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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終于來了,他的無間地獄
1
他明白在她眼里他瘋得不像話,他不介意,對她瘋起來的樣子,回回都令他很痛快。
凌晨一點半,夜涼如水。
陽臺上,一個男人憑欄而立,站也沒個站形。方才從臥室走出來時,男人隨手撿起地上的襯衫穿在了身上,把一件襯衫穿得松松垮垮,也讓身上的深色痕跡暴露無遺。鎖骨、手臂、肩,一場情愛的痕跡,觸目驚心。
生來一張艷麗至極的臉,又剛從情事中抽身而退,來不及散去一身的性感,旁人見了,只覺這人似一場浩劫,不傷己,只傷人。
他身后站著幾個人,為首的管家了解他的性子,自知大禍已闖,向他深深鞠躬:“今日之事,是我的責任。”
他只是聽,不答。
半晌,男人掐滅了手里的煙,終于抬頭問了一句:“帶她出去,誰的主意?”
眾人心頭一緊。
管家想要力保:“這是……”
“是、是我的。”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站在管家身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他的壓迫感太重,她不自覺就半跪了下去,跪下去的一瞬間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明白,這么漂亮的一個人,為什么會有這么重的血腥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沒有勇氣抬頭看他,卻還是有話要說,“少夫人在家太久了,今天她問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我就……一時沖動,帶她出了門。”
年紀小,一腔正義,又是女孩子,同情心一起,令她生出些平生都未有的勇氣:“易少,夫人她……真的很不容易。”
他眼神一勾,艷艷的一個眼風掃來,又點了一支煙,不緊不慢地吐出霧氣。他聽完這番話,聽出些很有意思的事來了:“你來唐家多久了?”
“一、一個月。”
他一笑:“一個月就給我惹出這么大的麻煩,你很有本事啊。”
她心里一驚,聽得出這口氣已不對。
“在你之前跟在少夫人身邊伺候的人,你聽說過吧?”
聞言,小姑娘臉色煞白。
她聽說過,她當然聽說過。在這個男人手下做事,一念是生,一念是死,前車之鑒,她怎么能不清楚。在她之前的人就是因為一次小失誤,說了不該說的話,使得這座宅子的少夫人因為這個男人的身份而心生恐懼,最后被他知曉前因后果,他動了怒,自此以后,再沒有人知道那人的下場。
她終于慌了:“我、我……”
“同情心過盛,喜歡打抱不平是吧?好啊,我成全你,”煙霧繚繞,他慢條斯理地吩咐,“謙人,帶她去奧斯汀。那里缺什么,就讓她做什么。”他一笑,艷風頓起,“那里有的事,那里有的人,可有趣多了,比少夫人更需要你的正義感和同情心。”
一陣哭鬧和求饒后,她還是被人拖了下去。
隨后誰也不敢再說話,一陣死寂之后,管家終于忍不住替小女孩求情:“易少,那種地方,去不得的……”
奧斯汀是什么地方?天堂和地獄。
性,賭,欲望。欲望面前,人性不復存在。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被強行帶去那里,且不說出不出得來還是一件未知的事,即便出來了,也不復從前,怕是連她自己也不認得自己是誰了。管家明白,這就是這個男人可惡的地方。她想做好人,他偏偏不遂人意,將之推向人性最惡處,讓人瘋魔。
他不答,低頭吸了一口薄荷煙,似有笑意:“李叔,你是唐家的老人了。”
管家心里一沉,不語。
“你在唐家八年,做事穩(wěn),做人沉,我用著很放心。今天這事,你竟然也默許,我很意外呢。”他看著管家,忽然一笑,艷麗至極,“我房里的人很令人同情,是吧?所以,李叔,該不會有一天,你也同情心上來了,要反了我吧?”
管家頓生一身冷汗,深深鞠躬,對他示忠:“易少,不敢。”
主臥室。
身為唐家的私人醫(yī)生,邵其軒覺得自己的大好年華差不多都獻給唐家了。如果也可以用具體數(shù)字形容的話,那么十分天下,唐家無疑坐擁七分。這樣子的背景擺在那里,各種威脅也順理成章地直面而來。
所以當邵其軒看見今晚要接手的病人是一位女性時,是驚訝的。她是很普通很安靜的一個人,不爭不吵;她也很特別,她的不爭里有一股靜氣,好似人生就是有千萬個故事,落到她這里也能同你一笑就過去了。
邵其軒收回神,不敢直視太久。這是唐易的女人,多看一眼都是死罪。
針尖精準地刺進右手靜脈血管,精湛的技術讓細長針管內一下子涌出鮮紅的血色,但忽然被刺痛的感覺仍然讓床上的人從昏沉中醒過來。
“邵醫(yī)生?”
“是我,”邵其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發(fā)燒了,不過沒事的,你會信我吧?”
她當即對他笑了。
溫暖,疲憊,卻沒有委屈。就像她的人生,很少有委屈,只有很多不得不麻煩他人的歉意。
“我又在麻煩你了。”
“哪里。”
邵其軒小心翼翼地拿膠帶貼好針尖周圍刺入肌膚的部分,固定住針頭。一個不小心,眼神向上一掃,觸及她清瘦的手臂上被人用力掐出的深色印記,邵其軒一陣不忍。
那個男人狠起來,是真的會對她下這種重手。邵其軒默默地想,這種事,唐易做得出來,他就知道,唐易絕對做得出來。
邵其軒忍不住問:“疼不疼?”
