凹陷,似乎原本鑲嵌著什么。幾道古樸繁復的紋路盤繞其上,紋路里積滿了陳年污垢,但在剛才血滴落的位置,似乎有一小片紋路被血液浸潤,顯露出極其黯淡、近乎錯覺的金色微光。
黎安皺了皺眉,伸手想將那盤子從女孩懷中取出查看。
指尖剛碰到冰冷的邊緣——
“唔……”一聲痛苦的呻吟。
女孩的睫毛劇烈顫動了幾下,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清澈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卻盛滿了巨大的驚懼。
她像受驚的小獸般猛地向后縮去,后背撞在冰冷的輪胎上,發出痛呼,卻依然死死抱著懷里的金屬盤,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驚恐地掃過黎安染血的工裝、他手里的撬棍,最后落在那片被砸爛的幼體殘骸和腐蝕出的白煙上。
“別……別過來!”她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
黎安立刻停下動作,慢慢放下撬棍,舉起沾著油污的雙手,盡量讓聲音平穩:“別怕。怪物死了。你受傷了。”
女孩的胸膛劇烈起伏,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黎安,又看看那片狼藉,驚魂未定。過了好幾秒,似乎確認眼前的人沒有惡意,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放松了一絲。
“它…它追我……”她聲音發顫,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爸爸……爸爸讓我跑……讓我藏好‘司南’……”她下意識地更緊地抱住懷里的金屬盤。
司南?黎安心中一動。古老的指向工具?
“你爸爸呢?”他問,目光掃過周圍寂靜得可怕的廢料堆。
女孩的嘴唇哆嗦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混著額角的血水滑下,在臟兮兮的小臉上沖出兩道泥溝。
“他們……穿著白衣服……有、有會飛的鐵鳥……開槍……”她語無倫次,瘦小的肩膀劇烈抖動,“爸爸把我推進管道……讓我……去西區……找陳……”
白衣服?會飛的鐵鳥?永恒未來的搜查隊!
黎安的心沉了下去。西區是拾荒者和黑市商人的地盤,混亂得像一鍋煮沸的泥漿。讓這么小的孩子獨自穿越半個廢墟城市?
“你叫什么?”他放柔了聲音。
“小……小彌。”女孩抽噎著,用臟袖子胡亂抹著臉,卻把血和淚抹得更花。
黎安沉默地撕下自己工裝里還算干凈的內襯布條,又從工具袋里翻出半瓶消毒酒精——這玩意兒在廢墟比食物還珍貴。
“別動。”他靠近。
小彌瑟縮了一下,但沒再躲開。酒精觸碰額角傷口的刺痛讓她倒吸冷氣,小臉皺成一團,卻咬著牙沒哭出聲。黎安動作麻利地清理掉沙土和血痂,用布條仔細包扎好。
“謝謝……”小彌小聲說,淚汪汪的眼睛里多了點依賴。
黎安點點頭,目光再次落到她緊抱的“司南”上。那東西表面的紋路在昏暗光線下晦暗不明。
“這東西很重要?”
“爸爸說……絕對不能丟。”小彌用力點頭,臟兮兮的小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盤面,“他說……它能指出‘生路’……”
生路?在這片被裂隙和集團陰影籠罩的廢墟里?黎安不置可否。他站起身,看向那枚深陷泥里的卡車巨輪。剛才一番搏斗撬動,輪子似乎松動了不少。
“抱緊你的東西。”他重新撿起撬棍,走向重卡。
這一次,沉重的撬棍深深嵌入輪轂。黎安低吼一聲,全身肌肉賁張,腳下松軟的泥地被踩出深坑。
“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響起。
巨大的輪胎一點點被撬離泥坑!
小彌抱著司南,緊張地看著。
就在輪胎即將完全脫離束縛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在顱內響起的震顫!
小彌懷里的金屬司南猛地一跳!盤心那片被血浸染過的暗金紋路驟然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光芒!與此同時,盤面上一根細如發絲的指針,竟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微微顫動起來,最終,固執地指向了黎安腳下那片泥濘的地面!
小彌的眼睛瞬間睜大,琥珀色的瞳孔里映著那點微弱卻堅定的金光。
“它……動了!”她失聲驚呼。
黎安剛把撬棍卡死在輪下,聞聲猛地回頭。
目光落在司南盤面那根微微顫動的指針上。
指向……地下?
就在這時——
“嗚——嗚——!”
凄厲尖銳的警報聲劃破垃圾場上空死寂的空氣!
三架涂裝著永恒未來銀灰色鷹徽的碟形無人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禿鷲,從城市方向低空疾馳而來,冰冷的掃描光束如同探照燈,開始在廣闊的垃圾場上反復掃掠!
光束掃過之處,廢鐵堆的陰影無所遁形!
其中一道光束,正迅速移向他們所在的區域!
黎安臉色驟變,一把拉起還在發愣的小彌:“走!”
他不再管那巨大的輪胎,扯著小彌,矮身鉆進旁邊由倒塌廣告牌和集裝箱形成的狹窄縫隙。
身后,無人機引擎的嗡鳴聲和刺目的掃描光束,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
幽暗曲折的金屬縫隙里,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和奔跑時刮擦鐵皮的刺耳聲響。
黎安拉著小彌在迷宮般的廢料堆中亡命穿梭。
小彌緊緊抱著懷中的司南,那指針在奔跑的顛簸中,依舊固執地指向他們腳下的方向。
地下……有什么?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黎安緊繃的神經里激起一圈漣漪。
但此刻,身后越來越近的無人機嗡鳴,像冰冷的絞索勒緊了喉嚨。
他只能拉著女孩,向著垃圾場更深處、更黑暗的廢墟亡命奔逃。
而司南盤面上那點倔強的金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弱卻頑強地亮著,如同無盡黑夜中悄然浮現的一粒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