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頂棚在暴雨轟擊中微顫，蘇淼淼全在跳馬向后發抖，書包甩在墻角，側帶上寫著“淼淼”二字被水汽氤氳得暈開銀邊--此刻，這名字的主人正咬破嘴唇抑制嗚咽，指甲深深嵌入小臂，母親今晨拖走的行李箱，滾輪聲還碾在耳畔，冷雨澆透的校服緊貼脊梁，如同冰棺。

木門被踹開的巨響蓋過哭腔，江爍頂著一身濕氣闖入，碎發滴水刺進眼里，“喂”他踢開擋路的舊跨欄。猝然僵住--墻根那團顫抖的影子上方書包名牌折射出冰冷銀線，少年腦中猛地閃過走廊盡頭的光榮榜，榜首女孩證件照里拘謹的微笑與眼前這張淚痕狼藉的臉重。

蘇淼淼下意識捂臉后退，后腦撞上跳馬箱，發出悶響。張爍的球鞋停在濕漉漉的試卷堆旁，指尖掠過她浮腫的眼皮。“優等生也逃課？”話音未落，被她驟然拽住袖口，冰涼的指腹激得她指尖輕顫，“媽媽……媽媽她不要我了。”她細弱的嗚咽聲被雷聲劈碎，整個身體向前栽去。

少年本能的接住撲進懷里的軀體，溫軟觸感裹挾冷雨鉆進了他的襯衫領口。蘇淼淼滾燙的眼淚像融化了鉛一樣滲進他的頸窩，他手臂僵硬懸在半空，喉結勸澀滾動：“麻煩精……”話音未落，懷里的人驟然脫力下滑，面頰慘白如紙，她額前的濕發黏在他的腕骨上。鼻吸灼的他心跳失序。

窗外慘白的閃電劈亮江爍眼底的驚愕。她睫毛沾著水珠微微顫動，校服領口透出伶仃的鎖骨線條，像被折斷羽翼的雛鳥。少年低皺著扯開她濡濕的馬尾皮筋，墨發在他掌心逶迤鋪開。橫抱起時，幾乎感覺不到重量，校裙下冰涼的小腿蹭過他的彎臂。暴雨淹沒了走廊，他收緊手臂，撞開雜物間的大門，少女垂落的手腕擦過門縫，留下淡紅的刮痕。

雨水順著臺階漫成溪流，他踏上積水時低頭瞥見懷中人微張的唇“小優等生……”嘆息站在雨幕里。懷里的重量輕的像捧隨時會消散的霧，他邁步時卻覺得校服衣襟被什么東西牢牢攥緊了。

窗外的雨幕垂落如織，將整個校園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水色中。高三（七）班倒數第二排的書桌后，江爍微微側了側僵硬的身體，膝頭沉甸甸的重量像是某種神秘的烙印，壓著他的神經。

蘇淼淼蜷在他的校服外套下，濕透的頭發早已把里面的T恤衫浸透了半邊，像一塊半融的冰。數學老師冗長而沉悶的講解聲隔著一座高高的“書墻”傳來，那是江爍課前五分鐘壘出的杰作--英語課本墊底，物理習題集居中，頂上壓著兩本厚厚的辭海，硬生生在教室最偏遠，最灰暗的地帶圈出一方無人窺探的小天地。沒人注意到，也沒有人關心倒數第二排那個總是趴在桌上睡覺的家伙，今天在搞什么名堂。

他小心的垂眼，懷里的女孩兒臉頰貼著他的側腰。呼吸清淺而燙人，細密的眼睫被淚水浸濕，沾著一點灰，像蝴蝶折斷翅膀的粉末。它的姿勢特別別扭，半個身子藏在桌子下面，全靠江爍一條手臂的支撐和膝蓋的固定，才不至于滑落下去。校服裙下露出了半截小腿，凍得發白緊緊并攏。腳裸處有一小塊新鮮的淤青在白皙的皮膚上尤為突兀，是他沖進雜物間時她驚慌后退，撞在跳馬箱上留下的。

