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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逃離與歸屬——《每一句話語都坐著別的眼睛》
關于作者赫塔·米勒是一位出生在羅馬尼亞小村莊的德國女作家。她的名字赫塔是她的母親的朋友的名字,這位朋友當時和母親一起在勞動營里,最后被餓死了。少數民族的身份使得赫塔·米勒在羅馬尼亞受到排擠,在上學時期她加入了追求自由的特別行動小組,反對當時羅馬尼亞政府的集權統治。在此之后,她因拒絕告發同事成為線人而過上被秘密警察所監視的生活。
從羅馬尼亞逃亡到德國,她沒有歸屬感的體驗,故鄉成為她人生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也注定將在腦海里無數次與過去的體驗相糾纏。逃亡,除了要從秘密警察的監視和審問中逃離,更是從離散苦難的人生中尋找拯救之道。
本書由九個篇章展開敘述,以自傳式的自我描寫和剖析展開對人性和人生的思考。開篇即是本書以此命名的《每一句話語都坐著別的眼睛》。
在第一篇中主要描寫了語言的運用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產生的影響。以此開篇恰好可以帶領讀者認識作者對詞匯表達的方式和風格。讀者在剛開始閱讀的時候可能會對作者的描述方式感到驚異,但是不妨拋棄詞匯之間刻板的關聯性,帶入更多的主觀感受來閱讀。
開篇是以作者熟悉的農村生活展開的,作者在這部分討論了在農耕生活中人們的行為無需語言的重復,甚至在一些時候語言會妨礙到動作的進行,就像如果表述不清就會讓人產生誤解從而做出錯誤的行為。思想和語言有時候不能達到平行共通的狀態,很多時候我們可以思考很多東西,但其中大部分只能靠“意會”而無法做到“言傳”。過度的思考可能會令大腦產生恐懼,但這種恐懼并不是對真實的客觀事物的恐懼,如果這種恐懼對自身產生了確切的影響,那么與客觀事物造成威脅產生的恐懼作用是相差無幾的。
語言為我們規定了表達的范式,“如果生活的大部分內容已經失常,詞語也會失落?!痹~語連接成話語,話語表達了生活,別人可以通過我們的表述了解我們的生活狀況,那么如果自身處在未知的感受中,話語就失去了表達的能力。作者并沒有因此放棄表達的意愿,確切實際的感受有需要抒發的欲望。
作者在表述感受的時候選擇較為抽象的表達方式,筆觸極盡放大、描寫頗為細膩。一個人的死亡對親近的人來說其影響是無法傳達的深刻和久遠,物品與主任是密不可分的,人們總可以借助某一件故人的物品撿起曾經的回憶。把這種感受放大到作者與故鄉,作者用杏樹來把自己和那個小村莊聯系起來。這樣深刻久遠的回憶和感受對于來到城市的她來說“既不是負擔也不會減輕負擔”,感受是隨時可以觸碰到的,回憶給了感受具體的時間、地點和人物。
作者由寫作的方式和風格引入對不同語言的思考。作者是從羅馬尼亞的方言小村,只會一些在學校學的德語普通話來到了城市。對羅語并不精通的她來說在語言中找到某個合適的字眼是困難的,不過也正是有了這樣的體驗讓作者發現了羅語的魅力。羅語詞匯表達起來相比于德語更感性,在這里作者比較了母語和外語帶來的不同感受,母語因為具有先天習得而具有親密性,外語的介入可以讓語言使用者從更加客觀的角度看待母語。
可惜的是母語帶給作者的并不是完全可靠的體驗,就像“故鄉”也不是她美夢的搖籃,只是母語和故鄉是無法拋棄的本能,痛苦的事件一經產生就再也無法恢復到它產生前的時刻,獨裁統治下的壓迫和逃亡是無法拋棄的感受。生活狀態構成了人的生活習慣和行為語言,很多時候我們講述出來的觀點和故事都有更深層次的內涵,或多或少的反映出政治和文化的裹挾。
《國王鞠躬,國王殺人》在這一篇中作者非常具體地描述了在獨裁統治下,作為被擠壓的角色所遭遇到的和感受到的生活狀況。
選擇“國王”這個詞,作者給出的解釋是相比于“獨裁者”更加柔和。故事以祖父與象棋的故事開始展開,祖父在第一次世界大戰被關在戰俘營時認識了一位愛下棋的理發師,理發師總喜歡下棋,祖父用木頭雕刻出理發師象棋中缺少的兩枚棋子作為禮物送給他,并且開始以象棋為伴,這也開啟了作者與象棋之間的聯系。祖父經常帶著兒時的作者去到隔壁村的祖父的木匠姐夫家做客、下棋,這位木匠姐夫還負責制作棺材。棺材普遍來講預示著死亡,死亡可以無差別的帶走人類的鮮活性,像隱蔽的法律一樣平等而昭然若是。
在統治集團的壓迫下,作者過著每天都與死亡恐懼為伴的生活,身邊的人因為政治因素可能引起的各種原因的偽裝自殺。從農村來到城市,農村有農村里的國王,城市有城市的國王,而我們的心中也有一個國王,“城市王不會暴露自己的弱點,他蹣跚時人們以為他在鞠躬,他鞠躬時卻在殺人?!?。
在被秘密警察跟蹤、審問,甚至住所也會突然遭到搜查的日子中,身邊的同事和朋友也在經歷相同的事,任何由壓迫統治造成的死亡可以發生在所有人身上,在被審問的時候,無論被怎樣的辱罵和審視,都要堅持活著,只要堅持活著,沉默也是反抗的一種力量,活著在這樣的時刻得到了無需解釋的意義。
接著作者來到了審視自己內心的“國王”,作者把它寫作“心獸”。
“國王”是一種被給予的感受,“心獸”是作者表達出來的主觀感受。國王與恐懼為伴,伴隨著死亡威脅無時無刻充斥在作者的生活中,即使在嬉笑怒罵過往之后,也不得不面臨接下來早已失控的的現狀。作者很喜歡詩歌,其中的韻律、音節的排列和相遇匯合出奇妙的命運感,同時作者也很擅長拼湊詩歌,仿佛在不同的文字組合的過程中可以掌控生活的方向感。在德國生活時目睹了朋友吊死在房間中,得知獨裁統治的國王又在創造自殺,作者并不甘就此投降。但是正如吊死朋友的那根繩子對作者造成的影響一樣,活著就要面對恐懼,無邊無際的被創造出來的恐懼。對詩歌的喜愛激發了作者對生命的渴望,如果可以的話,哪個人愿意每天被迫面對隨時蔓延攀升的恐懼呢?
