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山第一單，客戶竟是僵尸？

宣統退位第三年，湘西辰州府的霧比往年更濃。

青云觀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發漲，十七歲的凌云踩著師父的舊草鞋，背著半人高的桃木劍，站在觀門口發呆。

“記住了，下山三件事：斬妖不貪功，除魔先收錢，見了軍閥頭低三分。”師父躺在竹椅上抽旱煙，煙桿敲得石桌當當響，“尤其是最后一條，現在的槍子兒比符咒管用，別跟錢過不去。”

凌云翻了個白眼。他師父是出了名的“要錢不要命”，去年幫鎮長收了只偷雞的黃鼠狼，硬是把鎮長家的銅香爐給訛來了。

“師父，您確定山下有僵尸？”凌云摸著劍鞘上的朱砂符，這劍是師父用了三十年的家伙，據說斬殺過百年僵尸，可他總覺得這桃木味里混著點醬油味——師父上次用它拍過紅燒肉。

“放心，”師父吐出個煙圈，“城東義莊的王老頭托人帶信，說他那鎮莊的‘貴客’醒了，給五十塊大洋，夠你在城里租個帶院子的房。”

五十塊大洋！凌云眼睛亮了。他下山前偷偷算過，城里的西洋鏡三分錢一次，小籠包一毛錢四個，五十塊夠他看半年西洋鏡還頓頓有肉。

背著劍剛走到半山腰，雨就下大了。凌云把師父塞給他的《茅山符咒大全》頂在頭上，這書紙頁發黃，最后幾頁還寫著“紅燒僵尸腦做法（需百年以上僵尸，配以當歸枸杞）”，據說是師祖的手跡。

辰州府的城門跟他想象的不一樣。沒有挎著刀的兵丁，只有兩個穿著短褂的警察，正對著一個推著獨輪車的小販嚷嚷：“不知道城里不讓倒垃圾？罰款！”

小販哭喪著臉：“官爺，我這是剛收的藥材……”

凌云多看了兩眼，被警察瞪了回去：“看什么看？道士也敢管閑事？”

他趕緊低頭溜走。師父說的沒錯，這年頭槍桿子比道法管用。

義莊在城東北角，門口掛著兩串白燈籠，風吹過“嘩啦”響，像有人在哭。王老頭正蹲在門檻上抽煙，見凌云來了，眼睛一亮：“凌道長？您可算來了！”

“王老爺子，”凌云學著師父的樣子拱手，“您說的‘貴客’在哪？”

王老頭往院里指了指，聲音發顫：“在……在西廂房。三天前就不對勁了，先是棺材板響，后來……后來我聽見里面啃東西的聲音！”

凌云心里咯噔一下。正常僵尸睜眼先動胳膊，啃東西？怕不是餓瘋了的兇尸。他摸出三張黃符塞進袖袋，又把桃木劍往腰間緊了緊：“您老在外等著，我去看看。”

西廂房里飄著股霉味，一口黑檀木棺材停在正中間，棺材縫里滲著暗紅色的東西，看著像血。

“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凌云大喝一聲，其實是給自己壯膽。他掏出一張“鎮尸符”，蘸了點隨身攜帶的糯米水，猛地拍向棺材蓋。

沒反應。

他又拍了一下，還是沒反應。

難道是自己記錯咒語了？凌云撓撓頭，翻開《茅山符咒大全》，找到“鎮尸符用法”那頁，照著念：“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咔嚓。”

棺材蓋突然動了一下。

凌云嚇得后退三步，舉著桃木劍：“別裝死！我告訴你，我師父是青云觀觀主，專治各種不服！”

棺材蓋“吱呀”一聲滑開，里面坐起個穿著清朝官服的僵尸，臉是青黑色的，眼睛翻白，嘴角還掛著血絲。

“嗬……”僵尸朝他伸出手，指甲黑得發亮。

“來得好！”凌云猛地撲上去，把桃木劍往僵尸嘴里塞——師父說過，僵尸最怕桃木捅嗓子眼。

可這僵尸頭一歪，沒捅著。反倒一口咬住了劍鞘。

“我去！”凌云使勁往外拔，“這是桃木劍！不是磨牙棒！”