“不疼的。”她以為他是在問剛才針尖刺進手背疼不疼,連忙搖了搖頭,“一點都不疼。”
邵其軒沉默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她和他說的根本不是同一個話題。
“哎,我不是問你這個疼不疼……”
到底是唐易的私事,明哲保身為上,邵其軒也不好意思直白地問她“唐易那變態(tài)剛才弄痛你了沒有”。想了想,醫(yī)者父母心的高尚品德打敗了一切雜念,邵其軒從藥箱里拿出幾瓶藥,擺在她的床頭,低聲告訴她:“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啊,你身上有哪里被他弄痛了,記得用一點這個外敷在瘀青的地方,幾天就能好了。還有啊,那個地方,如果有持續(xù)出血癥狀的話一定要說,我派婦科醫(yī)生過來,以免會有撕裂,引起發(fā)炎。”
她終于聽懂了他在說什么,瞬間臉紅,尷尬不已。
她是一個受過淑女教育的人,她的價值觀與道德觀都不允許她將最私密的傷害呈現(xiàn)在外人面前。
“邵醫(yī)生,我沒事的。”
她下意識地極力否認發(fā)生的一切。雖然在很久以前她就預感到會有這么一天,但當這一切真的發(fā)生時,她仍然震驚于這素面朝天的苦難。她被他欺負了,還被旁人看見了,獲得一點同情,還有怒其不爭的惋惜,這苦難太重了。
邵其軒溫柔地勸她:“身體是你自己的,好不好也是你來承受。我是醫(yī)生,你是我的患者,我們之間不是尋常的那種男女關系,而是單純的醫(yī)患關系,所以對我,你可以放心。”
她心生感動,明白眼前這人已將她的心思看穿。
看穿了,卻不說,這是邵醫(yī)生的溫柔。
“邵醫(yī)生,”她真心地說,“謝謝你。”
邵其軒笑了下,轉身對一旁照顧她的人吩咐了幾句。他臨走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她仍是那樣一個人昏昏沉沉地躺著,睡得很不好,也不說,將“不說”當成此生最大的救贖。
邵其軒忽然很不忍。
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偏偏就遇到了唐易。
以他對唐易的了解,從此以后,這個女孩勢必會被那個男人折斷翅膀。
尹謙人看見邵其軒出來,遞給他一杯水:“辛苦了。”
邵其軒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三更半夜的,他又哪根神經(jīng)短路了?把那么乖的女孩子弄得半死不活,他變態(tài)啊。”
“易少的性格你了解的,”跟了那個人十幾年,尹謙人有絕對的發(fā)言權,“他看上去雖然很少有認真的樣子,一旦脾氣真上來了,上上下下都得跟著遭殃。”
邵其軒喝了口水,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綁架未遂,”尹謙人淡淡地道,“有人看唐家不順眼,試圖從少夫人這邊下手,結果還沒成功就被易少發(fā)現(xiàn)了。”
“然后呢?”
“以他的性子,你猜呢?”
“啊……”
和平主義者邵醫(yī)生發(fā)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感慨。
頓了頓,尹謙人繼續(xù)道:“問題就在于,易少昨天剛提醒過少夫人,讓她不要隨便出門,可惜她沒聽進去多少。”
尹謙人很感慨:“她認識他時間不長,對他完全不了解,可能看他說話時總是陰陰柔柔的,所以就沒認真,完全不知道易少認真起來其實就是那個樣子。”
“不能怪她啊,”邵其軒深有同感地表示同情,“唐易那種變態(tài),就算是我們也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啊。”
“我才最頭痛,”尹謙人晃了晃手里的文件,“還有這么多東西要交給他簽字,可是現(xiàn)在誰敢去惹他。”
邵其軒“嗯”了一聲,半天之后看到尹謙人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忍不住眼前一黑:“你不是要我去吧?”
“邵醫(yī)生,”尹謙人把文件甩給他,“救死扶傷是醫(yī)生的天職。”
邵其軒:“……”
緩步來到他身后,邵其軒站了一會兒,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唐易。
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絕非尋常。唐家上下三千人,生死皆從一人言。天道驚險,因有了他,硬生生以一個“艷”字在這“險”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很少動怒。
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兩年前,唐家前任掌權人、他的親生父親被暗殺身亡時。此后,人稱東宮易少的他在一夜之間被推向風口浪尖,安排葬禮,擺平內亂,然后復仇。這三件事,每一件都是以血換血,每一樁都是拿生死去賭。他拎著自己的一條命,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生死劫。某一個深夜,邵其軒路過他的書房見到一幅書法,根據(jù)字跡認出是出自他手,像是他興致起來時隨手寫的,三言兩語,黑色壓城——
“如何救這亂世?織田信長殺人如草”。
邵其軒自此明白,他已回不了頭。
因為唐易根本不打算回頭。
所以兩年后的今天,邵其軒是困惑的。他又一次動怒,卻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和他相識不過短短三個月。
邵其軒咳了一聲。
唐易掃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邵醫(yī)生無語了。
“好吧,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生氣,但也先聽醫(yī)生說幾句。”邵醫(yī)生的好脾氣真是沒話說,“我說你啊,下手也有點分寸行不行?你自己去看看,那么好的一個女孩子被你弄成什么樣子了。不是所有人都會像她那樣忍你的,換了唐勁家那位小祖宗,你試試看。”
唐易忽然打斷他,話語聽不出情緒:“她怎么樣了?”
“能怎么樣?”邵其軒看了他一眼,語氣涼涼的,“一個女孩子,又是第一次,被你搞到高燒不退,三十八度六,你說她能怎么樣?”
似乎有悔意從唐易眼中劃過,但夜色太重,邵其軒看不清,回神時懷疑方才那一絲悔意是他的錯覺。
他熄滅手里的煙,眼似寒星。
“治好她。”
語氣強硬,不講理,典型的唐易作風。
邵其軒撇撇嘴,什么悔意,真的是錯覺。
“說真的,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嗎?”畢竟是醫(yī)生,見著了過分的事,總看不過去,“外面那么多女人,你不要。家里這一個,你把她藏得這么好,可是時不時又把她欺負去半條命。你這是什么毛病啊?間歇性復發(fā)綜合征?”
