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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畫框里的第一陽光
>開學第一天,校門口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發疼。
>那個抱著足球的少年突然攔住我:“同學,高一教學樓怎么走?”
>他笑得像夏日汽水里的氣泡,我緊張得只敢指方向。
>分班名單上,我和他的名字意外并列。
>初中暗戀的女生成為班長,當眾嘲諷:“郝天率,又跟小不點同桌?”
>他低頭沉默時,我悄悄遞過紙巾。
>他說從未見過我這樣的好人,我耳尖發燙。
>深夜寢室,室友八卦:“班長初中就愛欺負郝天率吧?”
>我和他手機屏幕同時亮起——那是一條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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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陽光,白得晃眼,像一層灼熱、厚重的錫箔紙,嚴嚴實實覆蓋著這座剛蘇醒的城。行道樹上殘留的蟬鳴,此刻也失了氣力,只余下單調而執著的嘶鳴,和遠處馬路上車流碾過柏油路面的嗡鳴糾纏在一起,鉆進耳膜深處,嗡嗡作響。
白芷涵站在“青禾市第一高級中學”那巨大而嶄新的校門前,像是被無形的空氣墻釘在了原地。她微微仰著頭,視線費力地越過涌動的新生和家長潮,投向那幾棟在刺目陽光下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教學樓。它們沉默矗立,巨大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太陽,鋒利得仿佛能割傷人眼,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沉沉地壓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好……大啊。”她下意識地低喃出聲,聲音細弱得如同蚊蚋,瞬間就被四周鼎沸的人聲吞沒。她下意識地揪緊了肩上的書包帶,粗糙的尼龍面料摩擦著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支撐感。書包側面,那個小小的、有些褪色的初音未來掛墜,隨著她不安的動作輕輕晃動了幾下。
空氣燥熱黏稠,吸進肺里都帶著灼燒感。白芷涵能清晰地感覺到細密的汗珠正從額頭、鬢角悄悄滲出,沿著皮膚滑落,留下微癢的痕跡。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胸腔里那只撲騰得越來越慌亂的小鳥,邁開腳步,試圖融入眼前這片喧囂的人流。
剛走出幾步,一個物體裹挾著風聲,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猛地闖入她低垂的視野范圍——一只黑白相間的足球,帶著新鮮的草屑和泥土的氣息,不偏不倚地滾到了她白色的帆布鞋尖前,停住了。
她像受驚的小動物般猛地頓住腳步。
“同學!麻煩幫忙踢一下!”
一個清亮、帶著陽光氣息的男聲穿透嘈雜,清晰地傳來。
白芷涵的心臟驟然漏跳一拍,隨即擂鼓般狂震起來。她僵硬地抬起頭,循著聲音望去。
逆著光,一個穿著紅色運動背心的高挑身影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跑來。正午強烈的光線勾勒出他利落的輪廓,發梢跳躍著碎金般的光點。他幾步便到了近前,腳步帶起一陣微熱的風。
少年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彎下腰,那張充滿蓬勃朝氣的臉清晰地映入白芷涵眼中。濃黑的眉毛下,眼睛是那種很干凈的淺棕色,此刻正帶著毫不設防的、明晃晃的笑意望著她,像搖晃的汽水瓶里不斷向上躥升的氣泡,生機勃勃。他的額角和鼻尖都掛著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臉頰因為奔跑而泛著健康的紅暈。
“不好意思啊,”他撓了撓后腦勺,笑容爽朗,聲音帶著運動后的微喘,“同學,請問高一教學樓怎么走?我好像有點……嗯,迷路了。”他指了指滾落在她腳邊的足球,動作間帶著一種大男孩特有的坦蕩。
白芷涵只覺得一股熱氣猛地從脖子根直沖上頭頂,臉頰燙得嚇人。她不敢直視那雙太過明亮的眼睛,視線慌亂地垂落,死死地盯住自己鞋尖前那顆沾著泥土的足球。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扼住,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飛快地抬起手,纖細的食指指向側前方一棟看起來最新的、有著巨大藍色玻璃幕墻的大樓,動作幅度小得幾乎只是手腕微微顫動了一下。
“啊,是那邊啊?謝啦!”少年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恍然大悟般地點頭,聲音里滿是真誠的感謝。他彎腰,動作利落地一把撈起地上的足球,夾在臂彎里。目光再次落在白芷涵低垂的發頂和緊張得微微發顫的肩膀上,他臉上的笑容似乎頓了一下,隨即又漾開,依舊燦爛。“謝了同學!開學第一天,加油哦!”