講臺上，數學老師畫的坐標系的手指頓了一下。“這個二次函數的圖像開口方向由什么決定？”老師目光掃過鴉雀無聲的教室，最終停留在一個準備回答問題的尖子生臉上。

沒人看向教室后方。

江爍屏住呼吸，感覺到膝上的女孩兒無意識的在她腰腹間輕輕蹭了蹭，滾燙的額頭隔著兩層濕潤的布料熨帖著他的皮膚。她細白的右手緊緊攥著他左胸前的校服布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溺水者最后的憑依。她的書包，那個濕的像一團爛泥的靛青色書包，被他強行塞進了自己的椅子和墻壁之間的縫隙里面。側袋上那被雨水印的模糊卻依然清晰的“淼淼”二字，此時像一塊烙鐵燙在他的意識深處。

下課鈴驟響，尖銳的如同警報。

江爍渾身肌肉緊繃，第一反應不是推開她，而是迅速彎腰，用更低的角度將那張校服外套向上扯了扯，幾乎把蘇淼淼整個腦袋都蓋住。人流開始喧嘩，桌椅板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它像一頭護崽的孤狼，在擁擠的人潮縫隙里構筑著無人可見的堡壘。

“江爍”

一生過于嘹亮，帶著戲謔與絕對熟悉的粗嗓門炸響在咫尺之間。

周恒，他自初中就廝混到現在的死黨，一手抱著籃球，一手拎著濕漉漉的校服，像一堵墻似的堵在了他堡壘的入口處，那兩本辭海壘成的城墻豁口前。

“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您老人家居然沒睡覺？”周恒嬉皮笑臉的探著頭，他個子高，視線越過江爍緊張的臂膀，輕而易舉的捕捉到了將爍校服蓋住的那一截異常纖細，裹在濕校裙里的小腿，以及露在衣服外那只死死抓住江爍衣襟的白到幾近透明的手。

“滾！”江爍的聲音壓抑的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似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側過身，用身體更嚴厲的擋向內測。

然而已經晚了。

周恒那雙總閃爍著八卦光芒，號稱能“洞察人心”的小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一樣，籃球也從他手臂上滑落，哐的一聲砸在地面上都沒察覺，他倒吸一口涼氣，脖子伸得像只受驚的鵝，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操……江爍……你……你……你他媽藏了個女的？”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在課間短暫的混亂中顯得異常刺耳。江爍甚至感覺到周圍兩三米內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他能察覺到懷里昏迷的少女似乎因為這突然的動靜而微微瑟縮了一下。

一股寒意瞬間爬上江爍的脊椎，他猛然抬眼，目光森寒，像淬了冰的刀鋒，直直射向周恒。

“把你那張臭嘴，”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蘊含著令人膽寒的威脅，“現在，立刻，給我縫上！”

周恒被他眼里的戾氣驚的下意識后退了半步，但巨大的好奇心立刻壓倒了那點恐懼，他咽了口唾沫，不怕死的飛快的在蘇淼淼那截淤青的小腿上掃過，“你他媽……不會是干了什么禽獸不如的事吧，人家姑娘看著都暈了。”她的眼神飄向江爍被死死拽著的衣襟，表情猥瑣又驚恐。

江爍臉色鐵青，額角的青筋都微微暴起，他甚至想立刻把懷里這個麻煩精扔在地上，然后一拳把周恒那張喋喋不休、惹是生非的嘴徹底打歪。

但他不能。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依舊緊閉雙眼。臉頰卻透著不正經紅暈的蘇淼淼，她的呼吸急促，抓著他衣服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抽搐。把她扔在這里，她這副樣子明天會傳成什么樣？

全校第一的學霸蘇淼淼。被發現濕漉漉的暈倒在江爍這個年紀著名“拖油瓶”懷里。

光是想象，江爍都覺得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