唐易盯了他一眼:“邵其軒。”
“好啦,知道了。”邵其軒一貫好脾氣,也不去理會他那張陰陽怪氣的臉,“你自己去看看她吧。三個月前你帶她回來時她身上的傷就不少,這三個月本來已經(jīng)調理得差不多了,今晚被你這么一搞,又統(tǒng)統(tǒng)回去了。”
邵其軒抬手看了看手表,凌晨兩點多了。本著職業(yè)精神對唐易進行了一番“要做個好人,對病人不能粗暴”云云的教育,邵醫(yī)生才拖著一身疲憊離開了唐家。
2
邵其軒一走,周圍又靜了下來。
男人靠著站了會兒,沒有動。從這個位置望下去,剛好將庭院中的盛景盡收眼底。他將她困在這里,困住了她的人,卻沒有困住她的玲瓏心,滿院的花與樹,是她心上盛開的人生。
記得有一晚,他回來見她半跪在花臺旁修剪玫瑰枝。他沒有出聲,站在她身后,她以為是隨身服侍的人,隨口與他聊:“野貓把花都折了,下次見了要對它講,不能這樣,小人才折花。”
他忽然起了興致,問:“那君子呢?”
“君子對花啊,”她也在興致上,接了下去,“不過,我還算不得君子,所以只栽花。”
他彎下腰,未曾察覺已被她吸引,湊近她耳后忽然吻她:“我不要你是君子,不夠壞。”
她一僵,終于認出了是他。
后來那天是怎樣?他順勢吻她,護著她的腰,連手被玫瑰枝刺傷也不管,她眼中的震驚與惶惶他看在眼里,明白在她眼里他瘋得不像話,他不介意,對她瘋起來的樣子,回回都令他很痛快。
然而怎么還是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斂了下神,走去臥室。
推門進去,正在照顧她的侍女看見是他,恭聲道:“易少。”
“出去。”
眾人立刻退出,小心地帶上門,室內恢復一片寧靜。
他走向她,抬手撫上她的臉。
這一晚有好月光,透進來,落在她臉上,映出一張蒼白的臉。像失血,仔細瞧,他才知失血事小,她是被他傷了心。再隱忍,再退讓,唇抿得再緊,到了真正傷心的這一天,也還是會委屈。
幾個小時前,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處置了一個人,明明知道他處置的是想加害于她的人,但他手起刀落的殘忍樣子終究還是成了永遠刻在她心里的恐懼。他的世界不是她想?yún)⑴c的,他這個人也不是她想要的,她的道德觀與他背道而馳,她的信仰與他南轅北轍。于是她在他面前犯下最大的錯,就在他伸手向她時,她不斷向后退,轉身想逃。
他怒火中燒。
一絲即將失去她的恐懼令他不擇手段,他幾乎是強行將她拖回了家,并甩上了床。
為什么是她?
這是個好問題。
邵其軒問過他,唐勁問過他,甚至連他自己都問過自己。
他記得有好幾次,夜寒露重,她一個人悄悄地下了樓。衣衫單薄,漫無目的,不曉得未來在哪里,也不曉得這一個未來她還要不要得起。庭院里落滿了雪,下了一整夜,漫天漫地的白,她彎下腰,伸出手指在雪地上忍不住寫了些什么。
一個單詞,weg。她寫的時候特別小心,把首字母寫成了小寫。她還記得兩年前她還是倫敦劍橋的一名普通學生時,她的德文老師提醒過她,這個單詞的首字母寫成大小寫,意思完全不同。
她靜靜看著自己寫的字,確信自己沒有寫錯。
德文,離開。
她垂下眼簾,心里又冷又慌。不是不曉得天下事,該忍當忍,但這一天一地的風雪太大也太重了,她一個人扛太久,有些扛不住了。這里太陌生,天意比不得人謀,有一個人,要逆了天意來強行參與她的人生。
這一年,她只有二十四歲。
卻發(fā)現(xiàn)誰也幫不了她,誰也不敢?guī)退?
就是那一晚,她被深夜驅車回來的他當場撞見。他看見了她猶猶豫豫的樣子,也看見了地上未曾被新雪覆蓋的單詞。太糟糕,德文的意思他恰恰都懂。他盯她半晌,眼底隱隱現(xiàn)出了危險,妖妖艷艷地問了一句:“你想去哪里?”
不待她辯解,他已攔腰抱起她回屋。她在他懷中嗅到了危險,明白她令他痛恨,而他痛恨起一個人來,是會牽連旁人的。后來,他果然做了這樣的事。他叫來了負責看守她的人,追責認罰,一個都不能幸免。她見不得這些事,慌得求他不要遷怒其他人,本就是他和她兩個人的事。她越是這么說,他越是憤怒,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按他的規(guī)矩辦事。三言兩語,毀掉一些人的前程。他無所謂,反正他的人生已經(jīng)被他自己毀得差不多了。她終于向他示弱,舍棄了不愿同他親近的恐懼,雙手環(huán)住他的頸項,抱著他哽咽地說:“唐易,不要。”她眼中有水光掉下來,掉進他的襯衫領口,沾濕了一片,讓他感受到了她無助的臣服,他終于肯罷手。這個故事,有那樣糟糕的開端,注定會走到今天這樣身受重傷的地步。
他看著她,聽見輸液管里的液體滴落的聲音。這是最好的罪證,提醒他方才是如何對她犯下重罪的。他控制不了自己,她仰起頭被迫承受他的那一瞬間,表情脆弱得令他驚艷。他嘗過女人的滋味,每一種都令他覺得還好,只有眼前屬于她的這一種,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明白了終于來了,他的無間地獄。
剛才已有聰明的侍女迅速換了床單,現(xiàn)在他的眼前,床上已是干凈的一片白色,然而他知道,沒有用的,他和她之間的這些事,發(fā)生了,就抹不去了。那樣一個過程,沉默、征服、暴力。她只反抗了一句“唐易不要這樣”,就被他一句“太晚了”折了未來。她沒有再反抗,也沒有哭,只是在最終一切成定局的時候眼角泛起了微濕。他想起她無意喊出的那一句“我不舒服”,當時被他一笑而過,咬著她的頸項只答了一句“我會讓你舒服的”。
卻不知,原來,她說的是真的。
當時他余怒未消,她再不開口提及自己的感受,直到他瘋夠了,才感到她的身體前所未有地燙。一摸她的額頭,他頓時就清醒了。
月光很盛。
他坐在她身邊,手指滑過她的臉,停留在她的唇間。她的唇很漂亮,淡淡的顏色,會讓人想到“適合接吻”這句話。他吻她的時候會不自覺咬住它,看它被咬得充血的樣子,也看她驚慌失措的表情。
男人俯下身,薄唇輕輕滑過她的唇。
“為什么想要離開我呢?”
