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的格桑詩

作者:璞

隆冬，雪還在下。我回到外公家，這里已是荒蕪之地，房屋歪斜，屋頂上厚厚的白雪壓在房瓦上，雜草都枯黃了，臺階上是骯臟的鞋印，花園也鋪上白雪，覆巢之下無完卵，外公的格桑花也隨他死去……黑壓壓的天，雪花飄入我的眼睛，落在我的胸膛，我哭不出來了，我的淚已經流干了。

那年夏天，風暖暖的，小溪歡快的流著，鳥兒成群站在電線上，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穿透蔥綠茂盛的樹林傳到玉米田邊的外公家。媽媽帶我下了車，赫然出現一個木屋，木屋上的黑瓦片被苔蘚染成綠色，灰色小房子，木質欄桿做支撐，幾個窗子，很多房間，有一個小花園，種滿了小小的七彩的花。一個老人大步跨出高門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公，他穿著白色短袖襯衫，長黑色西裝褲還拴著黑色皮帶，健康的小麥膚色，身高七尺，很瘦，年紀雖大身體卻是硬朗的很，白頭發打理的很整齊，臉上是歲月的痕跡，笑起來很溫柔和藹，戴著圓框黑眼鏡，書生氣毫無保留的散發。母親帶我來到這里，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我躲在母親的腿后面緊緊抓住她的褲子，訕訕的看著這個外公。媽媽和外公不知談了什么，她讓我在院子里玩兒。我新奇的看著這的環境，門前是片玉米田，高高的玉米擋住了遠方的青山，院子的小花散在綠坪上。沒有母親的管束，我赤腳踩在草壩上，綠草撓著我的腳掌，好不活潑，我蹲下欣賞著朵朵小花，后來外公告訴我那叫格桑花。

孩子的快樂總是很單純，很快，我累了躺在躺椅上欣賞夕陽之夏。我記得那很美，它的余暉如同一位慈祥的畫師，用溫暖的筆觸為天空和大地染上了一層金黃的色彩。它慢慢西沉，仿佛是一個疲憊的旅人，在結束了一天的旅程后，帶著滿足和安詳緩緩步入夢鄉。醒來，外公靠著墻坐著睡著了，手中拿著蒲扇，為我扇去蚊蟲。不見母親，我很害怕，尋找無果后，坐在門檻上哼哼哭泣，外公醒來，見我傷心，用蒲扇輕拍我的背，安慰我，灰蒙蒙的眼睛看著我開口道：“媽媽可能過年才回來接你，你就先和我住……”見我哭的傷心，他就不再說什么，給我摘了幾朵格桑花哄我開心。

慢慢，我開始適應了和外公一起的生活。外公喜雅，他說他的后半生就想種種花草，他的花園是那樣芬芳多彩富有活力，就如同他一樣。花園里他最滿意的就是格桑花，對它更是關照，他不允許我去采摘，其它的都行，唯獨格桑花不行。細雨后的花園，嬌嫩的格桑花瓣承受不住雨珠的重量，緩慢滑落到草坪，將雨還給自然，空氣濕潤，花朵的芬芳夾雜泥土的清香，感受自然的清新。烈日下的花園，格桑花不懼驕陽的灼熱，仍然自信的向陽而開，在陽光照射下更顯耀眼。暴雨中的花園，面對狂風急雨的格桑花，惹人憐愛，被風刮得凌亂，被雨打得破爛，可外公任它們生長，他說：“經過風雨的吹打，才能長的結實，熬過冬天。你看格桑花開的算可憐，也算開的自由……。”我對外公愈來愈有興趣，他說話總是很美麗，像詩……

隆冬很快就來了，凌晨，寒冷如幽靈般悄然降臨，吞噬著世間的溫暖，讓人在黑暗中瑟瑟發抖，冬天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雪還在下著，花園上鋪滿了白雪，格桑花還是沒有撐過冬天。外公穿上外套，走到花園旁蹲下，雪落在他厚厚的脊背和凌亂的白發上，我走出給他打好傘，見他拿了鋤頭刨開白雪，似黛玉葬了花。回到堂屋，他給我講了個我不知道的故事——外公20歲從軍，離家前外曾祖母給了他給荷包，里面裝著格桑花籽，對他說：“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就給你多裝了些，想家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里面還有一朵格桑花，保佑你的，回家了再種下，證明你到家了。”但外曾祖母在一個冬天去世了，沒有等到從軍的兒子歸來，帶著遺憾離開人世……外公因沒有見母親最后一眼，帶著遺憾回到故鄉。來到故鄉他發現母親給的格桑花籽已經壞掉，母親的格桑花再也種不出來了，但他還是種下了格桑花，不是母親給的而是家鄉的。后來外公娶了外婆，到鄉里的小學教書，每年的春天他都會種下格桑花，這讓他感到自己回到了家鄉，回到母親身邊……

冬日的夜晚，黑暗仿佛被寒冷凍得更加濃稠。星星在遙遠的天際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卻無法給大地帶來一絲溫暖。街頭的路燈在寒風中孤獨地佇立著，昏黃的燈光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黯淡。外公面色灰暗，身體冰涼，僵硬的躺在床上，曾經硬朗的身體竟然也會死去，他再也不能和藹的對我笑，用蒲扇幫我驅趕蚊蟲，對我說像詩一樣話，照顧那群象征吉祥格桑花……母親告訴我外公生前給我寫了封信還給了我一個小鐵盒，我認出那鐵盒是他從軍前外曾祖母給他的慰藉，里面有他格桑花籽荷包，那封信我沒有勇氣打開看。

外公葬在園子里，我在他的墳頭種下一片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