僵尸不松口，反而抱著劍鞘往回拽。一人一尸就這么僵持著，像在拔河。

突然，僵尸松開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墻角。

凌云愣了：“你……餓了？”

僵尸點點頭。

墻角堆著些破麻袋，凌云走過去踢了一腳，麻袋里滾出個東西——是半截胳膊，看著像……豬的？

“你啃的是豬肉？”凌云懵了。哪有僵尸吃豬肉的？

僵尸又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腿，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在哭。

凌云這才看清，僵尸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著，褲腿上還有個洞，露出的骨頭是斷的。

“你不是要害人？是腿斷了，沒法出去找吃的，才啃了王老頭的豬？”

僵尸委屈地“嗬”了一聲，像個受氣的孩子。

凌云頓時覺得這僵尸有點可憐。他收起桃木劍，從包里掏出師父給的“活血止痛符”，往僵尸腿上一貼：“試試這個，我師父說貼三天就能跑。”

符咒貼上，僵尸的腿動了動，它驚喜地看著凌云，突然“噗通”一聲跪下了，磕了三個響頭。

“別別別！”凌云趕緊扶它，“我是來收你的，你這讓我很為難啊……”

僵尸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遞給凌云。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塊碎銀子，還有一張紙，上面用朱砂寫著：“吾乃前清巡檢張有德，遭人陷害，尸身被灌藥變僵，幸得王老頭收留。今腿傷難動，誤啃其豬，愿以積蓄賠償，求道長指條生路。”

凌云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字，又看看眼前這個只會“嗬嗬”叫的僵尸，突然覺得這單生意有點棘手。

收了吧，這僵尸沒害人，還挺講道理；不收吧，五十塊大洋怎么辦？

正糾結呢，王老頭在外頭喊：“凌道長，搞定了嗎？要不要我叫人來幫忙？”

凌云趕緊把棺材蓋蓋好，對僵尸噓了一聲：“你先躺著，我想想辦法。”

他走出西廂房，王老頭湊上來：“怎么樣？那東西厲害不？”

“厲害！”凌云瞎吹，“是只百年兇尸，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不過……”

“不過什么？”

“這僵尸有點特殊，”凌云摸著下巴，“它生前是個清官，被人害死的，怨氣重，直接滅了不太好，容易遭天譴。”

王老頭嚇了一跳：“那咋辦？”

“我看這樣，”凌云壓低聲音，“我把它帶回觀里煉化，讓它早日投胎。這期間，得麻煩您老多照顧，別讓它跑出來。”

“行！行！”王老頭滿口答應，“只要不害人，我給它供豬肉都行！”

凌云拿著王老頭給的五十塊大洋，心里有點過意不去。他回頭看了眼西廂房，棺材蓋又開了條縫，張有德的眼睛正偷偷往外瞄。

“算你運氣好，遇上我這個心軟的道長。”凌云嘀咕著，把銀子揣進懷里，“下次再啃豬，我可真不客氣了！”

棺材里傳來“嗬嗬”的聲音，像是在道謝。

走出義莊時，雨停了。凌云摸了摸兜里的大洋，又看了看背上的桃木劍，突然覺得下山好像也沒那么難。

就是不知道，師父要是知道他收了個吃豬肉的僵尸當“客戶”，會不會揍他。第二章軍閥搶尸？這單生意有點上頭

拿到五十塊大洋的第二天，凌云在城里租了個小院，院角有棵老槐樹，正適合掛符咒曬桃木劍。他把《茅山符咒大全》墊在屁股底下，躺在竹椅上數錢，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大洋上，晃得人眼暈。

“果然還是賺錢舒服。”凌云美滋滋地想，打算下午去買兩斤豬肉，給張有德送過去——畢竟收了人家的錢，總得有點售后服務。

剛把錢揣進懷里，院門外就傳來“哐哐”的砸門聲，還夾雜著粗魯的喊叫：“開門！開門！張旅長有令，全城搜查可疑人員！”