他朝她揚了揚下巴,留下一句充滿元氣的鼓勵,便抱著足球,轉身大步流星地重新匯入了人流,那抹鮮亮的紅色背影很快消失在攢動的人頭之中。
白芷涵僵在原地,過了好幾秒,才像是解除了石化魔法般,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胸腔里那只狂跳的小鳥總算稍稍安分了一些,但臉頰的熱度卻遲遲不肯褪去。她下意識地抬手,用微涼的手背輕輕貼了貼滾燙的臉頰,指尖還在微微發抖。
她重新邁開腳步,朝著那棟藍色玻璃大樓走去,步伐依舊有些僵硬。剛才那短暫交匯的目光和聲音,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開了一圈圈細密的漣漪,久久不散。他身上的陽光和汗水的味道,似乎還殘留在燥熱的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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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三)班的教室寬敞明亮,嶄新的桌椅整齊排列,彌漫著淡淡的油漆和紙張混合的味道。巨大的分班名單貼在講臺旁,被興奮的新生們圍得水泄不通。嗡嗡的議論聲、桌椅挪動的吱嘎聲、書包落地的悶響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嘈雜的背景音。
白芷涵縮在人群最外圍的角落,像一片努力不引人注目的影子。她屏著呼吸,目光緊張地掃視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心臟在胸腔里不規律地撞擊著。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名字掠過眼前,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著,掌心滲出細密的冷汗。
終于,她的目光在名單中間偏后的位置釘住了。
“白芷涵”
就在她名字下方,緊挨著的那個名字,帶著某種奇異的熟悉感,撞入眼簾——
“郝天率”。
是他?那個抱著足球、笑得像汽水泡泡的男生?
白芷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又瘋狂地加速跳動起來。一股說不清是驚訝還是別的什么情緒的熱流,瞬間涌上臉頰。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了一下發燙的臉,又飛快地放下,生怕這個動作引來旁人的注意。她飛快地低下頭,視線聚焦在腳下光潔得能映出模糊倒影的瓷磚上,仿佛在專心致志地數著那上面細小的紋路。
“安靜!都找位置坐下!”一個洪亮而威嚴的男聲在門口響起,瞬間壓過了教室里的嘈雜。班主任王老師,一個身材敦實、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上講臺,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全場。教室里頓時安靜了不少,新生們紛紛就近尋找空位坐下。
白芷涵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幾乎是憑著本能,迅速溜到后排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把書包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那是一面小小的盾牌。她低著頭,不敢看周圍,只希望這小小的角落能把自己徹底隱藏起來。
“喂,同學!”
那個帶著陽光氣息的清亮聲音,帶著一絲驚訝和笑意,再次在很近的距離響起。
白芷涵全身一僵,猛地抬起頭。
郝天率就站在她旁邊的過道上,一手隨意地拎著書包,一手抱著那只熟悉的足球,正低頭看著她,淺棕色的眼睛里盛滿了驚訝和毫不掩飾的笑意。“這么巧?”他笑容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又見面了!看來我們還挺有緣分的嘛!”
他指了指她旁邊的空位,動作自然又帶著點征詢的意味:“這里沒人吧?”