他靜靜地說給她聽,也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你難道不知道,我既然決定了唐太太是你,就不會再放你走了嗎……”
他看著她,眼神專注。他專注的樣子很動人,直到低頭兇狠地咬住她的唇,挑開她的牙關,從溫柔到暴烈,一個深吻,將她痛醒。
月光全部落在他臉上,她睜眼就看見了這一個有著傾城姿色的人。幾小時前他怒火中燒的樣子落進她心底,她尚未清醒也現(xiàn)出了本能,眼底有深刻的恐懼。
“對不起,”突如其來的一句抱歉,“我弄傷你了。”
她眼底有些濕。
她是了解自己的,聽不得抱歉,見不得低頭。即便是他傷了她,他的一句抱歉講出來,她就想原諒他。她對誰都是這樣,最后連對這個男人,也是這樣。她有些痛苦,不曉得和他之間的抱歉和傷害還要持續(xù)多久,還會不會有一個盡頭。
她垂下眼,息事寧人:“沒關系。”
剛說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拉住他的襯衫袖口:“今天的事,是我不小心,和旁人沒有關系。你不要……”
話還沒說完,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別說下去,”他沒什么情緒,“我和你之間不談別人。”
她聞到了他手上的血腥味。她驚呼一聲,知道太晚了。他已經(jīng)動了手,她保不住身邊任何一個人。
這樣一個男人,被她遇見了,她此后的人生會怎么樣,她也不知道。
“以寧。”
覆在她唇上的手撫上她的臉,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以后一直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他的意思,她聽得懂。是她沒有用,性子太軟,一生不喜與人沖撞。低下頭,她應了聲:“好。”
他當即就笑了,那么漂亮的一個人,笑起來,動人心魄。他俯下身,以深吻困住她的今生:“好乖。”
他是至純的黑色,從遇到她起,就不曾打算放走她,這是一種執(zhí)念。
人們常常喜歡說一個詞:情劫。誠然由情而起未必是壞事,但就是有這樣一個人,會將世間感情都賦予一人,強迫其接受而成為情控,這一種感情會如同墓中幽冥般漸漸占據(jù)心、意志、整體,所導致的后果則為劫。紀以寧私以為,情劫,是為執(zhí)念的最高級。而唐易,顯然已經(jīng)動了這份執(zhí)念。
并且,無論對錯,皆無人能阻止。
于是這一天,他終于出手,親手折斷了她的翅膀,從此把她禁在身邊。
春暖,夏烈,秋枯,冬寂。
紀以寧走入庭院見到這個冬季的第一場大雪,心中了悟,又一年快要過去了。
她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回望。
恢宏的唐家屹立在她身后,沉默地訴說著一場強勢的軟禁。同樣是一塵不染的白色建筑,知道她喜歡白色,他讓她目光所及之處都變成了白色。
這是她的家,這里有她的婚姻,卻單單缺少了她的感覺。
她曾經(jīng)是情感豐富的一個人。五歲那年,她就懂得如何將自己打扮成一位小淑女,陪父母出席宴會,博得父母歡心;等到十八歲,她成績優(yōu)異,不負父母所望;甚至是二十三歲,面對忽然崩潰的家族命運,她雖然辛苦也沒有太多痛苦,債一點點還就好了,不好的一點點再將它變好就是了。
可是如今,她二十五歲,她的感覺卻越來越少了。
她想著事,漫無目的地走了走,忽聽得一聲驚叫:“少夫人!”
管家急匆匆地跑來,她看見他臉上驚慌的表情。為什么要驚慌呢?她抬眼,這才發(fā)現(xiàn)她毫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庭院門口。她失笑,她的“不服從”竟還是有的。
到底不愿再生事,她立刻轉身往回走。
“我出來走走。”管家是好人,待她不薄,她懂得感恩,不叫他難做人,“對不起,我這就回去。”
她已經(jīng)不太記得到底有多久沒有走出這個地方了。
那個人,對她很好。只是待她再好,仍是奪了她的自由。她并不反抗他,她的是非觀告訴她,他給過她選擇的,是她選擇了這一個,他沒有責任。
“天冷,要注意身體。”管家跑來,替她披上外套,“回去吧,少夫人。”
“謝謝您。”時至今日,她仍有一絲不習慣,“我自己來就好了,麻煩您了。”
她何德何能,擔得起堂堂唐家少夫人的身份?
為什么是我?
她曾經(jīng)這樣問他。
她在一場大火中被他救下,昏睡了整整一星期后終于醒來。三天后,面對白紙黑字的結婚簽字時,她完全被他震住了。
為什么是我?