凌云心里咯噔一下。師父說過，軍閥比僵尸難纏，尤其是帶“旅”字的，手里有炮。

他趕緊把桃木劍藏到床底下，開門時臉上堆著笑：“官爺，有啥事？我就是個過路的道士，奉公守法，從不鬧事。”

門口站著四個當兵的，穿著灰布軍裝，背著步槍，領頭的是個歪戴帽子的壯漢，三角眼，臉上一道刀疤，看著就不好惹。

“道士？”刀疤臉上下打量他，“昨天有人看見你去了東北角的義莊？”

“是……是啊，”凌云心里打鼓，“王老頭請我去做法事，超度亡魂。”

“超度？”刀疤臉冷笑一聲，“我看你是去偷東西吧！張旅長的寶貝丟了，有人舉報在義莊見過類似的玩意兒，跟我們走一趟！”

“啥寶貝？我啥也沒偷啊！”凌云急了，“我昨天就收了點法事錢，不信你們搜！”

“搜！”刀疤臉一揮手，兩個當兵的闖進院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來。

凌云看著他們把自己剛鋪好的床褥翻得亂七八糟，心疼得直咧嘴。那可是他花了五毛錢買的新褥子！

“報告隊長，沒找到啥寶貝，就一把破木劍，還有些黃紙。”當兵的拎著桃木劍出來，一臉嫌棄。

刀疤臉瞥了眼桃木劍，又看了看凌云：“你真是道士？會抓僵尸不？”

“會啊！”凌云趕緊點頭，“祖傳的手藝，專治各種僵尸、鬼怪、狐貍精……”

“正好！”刀疤臉一拍大腿，“張旅長他爹前兩天剛沒了，昨晚墳讓人刨了，尸身不見了！有人說看見個穿官服的僵尸在墳附近晃悠，你去給找找，找到了賞你一百塊大洋！”

穿官服的僵尸？凌云心里“咯噔”一下——這不就是張有德嗎？那老家伙昨晚跑出去了？還敢去刨軍閥他爹的墳？

“官爺，這……”凌云有點猶豫。抓自己的“客戶”，不太地道吧？

“怎么？不敢？”刀疤臉瞪起眼，“不去也行，就把你當盜墓賊抓起來，軍法處置！”

“去！我去！”凌云趕緊答應。軍法處置？聽著就嚇人。一百塊大洋也挺香的，夠他買個留聲機了。

跟著當兵的往軍營走，凌云一路琢磨。張有德雖然是僵尸，但看著不像會刨墳的主兒。再說了，他腿剛好，跑那么遠？

軍營在城西的關帝廟，門口架著兩挺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路，看得凌云腿肚子轉筋。

張旅長三十來歲，穿著筆挺的軍裝，留著八字胡，正坐在廟里的供桌上發脾氣，面前跪著個嚇得發抖的副官。

“廢物！連具尸體都看不住！我爹要是少了根頭發，我扒了你的皮！”

“旅長息怒！”副官哭喪著臉，“小的們昨晚巡邏時，看見個黑影竄進墳地，追過去就啥也沒有了，就看見墳頭被刨了個洞……”

“黑影？”張旅長看向凌云，“道長，你覺得那黑影是啥？”

凌云清了清嗓子：“旅長，貧道剛才掐指一算，令尊的尸身怕是被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那穿官服的僵尸，多半是個引路的，真正的主謀另有其‘尸’。”

他故意把“尸”字說重了點，心里盤算著怎么把張有德摘出去。

“另有其尸？”張旅長皺眉，“那你能找到不？”

“能！”凌云拍胸脯，“不過得借旅長一樣東西。”

“啥東西？”

“令尊的貼身之物，越貼身越好。”凌云說，“貧道用‘尋蹤符’，能順著物件找到尸身。”

