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殘月在愁云中若隱若現。

慘淡的月光下，一座學校猶如孤島般聳立著，晚風吹過圍墻外的杉樹林，嘩嘩作響，仿佛連綿起伏的浪濤拍打在崖壁上。

這一刻，學生們都在學校教室里上晚自習，每個人都很認真，在白得刺眼的燈光的映照下，低著頭，像是在進行一場大手術。

一股緊張不安的氣氛仿佛暴風雨一般，不斷拍打、澆灌著教學樓，讓人透不過氣來。

高三學生們正在爭分奪秒地復習著各個科目的知識點，因為離高考只剩不到一個月了，黑板上冷峻的倒計時每天都在更新。

理科班第三教室內側靠窗倒數的座位上，李飛騰扭著僵硬脖子抬起頭，揉了揉干巴巴的眼睛，又挖了挖堵塞的耳朵，他輕輕地抖著手指甲上的白色碎屑，無精打采地望著班上的學生。

突然，他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教室里有四十個學生，但很安靜，安靜到李飛騰竟然能夠聽到他們心臟的跳動聲——噗通、噗通——真見鬼，我快瘋了吧！

還有一只蚊子在講臺上飛過、扇動翅膀的嗡嗡聲，而且，他不僅聽到，還看到了它在一秒鐘內翅膀扇動了五百次。

忽然，書頁翻動的唰唰聲，圓珠筆劃過紙張的咝咝聲，還有大口喝水的咕嚕聲和沉重的深呼吸，又重新響了起來，而且音量竟然大到震耳欲聾。

李飛騰不由得抬起雙手捂住耳朵，同時猛地閉上雙眼；過了幾秒，當他再睜開雙眼時，那只該死的蚊子消失了——不對，是他看不見了，畢竟隔著差不多整個教室那么遠，這種感覺就像突然近視了一樣。

同時，四周的聲音也恢復正常。

他松了一口氣，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班上的同學都在認真復習備考，可是李飛騰卻怎么也無法靜下心來，只要他仔細盯著課本上的文字，不出一秒鐘，上面的文字就會變得像一群小蝌蚪，在書頁上游來游去，亂做一團。

而且，李飛騰的腦袋愈發疼痛起來了，他一邊用手指揪著分叉糾結的頭發，一邊揉按著不停抽搐的太陽穴，希望它安分點。

這其實是李飛騰的老毛病了，他一讀書或者說看到文字就會頭痛，就像頭上套著不停收緊的金箍圈一樣。

如果只是頭痛還好，咬牙撐過去就算了，但現在已經嚴重到產生真切的幻覺了。

第一次出現幻覺的時候，他簡直嚇壞了，還以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但去醫院檢查眼睛卻一切正常，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是的，每次看書，他都不得不先把錯亂的文字重新整合排序起來，這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就像是在看書前，得先把被揉皺、撕碎的書頁撫平、拼好一樣，這其實很像玩實體文字拼圖。

一般人可能早就輟學了，但李飛騰咬牙堅持了下來，因為他很想和自己的媽媽一樣考上大學，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也考上大學，眼界變得更開闊，學識變得更高級，是不是就能明白她為什么要拋棄自己了。

對李飛騰而言，能踩著分數線考上寧福市一中，在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絕對是一個天大的奇跡，哪怕在年級里倒數第一。

突然，李飛騰像是被一柄鐵錘砸到腦門上，大腦一陣鈍痛，他猛地合上書本，閉上雙眼，身子半俯，一手撐著課桌，一手捂著額頭，嘴里咝咝地抽著冷氣。

“該死，我的老毛病越來越嚴重了，這樣下去，還能堅持到高考嗎？”他忍著劇烈的頭痛咕噥了一聲。

為了緩解疼痛，他扭頭看向窗外的月色。今晚只有一抹殘月，夜空不知何時，愁云密布，深沉得像個泥潭；為此，郁悶的心情，不由得加重了幾分。

叮鈴鈴——

下課鈴聲剛響起，李飛騰便一個箭步撲到走廊的欄桿上，像溺水之人般挺起上身，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

嘶——呼——哈——

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李飛騰才長出一口氣，郁結的胸膛舒暢開來，頭痛減輕了不少。

突然，他回身就是一肘，那人卻躲得遠遠的。

“臥槽，你這小子，深藏不露啊！”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生賤兮兮地笑道。

“臭石頭，能不能別來這招，太惡心了！”李飛騰轉過身，沖著偷襲者罵道。

“學長，高考加油！”