她一遍一遍地問他。像是不死心,更像是被他嚇到了。
而他只是坐在她面前,笑容艷麗。
“和我結婚,你父親欠下的數(shù)億高利貸,我替你還;紀家和道上的過節(jié),我來擺平。”
他的一句話,是生也是死。
她試圖掙扎:“如果不結婚,我也可以為你工作……”
他毫無耐心:“我不缺工人。”
“還有,”他慵慵懶懶的樣子,將重話說在前面,“我對圈養(yǎng)情婦這種事沒有興趣,做我的女人,只有一種選擇……”
他抬手,敲了敲桌上這份結婚協(xié)議,一笑,妖艷非常:“成為唐太太。”
時至今日,每當她想起他當日那個樣子,仍然會心驚。
你已經(jīng)妥協(xié)了。
她總是這樣勸告自己。
是的,她妥協(xié)了,妥協(xié)得那么早,連掙扎都沒有,他把她生命中從此以后的“應該”與“不應該”變得如此簡單,他讓她直面黑色的機會更原始也更殘酷,他讓她走失了一個完完全全的自己。
他讓她,柔順得簡直沒有一絲生氣。
他在她身后站定,一切就此成定局。
她還記得一年前,負責照顧她的女孩不忍見她孤獨,偷偷帶她出去散心,卻不料遭遇一場蹲守已久的綁架,導致她險些被劫。驚動了他,他終于插手,自此讓她看見“唐家”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么。她第一次看見他開了殺戒,也是第一次,下意識地想逃離他身邊,結局是他和她之間兩敗俱傷。
她聽見他附在她耳邊的聲音,因有了怒意而釋放了底色,性感得無可救藥。
“為什么不聽我的話?”
她想說,我沒有。
那一刻她是真的心驚,她從來不曉得一個男人也可以漂亮成這樣子,帶著妖艷的底色,好似水晶球粉碎的那一瞬間,所有流光都折射于一個點。于是這一點上,光華四射,流光璀璨。
她終于敗在他手上,失聲叫出一個名字:“唐易。”
除卻奪去她的自由,他對她是真的不錯。
一擲千金,只為博她一笑。心思又密,懂她的心事。某天他陪她出門,路過商場里的刀片柜臺,她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噤,被他盡收眼底。第二天,他就陪她做了一場祭奠。
祭奠的對象是她的母親。父親出事之后,母親用薄薄的刀片割腕自殺,隨后葬身火海。就在她二十三歲那一年,看見浴室內漂浮的那一汪艷麗的血色以及母親眉間那永不再落的孤寂,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體會到了那些曾經(jīng)以為永遠無法體會的話。
生命如此涼薄。
這樣一個境地可以來得這么快,我要走,你留不住,再難過再悲傷也沒有用,于是最后你才懂得,原來“再無機會”這件事竟可以那么輕易發(fā)生,雪遇火融,秋來樹枯。
未曾料到,兩年之后,竟會是他陪在她身邊,為她的家人豎立起一座墓碑,留下一個永恒的歸宿。
“唐易。”
走出墓園的時候,她叫住他,道了一句悠遠綿長的“謝謝”。
夕陽西下,他背著光,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而他就是有一種力量,往那里一站,她就移不開視線。
最后,她聽到他靜靜地說了三個字。
“應該的。”
3
當一個女人和時間對抗,結局無非兩種:要么變瘋,要么淡定。
紀以寧無疑是贏家。
她足夠聰明,也足夠清醒。她遇到的對手是唐易,她贏不了他,她只能贏了時間。
她為他收拾書房,桌上隨意攤開著絕密文件,資金龐大,內容精細。他就這樣把整個唐家的秘密散落在她眼前,毫無顧忌,好似料定她對他絕對忠誠,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既然敢把所有的弱點暴露在她面前,那就表明他同樣有能力對付她可能會有的背叛。
簡直肆無忌憚。
她想過反抗他,也想過逃。可是兩年了,她什么都沒有做。
只因為她在無意間見過他的獨舞。
那是一個冬日的深夜。
他抱著她在臥室淪陷,一反常態(tài),沉默無比。平時他都會笑得妖艷地說些撩她的話,引得她無措,然后在她放棄反抗的那一瞬間欺負她,在她耳邊溫言細語。每次不經(jīng)意與他對視的時候,她在水光中看著那張令人驚艷的臉,都會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人究竟有沒有真心呢?她不記得那一天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只覺得他抱了她很久,臂彎里暖意四生,她被他弄得筋疲力盡,一時貪戀他溫暖的懷抱,就這樣沉沉睡去。
半夜忽然驚醒,一摸身邊,竟沒有了他的體溫。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忽然浮上來,長久以來的相處讓她對他的心思也了解了三分,腦中不停閃過他下床離開的孤寂背影。他是她宿命中的誘惑,引她停不下腳步。
她起身,披上睡衣,離開房間,恍然看見書房里亮著燈。她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本以為他正伏案辦公,卻意外地看見了讓她此生難忘的一幕。
他在跳舞。
一個人。
這里的隔音效果一流,直到她悄悄推開書房的門才聽見里面震耳欲聾的舞曲。是妖嬈的拉丁,緊張、熾熱、性感,情與欲之間的張力一觸即發(fā)。
她一下子被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誘惑得停住了腳步。
她是生于豪門長于豪門的女孩子,雖然最后家破人亡,但也改變不了她所接受過的淑女教育。她從不接觸拉丁,因為她的父母不會允許,她的朋友不會贊同,所有的拉丁舞在他們眼里都帶著原始的粗野氣息,男歡女愛的放浪與引誘,絕不適合她這樣家世良好的女孩子。
而他偏偏不是。
禮教約束對他而言是廢話,一天一地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更不要說會在意旁人的眼光了。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不管對錯,肆無忌憚。于是,就在這樣一個深夜,她看見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唐易,精致、熱情、驚心動魄。
拖鞋被他踢到了一旁,赤裸的雙腳和地板親密接觸。他只穿了件襯衫,扣了兩三顆紐扣,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剛剛從情愛戰(zhàn)場抽身而退,整個人仿佛還殘留著情事中的余韻,透著她的氣息,配合拉丁那獨特的妖異舞步,一步一驚心。
無法形容那個畫面。
她沒有見過比他更妖嬈更懂得誘惑的男人。
一個人若要表達自身,可以用的方式實在太多,他卻偏偏要用這樣一場幻覺來說話。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就是幻覺。要知道,一切情事的開端,都是幻覺。她知道再看下去,就會被這一場幻覺拉進去,脫身不得。如果她足夠聰明的話,就該馬上離開,可是她不知為什么,腿腳不聽使喚,就是不愿走。好像冥冥中有種力量在告訴她,除卻這一次,她再無機會看到這樣一個唐易。
這個人,狠起來摧枯拉朽,愛與殺都被他做到極致,愛和不愛都沉重得無人承受得住。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熱情起來,也有柔軟。她一直相信,拉丁是人控制和運用自身肢體的一個極致,放縱與沉醉的極致,真正的自我釋放。
她看見他的身體在旋轉時軟得不像話,看見他垂手的一剎那仿佛整個世界都跟著靜默下來,看見他帶著掙扎的舞步就像是被綁在正與邪的分界柱前,令人靠近不得畏懼不得,也看見了他抿緊唇藏了多少話不能說。
紀以寧看濕了眼睛。
這個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呢?
