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羅歷二六三一年，北境永夜。

雪片像磨碎的骨渣，從漆黑天幕里簌簌落下。極北冰原的風從不溫柔，它用鋒利如刀的呼嘯，把寒意刻進每一個生靈的骨髓。

六歲的唐燭拖著比身子還長的破麻袋，在冰面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腳印。

他的眼睛卻與這年紀極不相稱——漆黑、深寂，像兩口被夜色封死的老井。

那雙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與年紀不符的冷靜與饑餓。

三天前，撫養他長大的老乞丐凍死在破廟里，臨死前用最后的體溫替他捂熱了半塊黑面包。

唐燭把面包埋進雪里，留作以后走投無路時的“最后一口氣”。從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又成了“多余的人”。

冰原深處忽然傳來狼嚎。不是一兩聲，而是此起彼伏，像冥府的號角。

唐燭把破麻袋甩到背上，在雪地里小跑，腳印很快被風雪抹平。可他沒跑多遠，就被一堵黑墻擋住了去路——那是一群人。

他們披著暗紅長袍，袍角繡著扭曲的倒十字，像被血浸透的刑架。

為首的男人戴著骨質面具，面具的嘴部裂到耳根，露出一口漆黑尖牙。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挑起唐燭的下巴。

“好干凈的殺意。”男人聲音沙啞，像兩塊銹鐵相互摩擦，“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唐燭盯著面具后那雙猩紅的眼睛，聲音平穩得不像六歲：“唐燭。”

“糖……燭？”男人似乎被這名字里的甜膩與死亡氣息逗笑了，“帶回去。王會喜歡。”

于是，一只冰冷的手掌捂住唐燭的嘴，世界陷入黑暗。

……

唐燭再睜眼時，已在一座通體漆黑的巨殿之中。

殿頂高得看不見盡頭，只有無數血色晶石嵌在壁間，像一顆顆被剜出的眼球，發出幽暗紅光。

空氣里漂浮著鐵銹與香料混合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灼熱的針。

他被按跪在大殿中央，面前是一座由暗金骨骼壘成的王座。

王座上坐著一個披血紅披風的男人，長發如墨，垂落至腳踝。

男人撐著下巴，狹長的眼尾帶著倦意，卻又像藏著整個深淵。

“殺戮之王。”唐燭聽見身邊人恭敬到顫抖的聲音。

殺戮之王——唐燭在心里默念這四個字。老乞丐曾用枯枝在地上畫過簡略的地圖：極北有座殺戮之都，那里沒有律法，只有血與火。而殺戮之王，正是那片絕域唯一的神明。

“孩子，抬頭。”殺戮之王的聲音低沉，像夜色里最醇的酒，卻帶著令人牙酸的寒意。

唐燭抬頭，目光與對方相撞。那一刻，他仿佛聽見自己血液結冰的脆響。

殺戮之王卻笑了，眼尾彎出優雅的弧度：“我在你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唐燭問。他聲音很輕，卻奇異地穿透了大殿的回響。

“死亡。”殺戮之王起身，披風在地面拖出蜿蜒血河，“你六歲，卻像從墳里爬出來的老鬼。告訴我，你殺過生嗎？”

唐燭搖頭：“沒有。”

“可你眼底的殺意，比我的親衛更純粹。”殺戮之王走到他面前，伸出一根蒼白手指，點在唐燭眉心，“讓我看看，你配不配做我的藏品。”

指尖觸及皮膚的瞬間，唐燭只覺得世界驟然寂靜。

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洪流從眉心灌入，沖刷他的骨骼、血脈、靈魂。視野里浮現出無數猩紅紋路，它們像活物般游動，最終匯聚成一柄劍的輪廓。

“覺醒吧。”殺戮之王低語，聲音里帶著蠱惑，“讓我看看，你能帶給我怎樣的驚喜。”

……

唐燭的意識沉入一片血紅空間。腳下是粘稠的血海，頭頂是倒掛的骨月。

他赤足站在海面，每一次呼吸都有血珠鉆入鼻腔。遠處，一柄劍靜靜矗立。

那劍通體漆黑，劍身布滿細碎裂紋，裂紋里流動著暗紅熔漿。

劍格處鑲嵌一顆豎瞳狀的血色寶石，此刻正緩緩睜開，與唐燭對視。

“你終于來了。”一個聲音在唐燭腦中響起，像千萬把刀同時刮擦鐵器，“我等了太久，久到連死亡都失去耐心。”

唐燭沒有退縮，反而向前一步：“你是誰？”

“我是你，也是他們。”劍身微微震顫，熔漿流速加快，“我是被世界遺棄的殺意，是神明也不敢直呼的名。今日起，你即我鞘，我即你刃。”

“名字。”唐燭伸出手，指尖觸到劍柄的瞬間，血海沸騰，“我要你的名字。”

“弒界。”劍身發出清越嗡鳴，像嬰兒啼哭，又像萬鬼齊哭，“弒界之劍，斬界之刃。”

……

大殿內，殺戮之王看著唐燭眉心浮現的黑色劍紋，眼底第一次出現興味之外的情緒——那是近似“期待”的東西。

劍紋從眉心蔓延至右頰，像一道蜿蜒的傷疤，又像某種古老圖騰。

“天生滿魂力，武魂伴生。”殺戮之王輕聲道，“而且……這武魂的殺意，連我都感到刺痛。”

唐燭睜眼，瞳孔深處閃過一抹猩紅。

他抬起右手，黑霧在掌心凝聚，最終化為一柄實體長劍——劍長三尺六寸，劍身布滿血色裂紋，劍格豎瞳寶石冷冷注視眾生。

“弒界。”唐燭念出劍名，聲音不大，卻讓大殿內所有血色晶石同時黯淡一瞬。

殺戮之王忽然大笑，笑聲震得殿頂簌簌落灰。他彎腰，將唐燭從地上抱起，動作溫柔得像抱起一只貓：

“從今天起，你代號修羅。

我的義子，殺戮之都未來的王。”

唐燭被男人抱在懷里，能聞到對方身上混合血腥與冷香的味道。他下意識攥緊弒界劍，劍身回應般發出低鳴。

殺戮之王低頭，用鼻尖蹭了蹭他冰涼的額頭：“別怕，小怪物。在這里，你可以盡情長大。”

……

當夜，殺戮之都最深處，一座血色寢宮被重新布置。玄鐵打造的兒童床四角懸著小型骷髏風鈴，風過時發出清脆碰撞。

唐燭坐在床邊，弒界劍橫放在膝，劍身映出他面無表情的臉。

殺戮之王推門而入，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猩紅液體：“羊羔血混龍舌草，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唐燭接過，一飲而盡。血腥氣在口腔炸開，他卻連眉頭都沒皺。殺戮之王單膝蹲下，與他平視：“弒界已醒，但劍需要第一道魂環才能完全開鋒。”

唐燭抬眼：“魂環？”

殺戮之王微笑，語氣像在談論明日天氣：“明天一早，我讓血影斗羅親自帶你去星斗大森林。

那里有足夠的魂獸，供你挑第一環。”他頓了頓，指腹擦去唐燭唇角殘留的血漬，“記住，別挑溫順的，要挑最兇、最毒的。你的劍，只配喝最烈的血。”

窗外，極夜的風雪不知何時停了。一輪血月懸在天際，像被弒界劍劃破的傷口。

唐燭低頭，看見自己小小的手掌——那手掌里，握著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

六歲，唐燭·修羅，在殺戮之都的王座前，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