白芷涵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響。她像被點了穴,只能僵硬地點點頭,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連一個最簡單的“嗯”都卡住了。她甚至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著陽光和汗水的清新氣息,比在校門口時更近、更清晰。
郝天率似乎對她的沉默毫不在意,很自然地拉開椅子坐下。他把足球小心地放在自己腳邊靠墻的位置,動作輕快利落。坐下后,他側過頭,看向依舊僵直坐著的白芷涵,笑容溫和了幾分:“我叫郝天率,以后就是同桌啦!多多指教!”他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自然的親近感。
“……白……白芷涵。”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細弱得如同嘆息,幾乎要被教室里的背景音徹底淹沒。她依舊低著頭,視線死死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因為用力而指節微微發白的手。
“嗯?什么?”郝天率微微傾身靠近了一點,似乎沒聽清。
“白芷涵……”她稍微提高了一點點音量,卻依舊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白芷涵?好名字!”郝天率的聲音帶著真誠的笑意,“聽起來就很文雅。”他似乎還想說什么,講臺上王老師用力敲了敲桌子,發出咚咚的悶響,教室里瞬間徹底安靜下來。郝天率立刻坐直了身體,看向講臺,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笑意。
白芷涵也努力挺直了背,但眼角的余光,卻不由自主地、悄悄地飄向旁邊那張線條分明、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側臉。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給他的發梢和肩頭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他專注地看著講臺,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陰影。心臟的位置,又傳來那種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悸動,一下,又一下。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教室門口短暫的安靜。一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身材高挑的女生出現在門口。她留著及肩的長發,發梢微卷,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自信的微笑,目光在教室里快速掃視了一圈,最終落在了講臺旁的王老師身上。
“報告老師!我是祝莉蓓,來晚了點。”她的聲音清亮悅耳,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落落大方。
王老師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名單:“哦,你就是祝莉蓓?正好,暫時由你擔任臨時班長,協助管理一下班級秩序。”他指了指講臺,“你過來一下。”
“好的,老師。”祝莉蓓應得干脆利落,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講臺,姿態自然得體。她站定后,目光再次掃過全班同學,臉上維持著那副無可挑剔的微笑。當她的視線掠過教室后排時,微微停頓了一下,落在了郝天率身上。那一瞬間,她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訝異,隨即又被更深的、仿佛洞悉了什么的笑意取代。
她從容地協助王老師處理了幾件瑣事,聲音清晰,條理分明。王老師顯然對她的表現頗為滿意,交代了幾句后,便暫時離開了教室。
祝莉蓓站在講臺上,目光再次投向郝天率的方向。她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但那笑意并未到達眼底,反而透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她款款走下講臺,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噠噠聲,不疾不徐地穿過一排排座位,徑直朝著白芷涵和郝天率的位置走來。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幾乎所有新生的目光都好奇地追隨著這位新任的、光彩照人的臨時班長。
郝天率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靠近,他臉上的輕松笑容淡去了幾分,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蹙起,身體也下意識地坐直了一些,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祝莉蓓終于停在了他們的座位旁。她沒有看白芷涵,目光直接鎖定了郝天率,臉上掛著那種洞悉一切的、略帶玩味的笑容。
“喲,郝天率?”她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安靜下來的教室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熟稔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她刻意拖長了語調,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像是在欣賞某種有趣的展品。
郝天率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沉默地看著她,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祝莉蓓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眼波流轉,終于像是剛發現旁邊還有人似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到幾乎要把自己縮進墻壁里的白芷涵身上。她的目光從上到下,如同掃描儀般在白芷涵矮小的身形上滑過,那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評估和一絲輕蔑。
“初中三年沒見,口味變了不少嘛?”祝莉蓓輕笑一聲,那笑聲清脆,卻像冰珠子落在地上。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郝天率臉上,唇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意有所指地說,“現在喜歡……嗯,‘小不點’類型的了?”“小不點”三個字,她說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刻意的強調和羞辱。
她的聲音不高,但在寂靜的教室里,每個字都像冰錐一樣砸下來。周圍瞬間靜得可怕,幾乎能聽到空氣凝滯的聲音。幾十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好奇、探究、甚至是一絲看熱鬧的興味,像無數根細密的針,扎在白芷涵裸露的皮膚上。
白芷涵只覺得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竄上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她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冰冷的麻木。臉頰滾燙,耳朵里卻嗡嗡作響,祝莉蓓后面的話都變得模糊不清。她死死地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看不見的點,沉重的書包被她無意識地緊緊抱在胸前,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指甲深深陷進粗糙的尼龍面料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繃得死白。視線迅速模糊,水汽不受控制地彌漫上來,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不讓那脆弱的液體滾落。屈辱、難堪、還有鋪天蓋地的不知所措,像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
旁邊的郝天率猛地轉過頭,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剛才的陽光氣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他剛要開口反駁,祝莉蓓卻像是完成了某種表演,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帶著勝利者的姿態,輕飄飄地掃了他們一眼,嘴角那抹譏誚的笑意加深,然后若無其事地轉過身,踩著那雙依舊發出清脆聲響的高跟鞋,像只驕傲的孔雀,徑直走向教室前排屬于班長的位置。她優雅地坐下,背脊挺得筆直,仿佛剛才那場充滿惡意的“偶遇”從未發生。
