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正德元年的風，裹挾著紫禁城的琉璃瓦光，吹過太和殿的金鑾柱。

十八歲的朱厚照坐在那張冰涼的龍椅上，指尖劃過扶手雕刻的龍鱗，觸感真實得讓他時常恍惚。

自己這個二十一世紀的靈魂，竟真的在這具少年天子的軀殼里扎了根。

弘治皇帝朱祐樘彌留之際，攥著鐵膽神侯的手囑咐再三，要他建護龍山莊護佑皇室。

如今鐵膽神侯朱無視無論在朝堂上如何慷慨陳詞，在江湖中如何行俠仗義，朱厚照都只覺得刺眼。

大奸似忠，說的便是這種人，那雙看似磊落的眸子里，藏著對皇位的覬覦，幾乎要溢出來。

還好，東西兩廠與錦衣衛的刀，尚且鋒利，可以與鐵膽神侯相抗。

午后，皇宮的寧靜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撕碎。

宮門處，一名錦衣衛翻身下馬，飛魚服上的金線被血污浸成暗褐色，腰間繡春刀的刀鞘還在滴著血。

他揚起手中的密奏，聲嘶力竭：“邊關急奏！”

大內侍衛本想攔阻，看清那封蓋著火漆的奏折，手卻頓住了。

乾清宮的方向，侍衛層層布防，可當這人奔來時，所有人都默契地讓開了路。

他是青龍，錦衣衛青龍。

這一路，百余名錦衣衛弟兄倒在女真騎兵的馬蹄下，血染紅了官道。

他懷里的奏折，沾著弟兄們的體溫，也沾著女真人的血。

兩天兩夜沒合眼，馬蹄踏碎星光，衣袍掛滿晨霜，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些，山海關等不起。

可腳步在乾清宮門前被攔住了。

劉瑾搖著拂塵，臉上堆著假笑，像塊爛泥似的糊在路中間：“千戶大人，陛下正歇著，咱家替你通傳？”

青龍咬著牙，血腥味在喉嚨里翻涌：“有勞公公。”

他看著劉瑾轉身進宮，背影搖搖晃晃，像只偷食的耗子。

不過片刻，那耗子又轉了回來，攤手道：“陛下睡熟了，怕是不便驚動。”

“你說什么？”青龍猛地攥緊奏折，指節泛白，“這是邊關急奏！山海關快破了！”

“哦？”劉瑾挑眉，拂塵掃過青龍帶血的衣襟，“那千戶大人不如去尋閣老？咱家這身子骨，可擔不起驚擾圣駕的罪。”

青龍的眼瞬間紅了。

上百弟兄的臉在眼前晃過，他們臨死前把奏折塞進他懷里，喊著“護好陛下，護好大明”。

這閹賊竟敢在此刻刁難！

“公公若肯通融……”青龍的聲音發顫，帶著屈辱。

劉瑾立刻笑了，湊近幾步壓低聲音：“通融也不是不行，只是咱家擔著風險，總得有些……補償吧？”

青龍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這時，乾清宮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朱厚照站在門內，明黃色的龍袍在午后的光里泛著冷輝。

他剛修習完“神照經”，渾身經脈里似有暖流涌動，五感敏銳得驚人。

劉瑾那點齷齪心思，一字不落地鉆進了耳朵。

“補償？”

朱厚照的聲音不高，卻像塊冰砸在地上，“朕倒想知道，劉公公要多少補償，才肯讓邊關的急報，過你這關？”

劉瑾嚇得“噗通”跪倒，額頭抵著地面：“陛下！老奴是跟千戶大人玩笑呢！”

青龍再也忍不住，跪地將奏折高舉過頂：“陛下！女真二十萬大軍圍山海關！總兵戰死！請陛下發兵！”

朱厚照接過奏折，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上面的血跡還未干透。

展開的瞬間，“女真”二字像針似的扎進眼里。

被外族欺上門的屈辱，幾乎要沖破胸膛。

“啪！”奏折被合上。

朱厚照轉頭，目光如刀剜向瑟瑟發抖的劉瑾：“來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廷杖！”

劉瑾癱倒在地，連連求饒：“陛下饒命！看在太后面上……”

朱厚照聲音冷得像關外的風：“劉瑾。”

“老奴在……”

“方才你說，要驚動太后？”

朱厚照緩緩轉身，目光落在劉瑾篩糠似的背影上，“那正好，把他拖去慈寧宮，讓太后瞧瞧，她寵信的人，是如何在國難當頭時，向送軍情的將士索賄的。”

劉瑾尖叫起來：“陛下饒命！太后救命啊！”

侍衛上前拖人，他的哭喊在宮道上越來越遠。

青龍抬頭，見少年天子望著山海關的方向，側臉在光里顯得格外沉靜，卻又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乾清宮的金磚地泛著冷光，與殿外焦灼的風形成兩個世界。

少年天子朱厚照的身影剛落定，青龍便緊隨其后，飛魚服上未干的血跡在肅穆的宮殿里格外刺眼。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與連日奔襲的眩暈，字字泣血般稟報：“建州女真二十萬大軍已將山海關圍得水泄不通！”

聲音因極致疲憊而發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總兵大人身先士卒，已戰死沙場！守城將士雖浴血拼殺，可……可山海關已是危在旦夕，就盼朝廷大軍能即刻馳援啊！”

每說一句，青龍的脊梁便挺得更直，仿佛要將邊關的血與火都搬進這深宮。

朱厚照眸色驟沉，指尖在龍椅扶手上輕輕叩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宣劉健、李東陽、謝遷，即刻入宮！”

一聲令下，不帶半分猶豫，內侍太監應聲疾步而出，袍角翻飛如離弦之箭。

轉身時，朱厚照的目光落在青龍那張布滿血污的臉上。

他沒再多言，親自取過一方潔凈毛巾，在溫水中浸過，竟緩步走到青龍面前，抬手為他拭去臉頰上凝固的血污。

溫水的暖意透過布料傳來，輕柔得不像帝王的動作。

青龍渾身一僵，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

他征戰多年，見慣生死，卻從未想過九五之尊會親手為自己擦血。

一股熱流猛地撞進胸腔，堵得他幾乎說不出話。

陛下竟以國士之禮待他！

這份恩寵，重逾千斤，讓他先前所有的疲憊與焦慮都化作滾燙的熱血。

陛下如此相待，他青龍粉身碎骨，也要為大明守住這江山！

“青龍，”朱厚照收回手，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你一路辛苦，下去好生歇息吧。剩下的事，有朕在。”

那語氣里的決絕，像一柄驟然出鞘的劍，鋒芒畢露。

女真！

朱厚照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緊。

這筆賬，早就該算了。

如今竟敢兵臨山海關，屠戮大明將士，簡直是自尋死路！

青龍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金磚上發出悶響。

再起身時，他眼中的陰霾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斗志。

他大踏步走出乾清宮，陽光落在他帶血的戰袍上，竟折射出幾分希望的亮色。

有這樣的天子，山海關豈能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