夜深露重,一個人開始舞蹈的那一瞬間,他是怎么撐過去,與孤獨開戰(zhàn)的?
最后,她靜靜退出,關上書房的房門,不打擾他一個人的世界。回房,心再難平靜,她終究沒忍住,給一個人打了電話。
即便是深夜,唐勁的聲音在電話那頭也依然溫和:“以寧?”
“是我,”她抱著電話,心如擂鼓,“今天對唐易來說,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嗎?”
否則,怎么可能會有如此陌生的唐易。
“你不知道嗎?”唐勁詫異地反問,“今天是他母親的忌日啊……”
她一下子懂了。
難怪,難怪像他那樣的人也會有那樣溫柔的一面。原來,他不是不會愛,只是愛得太深,存心讓所有人都看不見。
她太善良,他無意中被她看見的另一面一直留在她心里。尤其是他獨舞的樣子,那種華麗到極致也殺傷到極致的表情,精準到每一個細節(jié),讓她忍不住猜測他是否也曾身受重傷。從此她就產(chǎn)生了無助,再不知該如何保全自己。
大愛臨頭。
有誰可以成全她這場感情的天下第一?
夜色降臨,紀以寧洗完澡,擦著頭發(fā)走出浴室。臥室一片寂靜,今晚大概又是她獨自一人。
唐易行蹤不定,她也很少給他打電話。一開始是不想,后來是不敢。不想,是因為她在最初對他全無男女之間的感情,他不在她身邊,她才覺得安全。可是后來,她變得不敢。這樣子的“不敢”真的很糟糕,它總讓她疑心自己對他有了那種不可言說的感情。
她胡思亂想了會兒,最終放棄了,坐上床,拿起一本書來看。
古老的希伯來語,訴說著圣城三千年。恢宏與苦難共生共存,耶路撒冷是她內心永恒的圣光。她曾經(jīng)對一個叫程應致的男人靜談信仰,想去看一看何謂圣殿,什么是狂熱的保守派,又是什么樣的存在才撐得起歷史對之“文明”二字的評價。如今她被另一個男人綁住了腳步,沒有機會了。對此,她不是不遺憾。所以后來,當她在他的書房里看到書架上的這本書時,她是驚訝的,他不像是懂得這些喜歡這些的人。她翻開書頁,望見一行字,“大屠殺”的詞旁寫著希伯來語“olah”,她在一瞬間心生畏意,也讓“唐易”兩個字劃過她心底。連那么生僻的詞源他都懂,不曉得他有沒有信仰。她不禁去想,他看見歷史的大屠殺,會怎么想他手里同樣濃重的腥味?
無端地想起他,紀以寧分神得厲害,手里的書掉在腿上,驚了她一下。她沒有心思再看下去,放好書,隨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屏幕亮起,她一下子愣住了。
竟然看到了他的身影。
晚間財經(jīng)新聞,已是在重播。世人面前,他又換了身份。唐家實權人,納稅大戶,拿下一宗國際合作,豪擲千金簽下新一季代言人。攝影師深諳觀眾心理,鏡頭對準了兩位當事人的親密站姿。
近焦之下,連紀以寧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確經(jīng)得起對其外表的考驗。漂亮一點,再漂亮一點,美色可以任他揮霍,與生俱來,無窮無盡。他的新任代言人挽著他的手臂,指尖的動作訴說著對他的迷戀,碰著他的西服不肯松手。
紀以寧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也同樣滿溢著溫柔。
她終于決定不看了,要給自己找點別的事做。
坊間傳言,唐易單身時的私生活十分精彩。拉斯維加斯的頂級夜店,寂寂艷艷的名媛與名少曾有一場空前絕后的派對,中央的舞臺,男人被反綁住手,女人貼身跳舞,臺下大開賭局,賭舞臺上誰先禁不住誘惑。一夜間情潮涌動,財色雙豐,短短時間,臺下的籌碼被推向數(shù)十億。就在那一晚,拉斯維加斯的高潮定格在一個東方男人身上。他在臺下玩得瘋,幾杯烈酒下去,望見舞臺上的男人接二連三敗下陣來,沒有男人經(jīng)得住這場子里那樣的女人貼身近舞的誘惑,一時興起,推了數(shù)千萬籌碼上桌,站起來上了舞臺,對連敗數(shù)位客人、幾乎已一絲不掛的女人大笑著說道:“我跟你玩。”那一夜,他存心釋放艷色,在漂亮的舞女舞來時,被反綁住手的他低頭咬開她胸前的內衣扣,動作又快又準,仰起頭時舔舔唇,一抹水色,勾魂入骨。女人敗下陣來,對他認輸,喊出一聲:“易少……”
紀以寧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你是不是在想,唐易這個壞人,外面究竟有多少女人?”
“嗯。”
紀以寧從失神中清醒過來,驚了一下。
她已經(jīng)被人從身后圈死在懷中,始作俑者正埋首在她頸窩處,低頭輕吻著她白皙的頸項。
這人,走路跟鬼一樣。
她驚魂未定:“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五分鐘前。”
他的薄唇帶著涼意,她不適,不自覺地避開:“那你怎么不出聲啊。”
“是你太不專心。”
他無所顧忌,牢牢扣住她的腰:“剛才在想什么?”