恐懼在作者這里被大量的具象化了,最直接的方式是審問和追查,不停地被指出早已經被引導好的罪行,當生活習慣被公式化的制度體系里,追求自由和表達的人就成為了背叛者。
相比于生活中大量使用的語言沉默總是作為說話的間隙出現,語句又長又短,說話也總是斷斷續續,如果把握不好沉默的時間長度,那么思考就會在沉默者們之中發動。
當我們長時間的使用“我”這樣的表達方式,我們就會漸漸忘記了感知除了“我”以外的東西。我們抱怨一些東西,談論某種事實,或者表達自己的見解,這些都是在表達自己,沒有去認識新的東西。每當我們靜下來去思考事物之間的聯系,一切就變得那么清晰。事實的發生會對我們的感受造成影響,感受發生在當下,卻組成了過去,影響著將來。
作者需要不停思考、分析、確定來過上處于安全的生活,在和朋友談論時,需要表達出自己的狀態和看法,如果溝通沒有傳達出表達者的意思,那么就需要說更多的話來解釋,但是如果語句之間產生了分歧,就需要頭腦來做出選擇,此時要沉默。
“寫作就是在泄密與保密之間走鋼絲”,作者需要疊加詞匯組成語句、使用技巧確定傳達效果。作者很明確地使用道德責任感來判斷句子的好壞。
那些一切我們使用過的物品,因為被我們使用過而沾染上我們的生活。活在不同的時刻可以在被使用的物品中找到蛛絲馬跡。一塊手帕,可以是擦桌子的抹布,或者一個女人用來拭淚的東西,還可以是告別時揮起的針織物。
在我們的用品中可以發現靈魂。
從納粹時期到五十年代,作者的家族飽受苦難和迫害。我們口中的災難的歷史是作者具體的人生經歷,苦難既已發生,就將永遠糾纏著經受它們的人。真實的痛苦可以隨著時間變得久遠,可是記憶的疼痛總在捻搓神經。在具象化的審問、追查和情感上的壓抑相互交錯的折磨下,死亡變成像是自我解脫的選擇。
作者也曾經想把自己溺死在海里,感受海水沒過身體,感受呼吸的能力被海水奪走,在所有的被奪走之中把握自己的死亡。不止一次的想要將自我溺殺在水中,想要用自己的尸體嘲諷秘密警察們的無能??墒窃谶@樣的試驗中作者發現了硬幣的另一面,“如果害怕被殺死,證明我想活著”。
對作者而言能說出來大多是那些已經可以被情感消化的東西,重新提起大多只是引起情感在可控范圍的波動,說的過于真實則會刺傷對方,無法言說的痛苦是苦難之上的苦難。
種族的排斥感和真實的壓迫舉動使恐懼感成為熟悉的伙伴,懼怕恐懼成為糾纏生活的靈魂。在德國生活的日子,如何避免使自己再次反復陷入生存恐懼的泥潭里成為需要練習的課題。如何適應在新環境里找到社會錨點也是重中之重,在語言上的不熟悉、不本土化可以被當地人輕松地發現并且問出“您是哪里人?”這樣的問題。在平日語言上的碰撞,交織在一起的是不同生活狀態的交織。
死亡威脅真的消失了嗎?死亡恐懼又如何漸行漸遠呢?當恐懼感成為熟悉的朋友,那么與恐懼斷聯就變成一件陌生的挑戰。作者發現了這其中微妙的牽扯,想要不在熟悉的恐懼中抓住安全感就要不斷地探索新東西,熟悉新東西,并且與“新的”產生交流。作者在書的末尾寫到“這恐懼我現在已經沒有了”這大概是對長久以來和自我恐懼感拉扯中得出的最佳方案。
在寫出這篇感悟中我思考過要不要把“作者”替換成“赫塔”,但是又想到“赫塔”這個名字本也是作者的母親用以與故友建立聯系的詞匯,所以最終我選擇繼續用“作者”這個代名詞,因為她是本書的作者,是自己從出生以后的人生構建者,我無權去以別人的名字來稱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