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年前，不知為何，文淺墨突然跌下了年級第一的寶座；當人們以為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她很快就會重回第一時，她卻一下子掉出了前三，接著是前十名，然后是前三十……

到今天為止，她眼看就要掉到前一百名之外了——她上一次正式考試正好是第一百名，離墜下深淵可謂只差一步！

在寧福一中，每次正式考試前一百名的學生的成績都會在學校走廊的電子公告欄和校園APP上顯示出來，榜上有名，不僅會得到很多福利，還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她最近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吧。”李飛騰猜測道，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叮咚！

突然，手機收到短信的聲音響起。

“哦，這次模擬考的成績出來了！”張天石掏出一臺最新款的華為智能手機，低頭看了一眼說道。

原本寂靜的學校一下子熱鬧起來。

看到排名和總分的瞬間，有的學生像中了彩票一樣瘋狂揮舞拳頭激動地大叫起來，有的則像死了爹媽一樣撲到桌上嚎啕大哭，演舞臺劇都沒這么夸張，但每次公布排名的時候都會這樣，李飛騰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時，李飛騰也隨手掏出了一臺手機，一臺破舊的黑色諾基亞手機，手機又重又硬，外殼不僅掉漆和崩裂，左上角的屏幕還炸開了兩三道網狀裂痕。

作為一中里的萬年吊車尾，他當然不可能上榜，但看看分數還是有必要的，這樣才能知道，自己對比上一次有沒有進步。

沒有絲毫意外，自己又是年級倒數第一。雖然早已習慣，但他心里還是免不了有些沮喪和失落。

看到李飛騰的表情，不用問，張天石就知道他還是老樣子，倒數第一。

李飛騰掃了一眼前一百的排名，看到作為體育生的張天石竟然排在第九十七名，頓時吃了一驚，但很快露出祝賀的笑容。

“恭喜你，進入前一百強。”

“謝啦。”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稍縱即逝，上課鈴聲響了起來，隨著出來透氣、閑聊的學生陸續回到教室，走廊上很快就剩下他們倆了。

張天石慢慢收緊笑意，表情逐漸變得嚴肅。

“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的體能明明那么好，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報體育班？”在回隔壁教室前，他看著李飛騰，又一次問道。

他之前私下和李飛騰比過很多次，長短跑、跳高、跳遠這些體育項目，他們的實力都不相伯仲，而他卻是校內明面上最優秀的體育生，各項體育項目記錄的保持者，還曾多次打破本省記錄，收獲了一眾迷妹。

甚至，如果繼續鍛煉，將來有望參加奧運會，為國爭光。

“我說過很多次，如果平時還要進行體育鍛煉，我就更沒有時間學習了。”李飛騰一本正經、甚至有些厭煩地回道。

“真搞不懂你，理科又不用死記硬背，能花多少時間啊！”聞言，張天石吐槽道，顯然是以為李飛騰又在敷衍自己。

他當然不知道，李飛騰和其他學生相比，需要多花費數十倍的時間來看書——或者說，拼湊、還原書本上的文字。

“你知道，我的夢想一直是成為一名奧運會運動員。”張天石停頓了下，看著李飛騰，好奇地問道，“你的夢想是什么？”

“當然是——”李飛騰笑了笑，特意用粵語拖長音調回道，“懲惡除奸，維護世界和平啦！”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行的！”張天石在李飛騰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便笑著轉身離開了。

李飛騰沒有立刻回教室，而是又拿出手機，仔細看了一遍已然錯亂、失真的排名——只要是看得懂的文字，包括數字，都會這樣——那些看不懂的英文，倒是不會產生變化，但只要他一弄懂英文單詞代表的含義，那個英文單詞就會扭曲、畸變，就像在刻意針對他一樣。

我沒看錯，這次前一百名里確實沒有她的名字，這樣一來，她是不是又離我更近一些了呢？

李飛騰自嘲地笑了，隨即回到已經安靜下來的班級里，端坐在窗邊，翻開書本，繼續復習。

他的頭又開始痛了，還有一節課，撐住啊！

可是，讓李飛騰意外的是，他剛坐下沒多久手機就響了起來。

李飛騰暗暗松了一口氣，再次離開教室，到走廊里接電話。

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寥寥無幾，這可能是一個詐騙電話，但不管那人是誰，他都很感激對方把他拉出了地獄，雖然很短暫，但他確實脫離苦海了。

“喂？”他拿著手機輕聲問。

“飛騰，我現在來學校接你。不用收拾東西，我們得馬上回家！”過了幾秒，李飛騰聽到了父親李天涯那道低沉嚴肅的聲音，聲音中隱約透著一股命令的語氣，讓人難以抗拒。

總是這樣，不由分說，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抱歉，老子現在已經長大了，不會任人擺布！

李飛騰的火氣“唰”地一下就上來了。

“先說什么事！！”他突然喝問道，由于聲音過大，近處坐在窗邊的學生都被嚇了一跳，吃驚地望出來。

見狀，他忙對同學說了一聲“抱歉”，然后低著頭快步走遠了些。

“沒什么，只是，你爺爺，快不行了……”他的父親李天涯語氣平靜、不緊不慢地回道，“現在回去，還能見他最后一面……”

李飛騰本想再擺下臉色的，聞言，頓時愣住了，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呃，怎么會這么——”他有些語無倫次了，“這么……這么突然！爺爺，前一陣子不是好好的嗎？我還記得他——”