她有些失意:“你不是都猜到了?”
“我要聽你自己說。”
這個男人簡直沒有任何道理好講。她轉過頭去,不想說話。
他不用語言強迫她,而是用實際行動。他的手指探入她的睡衣,扯開她腰間的緞帶。
她抓住他的手,臉不爭氣地紅了:“壞人。”
他慵慵懶懶地看著她,趁她不注意,反手用力,將她的制止全數(shù)壓下。她不愿同他說話,他更是壞得過分:“我本來就是。”
她認命地再次轉頭看著他。
“好吧,我說。”她淡淡地開口,“我剛才在想,你們唐家簽代言人,還需要老板親自賣身嗎?”
唐易頓時笑了,攔腰抱起她就往床上放。他半跪在床沿,雙手撐在她身側,不容人反抗地居高臨下,眼里閃著明顯的欲望,是那種男人對女人最原始的欲望。
她躲不過他的調情,心里又落了心事,總是有失意:“你回來就是為了和我做這事?”
他不打算否認,抬手解開襯衫紐扣:“男人饑渴太久了,就會不受理智控制。這就是所謂的,本能時代的來臨……”
什么見鬼的道理,想欺負她就直說,居然還能扯得這么像樣,實在是詭辯。
紀以寧真是怕了他。
大概今晚真的是不愿意,她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說:“你很會賭是不是?那和我也來一次,你贏了就聽你的。”
唐易停下了動作。
“你怎么知道我很會玩這個?”
紀以寧不愿去看他:“猜的。”
男人盯了她半晌,忽然艷艷地開口:“拉斯維加斯那個……”
她忽然來了氣,不自覺地推了他一把:“我不要聽你說這個。”
唐易大笑。
“那件事啊……”
他一下子懂了,俯身靠近她的唇,似吻非吻:“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忘記了。紀以寧,你也會為了這個跟我生氣?”
她捂住唇:“我不要跟你說了。”
那么柔軟的一個人,也會為了一樁舊事在意他。他忽然心里一軟,她說什么他都想順了她的意。
“好啊,我就跟你玩一次,”他在她唇邊告訴她,“如果我贏了,我要你雙倍奉還。”
一場二十一點的撲克牌游戲。
紀以寧一敗涂地。
她悶悶地道:“你耍詐了是不是?”
唐易表情誠懇:“跟你這種程度的人玩,我還要耍詐?你不能這么侮辱我。”
男人忽然攔腰抱起她。
“哎!你……”
他抱著她往浴室走去,動作強硬,不容她反抗。
“剛才說過了,我贏了的話,就要你雙倍奉還。”
4
唐勁告訴過她的,唐易那個人,說話的樣子總像在開玩笑,唇角一翹,眼里留情;只有當他真正對你出手的時候,你才會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說笑,這一點,你要明白。
紀以寧都來不及告訴唐勁,她明白的時候,已經(jīng)輸給他了。
浴室里霧氣氤氳。
她抱著腿坐在浴池里,水很熱,可她抱著自己分明感受到了顫抖。她不曾和任何一個男子如此親密,在他還未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時,對于男女之間,她所接受的最大程度不過是親吻臉頰。
她在劍橋讀書的時候有過一個很好的異性朋友,叫程應致,和她同修歐洲文學史,溫文爾雅,人畜無害的樣子。他的感情一如他的人,干凈平和,微笑著對她說出喜歡,然后緩緩低頭,在她的臉頰邊落下一吻。
她還記得,那只是一個清淺的親吻,卻仍讓她局促起來,最后實話相告:“對不起,我不習慣。”程應致慌得馬上為他的失禮道歉。她怕傷了他的心,最后向他伸手,臉色緋紅,輕聲問:“牽手可以的,你要不要?”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和程應致牽手漫步時,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講出了她所期待的愛情:慢一點,久一點,若說還有奢侈的愿望的話,那就是她希望他還能溫柔一點。
直到唐易空降在她的生命中。
黑色壓城,他是她的大委屈。
浴池里的水泛起漣漪。紀以寧抬頭,這才看見唐易不知何時已坐在了浴池邊。他沒有換衣服,一身黑色襯衫,領口半敞,袖子也松松地挽至手肘處。她知道他這個樣子就是他無害的時候,但她仍會心慌。他的存在感太強,她忽視不了。
“嗯,那個,”半個月未見他,她懂何謂夫妻義務,“你要、要進來洗澡嗎?”
男人低頭看著她,表情玩味:“我進來,你今晚就別想睡了。”
紀以寧果斷不希望他進來洗!
“不過,”他慢條斯理地加了句,“就算不一起洗澡,你今晚也睡不了多少時間。”
面對這樣一個男人,紀以寧無話可說。
他就是喜歡看她被欺負的樣子,變本加厲,不肯放過她。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聲音曖昧:“這么不好意思啊,臉紅成這樣?”
“水溫太高,有點熱……”
“你身上這么燙,我讓你很緊張嗎?”
她轉過頭,不去看他:“沒有。”
“紀以寧,”他出其不意地俯下身,湊近她的唇,“你是在怕我呢,還是在勾我?有一個道理你大概不知道,男人有時候非常喜歡得寸進尺。”
她不懂何謂調情,遇到他這樣的老手,只能選擇逆來順受。有時她也會困惑,這樣溫柔而瘋狂的一個人,喜歡她哪里呢?
唐易笑著收回手:“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你是只怕我一個男人,還是對其他男人也這樣?”
紀以寧沒有聽懂他的話里有話,下意識地反問:“什么?”
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精巧的下頜,力道不大,干凈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性感的聲音繞唇而出,帶著機鋒,絲絲入扣。
“剛才你一個人,在這里想誰?”