教室里壓抑的寂靜持續了幾秒鐘,隨即被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嗡嗡地取代。那些目光并沒有完全移開,依舊帶著刺,若有若無地停留在后排角落。
郝天率放在桌面上的手無聲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骨節清晰可見。他死死盯著祝莉蓓的背影,胸膛微微起伏,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憤怒、難堪,還有一種被猝不及防撕開舊傷疤的痛楚,在他眼底交織翻滾。他猛地轉回頭,視線卻無處安放,最終死死地釘在攤開的、空無一字的嶄新筆記本上。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他周身彌漫的低氣壓。
白芷涵依舊保持著那個近乎凝固的姿勢,像一尊被風雨侵蝕的、脆弱的小石雕。她死死低著頭,視野里只有自己膝蓋上那一片被淚水暈開的、深色的布料痕跡。每一次細微的抽噎都被她強行壓抑在喉嚨深處,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同桌那壓抑的沉默和緊繃感,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講臺上似乎又有老師在說著什么,但白芷涵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耳朵里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轟鳴。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沖動,像黑暗中悄然探出的一縷微光,在她心底掙扎著升起。她依舊不敢抬頭,不敢看旁邊的人,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都感覺無比艱難。她只是極其緩慢地、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顫抖的右手,一點點從緊緊抱著的書包上挪開。手指摸索著伸進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指尖觸碰到一小包紙巾柔軟的包裝。她屏住呼吸,仿佛在進行一項無比重要的秘密任務,小心翼翼地將那包紙巾抽了出來。
她的動作幅度極小,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然后,她依舊低著頭,視線牢牢鎖在桌沿下那片狹窄的空間,手臂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向旁邊移動了一點點距離。捏著紙巾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輕輕碰了碰郝天率放在膝蓋上的、緊握成拳的手背。
那觸感微涼而柔軟,帶著一絲遲疑的、小心翼翼的試探。
郝天率全身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蟄了一下。他猝然轉過頭,看向旁邊的同桌。映入眼簾的,是白芷涵依舊深埋著的發頂,以及那只伸過來的、微微顫抖的手,和手里那包小小的、印著可愛小熊圖案的紙巾。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教室里所有的喧鬧和目光都退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有那只伸過來的、帶著怯生生善意的手,清晰地印在郝天率被憤怒和屈辱灼燒的眼底。
他緊繃的身體線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松緩下來。攥緊的拳頭,指節一根根松開。眼底翻騰的暗涌像是遇到了某種柔軟而強大的力量,漸漸平息,沉淀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觸動。
他沉默了幾秒,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在艱難地吞咽著什么。然后,他極其緩慢地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鄭重,接過了那包小小的紙巾。指尖不經意地擦過白芷涵冰涼的手背,帶起一陣細微的電流。
“……謝謝。”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只吐出兩個極輕的字。但這兩個字里,卻仿佛蘊含著千鈞的重量和復雜得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沒有立刻去抽紙巾,只是把那包帶著小熊圖案的紙巾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塊能讓他穩住心神的浮木。他轉過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陽光依舊明亮,但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遠處操場上傳來模糊的哨聲和奔跑的呼喊。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白芷涵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準備把自己縮回那個安全的殼里時,郝天率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很輕,帶著一種近乎嘆息的、迷茫的坦誠,只飄進她一個人的耳朵里:
“白芷涵……你……”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聲音里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脆弱的東西,“……你真是個好人。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顆溫熱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白芷涵冰冷的心湖。一股洶涌的熱流猛地沖上她的頭頂,耳朵尖瞬間變得滾燙,那熱度迅速蔓延開來,燒得她臉頰通紅。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脖頸的皮膚都在發燙。她下意識地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貼上桌面,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像是要掙脫束縛跳出來。一股酸澀又溫暖的感覺堵在喉嚨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也根本說不出話。只能更緊地抱住懷里的書包,仿佛要將那陌生的悸動和滾燙的溫度都藏進去。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落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帶。光帶里,細微的塵埃在無聲地飛舞。教室里依舊有嗡嗡的說話聲,但在這個小小的角落,卻奇異地籠罩著一層無聲的、帶著暖意的寂靜。某種看不見的、堅硬的隔閡,仿佛在這寂靜中被那包紙巾和那句低語悄然融化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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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浸透了青禾一中的校園。白日里喧囂的教學樓此刻只剩下零星幾個窗口還亮著燈,像是漂浮在黑暗海面上的孤島。女生宿舍樓里,燈光透過一扇扇小小的窗戶,在夜色中勾勒出一個個溫暖的格子。
白芷涵所在的305寢室里,四張上下鋪靠墻擺放,中間留出過道。此刻,三個室友都已洗漱完畢,穿著睡衣,各自盤腿坐在自己的下鋪上。空氣里飄散著洗發水和沐浴露混合的淡淡香氣。
白芷涵坐在靠門的下鋪,膝蓋上攤著一本嶄新的英語書,但她的目光卻沒有聚焦在字母上,只是無意識地落在書頁的空白處。腦海里依舊盤旋著白天教室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幕,祝莉蓓刻薄的話語、郝天率瞬間陰沉下去的臉、還有他接過紙巾時那聲沙啞的“謝謝”……畫面交錯閃回。
“哎,你們注意到沒?”睡在白芷涵斜對面的室友林曉曉,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短發,一邊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帶著按捺不住的好奇和一絲打抱不平,“今天那個新班長,祝莉蓓?她看郝天率的眼神,還有那話說的……嘖嘖,感覺火藥味好濃啊!”
