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成磊！反應釜又冒煙了！“

翟成磊一個激靈從實驗記錄本上抬起頭，只見三米開外的500L反應釜正像老式蒸汽火車頭一樣“噗噗“噴著黃綠色煙霧。實驗室里瞬間彌漫著一股臭雞蛋混合爛白菜的詭異氣味，同事們紛紛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向緊急淋浴間。

“小翟啊。“車間主任老周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手里還端著保溫杯，“這是本月第三次了吧？“

翟成磊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周主任，根據Arrhenius方程，溫度每升高10℃反應速率就...“

“說人話。“

“加熱棒忘調功率了...“

這是翟成磊在華東化工集團的第728天。作為全廠唯一一個精細化工專業畢業的本科生，他成功打破了三個記錄：實驗室安全事故次數第一，儀器報修率第一，以及——洗手液消耗量第一。

“你說你。“老周痛心疾首地拍著不銹鋼桌面，“堂堂985高材生，連個DCS控制系統都玩不轉？“

翟成磊盯著自己實驗服袖口燒出來的破洞，思緒卻飄回了兩年前的畢業典禮。導師拍著他肩膀說“小翟啊，你這篇《手性藥物分子篩的制備》很有產業化前景“，而如今他每天的工作是幫車間調試洗衣粉的pH值。

下班鈴響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大學室友群正在瘋狂刷屏：

【張胖子：兄弟們！我研發的靶向藥拿到臨床批件了！】

【李禿子：牛逼啊！我們所剛批了2000萬科研經費】

【王卷王：@翟成磊磊子你們國企年終獎發多少？】

翟成磊默默關掉群聊，自行車蹬得飛快。出租屋樓下新開了家沙縣小吃，他照例點了份蔥油拌面加鹵蛋。老板娘五歲的兒子正趴在油膩的餐桌上寫作業，鉛筆頭都快啃沒了。

“叔叔。“小孩突然抬頭，“你知道1+1為什么等于2嗎？“

翟成磊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想起大二那年拿數學建模國獎時，評委說他“有解決復雜問題的天賦“。而現在他最大的成就是找到了食堂泔水桶和自己實驗產物的最佳配比——1:1.3時發酵最快。

“因為...“他戳了戳鹵蛋，“兩個笨蛋加起來會更笨。“

回到十平米的出租屋，翟成磊從床底拖出個紙箱。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二十三個筆記本，每本扉頁都寫著《創業計劃書vX.X》。最新那本的目錄頁畫著棵歪歪扭扭的樹狀圖，頂端寫著“醫藥中間體-原料藥-制劑全產業鏈“。

手機突然亮起，是大學導師的微信：【小翟，上次說的那篇論文有企業感興趣，明天來學校細聊？】

翟成磊一個鯉魚打挺撞到了上鋪床板。他齜牙咧嘴地摸著頭頂大包，突然發現墻上日歷顯示著2018年5月18日——正好是他入職國企兩周年的日子。

“兩年...“他盯著窗戶外化工廠的夜燈，“夠判個無期徒刑了。“

第二天在教授辦公室，翟成磊見到了傳說中的“感興趣企業“——對方穿著皺巴巴的西裝，遞來的名片上印著“鑫旺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趙德柱“。

“小翟同志！“趙總熱情地握住他的手，“你那篇分子篩論文我們研究了半年！“

翟成磊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對方接著說：“就是成本太高，我們想問問能不能用洗衣粉代替？“

回廠的公交車上，翟成磊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窗戶上。手機銀行顯示存款余額：47682.35元。這個數字他每天要看三遍——剛好夠注冊個有限責任公司。

“師傅。“他突然拍了下司機座椅，“創業園在哪站下？“

......

化工創業孵化基地比想象中寒酸。鐵皮板房圍成的院子里，幾個穿著實驗服的人正在露天攪拌某種可疑的紫色液體。接待處的大姐頭也不抬：“租實驗室？最小的30平，押三付一。“

翟成磊的腳尖在地上畫圈：“那個...能按月付嗎？“

“學生創業？“大姐終于抬眼，“畢業證拿來。“

當看到“華東理工大學“幾個字時，她突然變魔術似的掏出把鑰匙：“B區7號，學生價八折。“又壓低聲音，“別告訴別人，我兒子也是你們學校畢業的。“

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翟成磊的手抖得像篩糠。三十平的空間里只有個生銹的通風櫥和二手旋轉蒸發儀，但陽光透過臟兮兮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畫出一個完美的梯形——就像他畢業論文里畫過的反應釜設計圖。

手機在這時響起。老周的聲音震得他耳膜疼：“小翟！廠里決定派你去洗衣粉車間倒班！“

翟成磊望著墻角結網的蜘蛛，突然笑出聲：“周主任，我辭職。“

掛掉電話，他在空蕩蕩的實驗室里轉了三圈，最后在墻上用馬克筆寫下：

【第一天：翟氏化學技術有限公司

主要業務：不知道

當前資產：47682.35元

員工人數：1（老板親自掃地）】

落款時筆沒水了。翟成磊吐了口唾沫繼續寫，結果蹭了滿手墨。他望著狼狽的手掌，想起大一實驗課打碎的那支溫度計——當時水銀珠滾得到處都是，像極了此刻破碎又閃光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