“你先冷靜一下，我們一會見面再詳細說。你現在請個假出來，最好多請幾天，在門口等著，我快到你學校了。”說到這里，明顯正在開車的李天涯掛掉了電話。

李飛騰拿著手機失神地站著，像是石化了一樣，過了好一會才轉過身，沿著走廊快步向辦公室走去。

“喲，快看，我們的第一名來啦。”一個國字臉、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門口站著的李飛騰，便忍不住打趣道，“今晚有何討教？噢，對了，正好淺墨今晚在這，要不要請她替你狠狠地補習一下？”他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

辦公室里錯落有致地排著三張擺滿課本和試卷的辦公桌，最里面那一桌旁邊坐著一個長發女生，她聽到“第一名”這三個字時，不禁朝李飛騰看去。

同一時間，李飛騰也看到了那個長發女生，他呼吸頓時一滯。

她有一張標致的瓜子臉和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鼻梁上戴著一副金屬銀邊眼鏡，又大又圓的鏡框顯得她的臉很小，她那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上綁著紅白雙色絲帶，飄逸之余，絢麗而潔凈。

這女生，正是本校人氣最高的明星學生文淺墨——準確地說，是曾經人氣最高，如今則是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

見來人是連續三年倒數第一的李飛騰，她冷淡地說道：“徐老師，如果你是認真的，那很抱歉，我認為那只會浪費我寶貴的時間。”說完的同時抽回目光。

在眼神交匯的瞬間，李飛騰捕捉到了對方眼里閃過的一絲輕蔑，這就像一根針，刺到他心上。

作為倒數第一，他能夠理解，畢竟在最看重分數的第一重點高級中學，誰都有資格鄙視他，更何況是曾經的天之驕女——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如今再差也不會差到哪里。

“哈哈，開個玩笑嘛，都別介意啊。”聽到文淺墨的話，老徐尷尬地撓了撓頭笑道。

這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正是李飛騰的班主任，外號老徐，一個樂天派，整天笑得合不攏嘴，一口白牙閃閃發亮。

李飛騰和老徐私下的交情很好，經常互相開涮，如果是平常，他肯定得找機會調侃回去，但現在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老徐，我要請幾天假。”李飛騰急步上前，半俯下身，迫切地對班主任說道，“我爺爺病重了，我得馬上回去！”

“呃……當，當然，沒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了，哪怕是高考！”聞言，班主任不禁正襟危坐，熟練地拉開抽屜抽出一張請假條拍到光滑的橡木桌面上，然后一把推到李飛騰面前。

李飛騰按著請假條的一角，拿起桌上的圓珠筆，低頭簽名，寫好事由，再讓老徐簽名確認。

老徐發現李飛騰寫的字越來越差了，連名字都寫得歪歪斜斜，像鬼畫符一樣，是太心急了嗎？但這節骨眼上，他沒說什么。

這會兒，李飛騰無意間聽到了文淺墨那邊的對話，不由豎起耳朵。

“我說，淺墨，這都掉到第一百名外了，你還不著急啊？老實說，我現在可急死了！要是被外界知道你目前的情況，我這個班主任只怕難逃其咎啊！”文淺墨的班主任小鄭老師皺眉苦臉地盯著她問道，“淺墨，你老實說，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男朋友？”文淺墨忍不住哂笑一聲，“你知道，我對那種——呃，無聊的關系，毫無興趣。”

“好！那你老實說，到底咋個回事？你這排名總不能無緣無故一直往下掉吧！”小鄭老師刨根問底，顯然不想輕易放過她。

文淺墨皺著眉頭，有些苦惱、無奈地答道：“我就是……就是沒睡好。其實，拿第一對我來說，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我都快瘋了！”小鄭老師近乎抓狂地叫道，“現在還能有什么事比高考重要？！”

文淺墨抿緊嘴唇，沒回答。

李飛騰抽空瞄了文淺墨一眼，她的臉色確實不太好，圓形鏡片下的眼圈浮腫、發黑，眼睛里滲滿網狀血絲，這哪里是沒睡好，根本就是沒睡過啊！

“對了，過幾天，有個記者想要過來采訪你目前的狀——”

“麻煩你給我推了，我現在沒空、也沒心情接受任何采訪！”不等對方說完，文淺墨便斬釘截鐵、毫不留情地回道。

“很好，我已經替你回絕了……”小鄭老師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如果你不想被報導，就給我把第一拿回來。你不會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你的學業吧！如果你現在的情況暴露出去，只怕……”

“他們會很失望，對不對？可這又關我什么事呢！我才不在乎他們的看法，更沒有必要照顧他們的情緒！雖然只要我想，我隨時都可以拿回第一。”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文淺墨慢慢看向李飛騰，眼神里的輕蔑不再一閃而過，而是變得赤裸裸的，就像高高在上的人類俯視著只會在地上爬、愚不可及的蟲子一樣。

她的眼神仿佛在說：不像你這個白癡，一輩子只能拿倒數第一。

李飛騰讀懂了她的眼神，忍不住握緊拳頭，滿腔憤怒，但很快又放松下來。

“真會說大話，我看呀，某人很快就要和我坐一桌了。”他瞥了文淺墨一眼，冷笑道。

“真是可笑，我就算再怎么墮落，也不至于和傻瓜、笨蛋、白癡同坐！”文淺墨瞇起雙眼冷冷地說道。

“飛騰，你不是很著急嗎，快去啊！還等什么？”李飛騰正要張口罵回去，但這時，他的班主任老徐一臉緊張地催促道。

李飛騰沒再說什么，但離開前對著文淺墨比了個中指，把她氣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