林曉曉性格活潑,是寢室里最先和大家熟絡起來的。她的話立刻引起了另外兩個女生的注意。
“對對對!”睡在白芷涵上鋪的方小雅立刻探下半個身子,聲音也壓低了,帶著八卦的興奮,“我也覺得不對勁!那語氣,陰陽怪氣的,什么‘口味變了’、‘小不點’……聽著就讓人不舒服!感覺像是……嗯,有仇?”她皺著鼻子,做了個嫌棄的表情。
“就是欺負人!”另一個叫李靜的女生扶了扶眼鏡,表情認真,“那個郝天率看著挺陽光開朗的,被她那么一說,臉都黑了。還有芷涵,”她看向白芷涵,語氣帶著關切,“你沒事吧?她說話也太難聽了,什么小不點啊,真沒教養!”
突然被點到名字,白芷涵像是受驚般猛地一顫,從自己的思緒里驚醒過來。她抬起頭,迎上室友們關切的目光,臉頰又有點發燙,慌忙搖搖頭,聲音細若蚊蚋:“我……我沒事。”
“切,我看那個祝莉蓓,八成是故意的!”林曉曉把毛巾往床頭架子上一搭,盤腿坐好,分析得頭頭是道,“她不是說了句‘初中三年沒見’嗎?肯定以前就認識!搞不好……嗯……”她故意拖長了音調,眼神在室友間掃了一圈,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興奮,“初中就有過節?說不定……她以前就愛欺負郝天率?看他好說話?不然怎么一上來就這么沖?”
“哇,有可能哦!”方小雅立刻附和,“有些人就是欺軟怕硬!看郝天率脾氣好,又是新環境,就想給他個下馬威,順便顯擺顯擺自己班長的威風?”
李靜皺著眉,點了點頭:“確實像。這種人,還是離遠點好。芷涵,你跟他同桌,也小心點,別被她針對了。”她看向白芷涵,眼神里帶著真誠的擔憂。
白芷涵聽著室友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推測,白天祝莉蓓那充滿惡意的話語和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現。欺負……郝天率?這個詞讓她的心微微揪緊。她想起他接過紙巾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想起他低沉地說“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好人”時那種迷茫的坦誠……那個陽光開朗的身影下,似乎真的藏著不為人知的陰影。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上的英語書,仿佛這樣能汲取一點力量。室友們還在繼續低聲討論著祝莉蓓可能的“黑歷史”和“心機”,語氣里帶著義憤填膺。
“……所以我說,這種人當班長,以后可有得受……”林曉曉撇撇嘴。
“誰知道呢,王老師讓她當的班長……據說她初中就是本部的,學生會……”
“她和王老師早就認識了,內定的…”
就在這時——
“嗡……”
一聲輕微的震動,同時從白芷涵放在枕邊的手機和……她下意識地、幾乎不受控制地,飛快瞥了一眼對面下鋪那個空著的床位(郝天率當然不可能在這里,她只是下意識地聯想)——心底某個角落,仿佛也感應到了什么。
她的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床頭燈光下,倏然亮了起來。幽藍的光映亮了她微微睜大的眼睛。
幾乎在同一瞬間,隔著幾棟樓、幾條寂靜的林蔭道,在男生宿舍樓某一間喧鬧的寢室里——靠窗下鋪,剛和室友熱烈討論完今天校隊選拔細節的郝天率,隨手丟在枕頭上的手機,屏幕也毫無征兆地亮起,跳出新消息的提示光點,幽幽地閃爍在黑暗與喧囂的交界處。
那一點微光,在寂靜的女生寢室和喧鬧的男生寢室里,各自亮起。像兩顆孤獨星球在廣袤宇宙中,極其短暫地、同步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