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覺得毛骨悚然。
在他面前,她是透明的,藏不住任何秘密。她猛然明白了,從他進這間浴室開始,他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穿的,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經(jīng)知道了,就在剛才,有那么幾分鐘,她在想念程應致。
紀以寧有些發(fā)顫。
為什么她會遇到這樣一個男人?對她調情,與她談笑,然后收起笑容,寒氣逼人。
她贏不了他,下意識逃避:“你剛才不是出去接電話了嗎?有重要的事?”
唐易不答,目光沉重,鎖住她不放。
紀以寧頓悟自己方才做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我……”
“紀以寧。”
他緩緩開口,對她一笑:“你是第一個敢對我轉換話題的人。”
她對他撒謊,被他看穿。
懲念起,利劍抵喉,就看他舍不舍得下手。
求饒無用,她低下頭,聽天由命:“你生氣了嗎?”
他沒有說話,抬起左手,解開她的發(fā)髻。柔順的長發(fā)一下子鋪下來,發(fā)梢落在水面上,他的手從她的發(fā)絲間穿過,溫情又含蓄。
她有一瞬間的呆怔。
她讀過古典文學史,深知這一個古老的愛情習俗。古代女子,結婚之后會盤發(fā),入夜之后,只有丈夫才能解開妻子的發(fā)髻,以表愛情天荒地老。
未曾料到,他居然懂。
她抬眼去看他。多么矛盾的一個人,毀了她的人生,卻又要來待她好。她看不透這個人,不禁伸手去觸碰他,不自覺就帶了點撒嬌意味:“唐易……”
他不吃任何女人的撒嬌,除了紀以寧的。
他俯身溫柔地吻她,放她一馬:“忘掉他。下一次,我不保證我控制得了自己。”
程應致告訴過她的,男人只有陷入深愛的時候,才會有殺傷的溫柔。
紀以寧閉上眼睛,承受他的熱情。
那么,應致,你告訴我,我遇見的是唐易,還能不能奢望我講過的期待?
原以為又是一場纏綿,最后,他卻什么也沒做。
他很平靜,就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般不見波瀾。他拿著毛巾,浸濕了水擦拭她的全身,也不同她說話,溫柔又寂靜。
這般待遇,令她惶恐。
“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按住她的手,壓下去,意思是不愿見她反抗。
她在心底嘆了一聲,對他順從。這個男人偏執(zhí)起來,就像小孩子,做什么都不由她說不。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左胸上方。這個動作不是不具有挑逗意味,但因為她身上這個地方有了傷,已經(jīng)不再存在挑逗。
“這個傷疤……不好看,是不是?”
這是她身上唯一的傷痕。左胸上方五厘米處,有一個十字形傷疤,就像背負著十字架。曾有白楊樹因背負著十字架而終生蕭索,她偶爾也會想,她是否也會這樣寂寞地過一生?
這是紀宅那場大火留在她身上的唯一印記。他能夠從火場中把她救下,卻沒有辦法抹掉她身上已經(jīng)留下的印記。他常常凝視這個傷疤,表情專注,好像不單是在看一個傷痕,而是在看一段時光。這種專注,幾乎讓她錯覺他對她的感情亦是深厚的。
他對她講:“過幾天會有幾位國外的醫(yī)生過來,我讓他們幫你看看。”
她聽話地點點頭。
其實,她想,這又何必呢?連邵其軒都勸過她,以寧,你這是重度燒傷,想要一點痕跡都沒有,在現(xiàn)代醫(yī)學范疇內是不太可能的。
只有他不聽勸。
有時見他這樣子,她也會有些感動,甚至會對他感到些許抱歉。像他這樣的男人,閱盡春色,目光挑剔,也不曉得他會不會不喜歡她的不完美。
紀以寧少有地問他:“你在意嗎?”
她的不完美令他看不過去了嗎?
“我是在意你。”
她沒有被男人這樣哄過,他哄一哄,她就珍惜得要命,不愿再懷疑。
“如果是為了我的話,就沒有關系的。好看不好看,都是自己的身體。”
唐易沒有應聲。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胸口,手指從傷口處撫過,對她講:“女孩子身上有傷,始終不好。”
她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眼。
他淡淡地道:“就算父母不為你覺得委屈,朋友不為你覺得委屈,你自己始終還是委屈的。紀以寧,我見不得你委屈。”
每次身處情事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抬手捂住這處傷疤,不想讓他看見;每次洗完澡,她都沒有往鏡子里看的習慣,非要穿上衣服,才會朝里面看一眼。這些細節(jié)都被他看在眼里。
唐易俯身,薄唇輕吻過她胸口那處傷痕,任憑浴池里的水沾濕他的黑色襯衫:“你心里的委屈,不管是誰給的,都由我負責。”
紀以寧看著他,喉嚨口發(fā)不出聲音。
想起曾經(jīng)和唐勁的對話,那時她剛成為唐太太,很怕唐家,尤其害怕唐易,整個唐家她只敢和唐勁說話。
對唐易,她不是不好奇。
“他有情人嗎?”
“他沒有。”
她毫無心機地感慨:“他不像是會缺女人的男人。”
“他的確不缺,可是他從不對女人下手。”
“為什么?”
唐勁笑了。
“因為他溫柔。”
唐勁看著她,神情認真而深重:“若他存心要玩,她這一輩子就真的毀在他手上了。我這樣說,你明白嗎?對感情,唐易從來不玩的。”
情懷震蕩,是不是?
想起舊事,紀以寧心里一軟。她抬手摟住他的腰:“下星期有空嗎?”
年末是他最忙的時候。
不等他回答,她搶先一步開口央求:“快過年了,你回來陪我吧。”
他想了想:“下星期你要準備和美國的醫(yī)學專家見面。”
“我不想看了,”她埋首在他的頸窩處,堅持著剛才的請求,“你回來陪我吧。”
她從不這么對他撒嬌。
偶爾一次,殺傷力無窮。
唐易揉著她的頭發(fā),聽到自己說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