突然，一道青澀的喊叫聲從樓下飄了上來。

李飛騰轉身扶著走廊圍欄，低頭看到對面二樓的走廊上有幾個高二年級的可愛女生正在朝他揮手，于是他也揮了揮手，笑著說了幾聲“謝謝”。

聽到李飛騰的回應聲，她們一邊尷尬地搖著頭，一邊指了指他的身旁，相互咯咯笑個不停。

“哈哈，不好意思，她們是在給我加油?！毕乱幻耄瑥執焓靡獾男β暰驮诶铒w騰耳畔響起，“親愛的學妹們，謝謝你們……我們會努力的，你們也要加油喔。mua……”說完，他還沖樓下給了一個飛吻。

可惜，那幾個女生紅著臉尖叫著跑開了，根本沒接到他的飛吻。

張天石見狀，扶著欄桿，扭頭看著李飛騰，哈哈笑道：“她們真可愛啊，你說是不是？”

“可愛個屁！”李飛騰瞥了張天石一眼，不屑地笑了，“也就你這種大猩猩會喜歡這種乳臭未干的傻丫頭，像我這種大帥哥就不一樣了……”

“小老弟你很帥，但和我比就差多了！”張天石伸手拍了拍李飛騰的肩膀，大笑起來。

“就你這幅德行？滾一邊去！”李飛騰用手背嫌棄地撣了兩下被拍過的右側肩膀，“別動手動腳的，你這死基佬?！?

雖然李飛騰一直在吐槽張天石的外貌，但張天石的確是一個學校公認的大帥哥。

張天石有著一米八五的身高，虎背熊腰，健壯的肌肉，干凈利落的寸頭，長相陽光，笑容開朗，還曾多次打破本省高中生短跑、跳高、投標槍的記錄，將來有望參加奧運會，在學校里很受歡迎，是實打實的明星學生之一。

李飛騰身高有一米七六，體型不算很瘦，但站在張天石身旁，就顯得有些“小鳥依人”了。

如今，在旁人眼中，他只是張天石的一個跟班，就像圍繞著太陽轉動的一顆行星。

不過，剛上高一的時候，還是有不少女生向李飛騰表白的，但他統統都拒絕了，因為他眼里只有一個女生，那就是有著“超級天才少女”之稱的文淺墨。

教學樓是回字形結構，中間有個綠意盎然的小花園，四個面分別是理科班、體育班、文科班和藝術班。

每到下課時間，只要文科班和藝術班的女生出來透氣，走廊就會變成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文淺墨正好就是對面的文科班的學生，每次到走廊上透氣，李飛騰都會偷偷看她，但今晚他的期待就落空了——她不在。

“哎，我說，你就這么喜歡文淺墨嗎？”看到李飛騰失望的表情，張天石有些納悶地說道，“這學校又不是沒有比她漂亮的女生，你何必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作為高中三年來的好基友，張天石當然知道李飛騰對文淺墨有意思。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算張揚出去，也不值一提。

因為學校里愛慕著文淺墨的男生多得如同過江之鯽，數都數不過來，多李飛騰一個，就像一滴水掉進海里，波瀾不驚。

“我是那么膚淺的人嗎？”李飛騰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只是欣賞她的才華！”

比起顏值，文淺墨的才華毫無疑問更加出眾——不對，不止是出眾，而是頂尖，就算放到全國也是首屈一指：就像某種宇宙公理和自然規律，她每次考試每學科必定滿分，被稱為“行走的教科書式的標準答案”。

半年前，市長、書記、工會長等領導干部來訪問、參觀一中的時候，還親自問候了文淺墨。

那天下午，寧福市的市長在一眾記者的攝像機鏡頭前，親切地握著她的小手，表示道：“淺墨同學，你是我們市的驕傲！”

這件事當天就上了本地電視臺的新聞，第二天就上了本省的報道，第三天就連國家新聞電視頻道都轉播了這一則新聞。

不說全國，至少本市的人民都在期待，或者說等待著她考上國內數一數二的頂尖學府；因為，在他們看來，那對她而言，只是一件輕而易舉，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唯一讓人好奇的是，她是會選清華還是北大呢。

那個時候，李飛騰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距離文淺墨最遙遠的人——畢竟第一名和倒數第一名之間，隔了無數名。

然而，她如今的狀況，卻讓人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