張旅長趕緊讓副官去取。不一會兒，副官拿來個煙袋鍋，烏漆麻黑的，看著有些年頭了。

“這是我爹生前天天用的，抽煙袋比吃飯還勤。”張旅長說。

凌云接過煙袋鍋，掏出黃符和朱砂，假裝在上面畫符，其實是在想怎么圓謊。他偷偷摸出窺命鏡——哦不，是師父給的“照妖鏡”，對著煙袋鍋照了照，鏡子里閃過個模糊的影子：是個穿著壽衣的老頭，正坐在一棵老槐樹下哭，旁邊站著個穿官服的僵尸，正給老頭遞豬肉干。

凌云差點笑出聲。感情張有德是把張旅長他爹的尸體挖出來，請人家吃豬肉干？這是什么操作？

“有了！”凌云收起鏡子，指著城外的方向，“在城南的亂葬崗，有棵老槐樹，令尊的尸身就在那兒！”

“兄弟們，跟我走！”張旅長一揮手，帶著十幾個當兵的就往外沖，還不忘回頭對凌云說，“道長，找到我爹，重重有賞！找不著……”

“肯定能找到！”凌云趕緊跟上。心想張有德啊張有德，你可別給我惹事，不然我真把你收了煉桃木劍！

城南亂葬崗比義莊還瘆人，墳頭歪歪扭扭，雜草比人高，風一吹，跟有人哭似的。

“就在那棵樹下！”凌云指著不遠處的老槐樹。

當兵的舉著槍圍過去，果然看見個穿壽衣的老頭坐在樹下，旁邊還站著個穿官服的僵尸，正是張有德！

“爹！”張旅長喊了一聲，沖過去想扶老頭。

可那老頭一動也不動，眼睛直勾勾的，嘴角還掛著肉絲——看那樣子，是被張有德喂了豬肉干。

“嗬！”張有德看見這么多當兵的，嚇得往樹后躲，還把老頭往自己身后拽，像是在保護他。

“開槍！打死那僵尸！”張旅長怒吼。

“別開槍！”凌云趕緊攔住，“旅長，這僵尸沒害人！它是……是想幫令尊！”

“幫我爹？”張旅長瞪著眼，“它把我爹從墳里刨出來，喂豬肉干，這叫幫？”

“您聽我說，”凌云急中生智，“令尊生前是不是有啥心愿沒了？這僵尸是個好僵尸，懂點陰陽規矩，它把令尊請出來，是想幫他了卻心愿！”

“我爹能有啥心愿？”張旅長愣了愣，“他就惦記著我能給他生個大胖孫子，可我媳婦肚子一直沒動靜……”

“那就是了！”凌云一拍大腿，“這僵尸肯定是想幫令尊看看孫媳婦啥時候有喜！不信您問它！”

他沖張有德使了個眼色，比劃著抱孩子的動作。

張有德雖然是僵尸，但不傻，趕緊點頭，還對著張旅長的方向作揖，“嗬嗬”地叫，像是在道喜。

張旅長被說得一愣一愣的，看看自家老爹的尸體，又看看張有德，居然信了大半：“真……真的？”

“千真萬確！”凌云一本正經，“貧道敢用青云觀的招牌擔保！這僵尸是個善類，您看它給令尊帶的豬肉干，都是精瘦肉，說明心誠！”

當兵的們也覺得這僵尸挺有意思，不像傳說中那么嚇人，反而有點憨。

“那……那我爹咋辦？”張旅長問。

“得重新安葬，”凌云說，“最好選個風水好的地方，再讓貧道做場法事，保準您明年就能抱孫子！”

“好！好！”張旅長一聽能抱孫子，啥都忘了，趕緊讓人把他爹的尸體抬回去，還對張有德說，“多謝……多謝這位……僵尸兄弟了。”

張有德“嗬”了一聲，算是回應。

回去的路上，張旅長果然給了凌云一百塊大洋，還非要請他去酒樓吃飯。

凌云揣著錢，看著跟在隊伍后面的張有德——這僵尸居然跟來了，還偷偷往他手里塞了塊豬肉干，像是在謝他。

“算你識相。”凌云把豬肉干塞進口袋，心里樂開了花。這單生意不僅沒賠錢，還賺了，就是有點上頭。

他看著遠處的夕陽，突然覺得當道士也挺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下次會遇到啥奇葩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