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敲擊聲在格子間里此起彼伏，林曉冉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指尖懸在回車鍵上，眉頭微蹙。剛改完第三版的數據報表，太陽穴已經開始隱隱作痛，她伸手按了按，視線還沒從數字上移開。

“曉冉，快看群！”

隔壁工位的張萌探過腦袋，手里的手機屏幕亮著，“策劃部剛發的通知，下午三點臨時加會，還要你們部門要交一些補充數據！”

林曉冉“啊”了一聲，指尖在鼠標上頓了頓，才后知后覺地點開微信。置頂的部門大群里，紅色的“@全體成員”像個醒目的感嘆號，下面跟著長長的會議議程，要求兩點前必須提交的附件清單列了整整三行。

“不是吧……”

她揉了揉太陽穴，昨天熬到半夜才整理好的資料，看來又得推翻重來。指尖劃過屏幕，工作群里已經炸開了鍋，同事們的吐槽夾雜著一連串抓狂的表情包，她對著屏幕嘆了口氣，剛想在部門大群里回復“收到”，桌上的座機突然刺耳地響起來，是市場部催問上周的調研報告。

她接起電話，語氣瞬間切換成公式化的溫和：“您好，稍等，我馬上查一下……”掛了電話，她對著電腦上的會議通知和未完成的報表，深吸一口氣，抓起桌邊的咖啡猛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激得她打了個哆嗦，也徹底驅散了最后一點困意。

“我先去調數據了”

她轉頭對張萌揚了揚下巴，手指重新落回鍵盤，“下午的會，要命。”鍵盤聲再次密集起來，混著遠處打印機吞吐紙張的聲音，成了辦公室里不變的背景音。

走廊里的空調風有點涼，吹得她額前碎發飄起來。路過茶水間時，她順手抄起同事幫忙熱好的咖啡，杯壁的溫度燙得指尖一縮，卻還是猛灌了一大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總算壓下了眼底的困倦。一看時間居然三點二十六分了。

“完了要遲到了。”

推開會議室門的瞬間，她習慣性地揚起職業微笑，目光掃過圍坐的領導和同事，將文件夾放在桌上的動作穩而輕。“抱歉，資料剛整理好。”聲音里聽不出半分倉促，只有她自己知道，高跟鞋跟在瓷磚上敲出的急促聲響，還在耳膜里微微發顫。

主位上的陳總監猛地抬眼，鏡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林曉冉，你遲到了。他們都沒有遲到，不管是不是因為整資料。”

“都為了工作，我要忍下來，忍住不能發脾氣。”她張了張嘴，剛想道歉，卻被陳總監冷冷打斷：“上周的報告錯漏百出，今早催的補充數據到現在沒發全，現在開重要的項目評審會，你居然敢遲到？

周圍同事的視線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同情，有無奈，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漠然。她的臉頰瞬間燒起來，指尖捏著文件夾邊緣發白，“對不起，我……”

“不用解釋了。”總監把筆往桌上一摔，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們部門不需要連基本職業素養都沒有的人。人事部已經在擬通知了，你現在就去辦離職吧。”

林曉冉愣在原地，像被人兜頭澆了桶冰水。早上的慌亂、地鐵里的焦灼、忙碌許久才來到會議室的狼狽，此刻全堵在喉嚨口，變成發不出聲的悶響。文件夾從手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紙頁散出來，被穿堂風卷得簌簌作響。

她彎腰去撿，手指卻抖得厲害，半天沒捏住一張紙。陳總監已經重新看向投影屏幕，仿佛她只是一粒礙眼的灰塵。她默默地把文件攏起來，抱著那摞紙走出會議室，走廊里的空調風一吹，眼眶突然就熱了。

會議室時鐘還在跳，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用趕這個點了。

林曉冉抱著散了頁的文件夾走回工位，腳步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發飄。格子間里依舊是鍵盤敲擊聲和低聲交談，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只有張萌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探究和擔憂。

她沒說話，拉開椅子坐下，盯著桌面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出神。杯壁的水珠還在往下滴，洇濕的痕跡又擴大了些，像塊難看的疤。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桌上的綠植是剛入職時買的，葉片上積了層薄灰，她用紙巾擦了擦，放進紙箱里。抽屜里的便利貼、用過的筆芯、沒吃完的薄荷糖，還有那本寫滿工作筆記的本子，都被她一樣樣碼好。最底下壓著張團隊聚餐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她指尖摩挲了兩下，還是塞進了筆記本里。

張萌湊過來，聲音壓得很低：“怎么了？你不是去開會了嗎?……”

“我被開除了。”林曉冉說得很輕，像在說別人的事，可指尖卻不小心碰倒了筆筒，筆滾了一地。她蹲下去撿，視線落在瓷磚縫隙里的灰塵上，突然就紅了眼眶。

“怎么會這樣……”張萌也急了，“遲到而已，至于嗎？”

“不止是遲到。”她搖搖頭，把最后一支筆扔進紙箱，“算了，不說了。”她站起身，把紙箱抱在懷里，“我先走了，以后常聯系。”

張萌點點頭，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

林曉冉抱著紙箱走出寫字樓，午后的陽光晃得她睜不開眼。她站在地鐵口猶豫了兩秒，還是走了進去。車廂里人不多，她找了個角落站著，紙箱放在腳邊，偶爾有人碰到，她就往里面縮縮。

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像她這段倉促結束的工作。她掏出手機，想給朋友發消息，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屏幕亮著，映出她眼底的紅，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鑰匙插進鎖孔轉了半圈，門“咔嗒”一聲開了。客廳里飄來燉排骨的香味，媽媽正系著圍裙在廚房忙碌，聽見動靜探出頭：“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林曉冉換鞋的動作頓了頓，抱著紙箱的手臂緊了緊，“嗯，公司提前放了。”她把紙箱往玄關角落一放，聲音悶得像被棉花堵著。

媽媽端著湯碗出來，視線掃過那個印著寫字樓地址的紙箱，眉頭輕輕蹙了下：“這是什么？辦公用品？”

“媽，我被開除了。”她終于說出口，視線落在地板上，不敢看媽媽的眼睛。廚房里的抽油煙機還在嗡嗡響，把這句話襯得格外輕，卻像塊石頭砸在安靜的空氣里。

媽媽把湯碗放在桌上，走過來拉她坐下，手覆在她手背上，溫溫的：“怎么回事？早上出門不還好好的？”

林曉冉吸了吸鼻子，把下午的事斷斷續續說出來，說到被總監訓斥時，聲音忍不住發顫，“我也不想遲到的，工作臨時通知開會，改報告沒注意時間……還有之前的報告，我真的改了好多遍……”

“沒事沒事，”媽媽拍著她的背，語氣里沒半點責備，“工作沒了再找就是，多大點事。你這孩子，受了委屈怎么不早說？”

她搖搖頭，突然就說不出話了。早上的慌亂、被罵時的難堪、收拾東西時的茫然，此刻全涌上來，化作滾燙的眼淚砸在手背上。媽媽沒再追問，只是遞過紙巾，轉身去廚房把火調小了些。

晚飯時，爸爸也沒多問，只是一個勁往她碗里夾排骨：“多吃點，明天爸陪你去看看工作招聘。”她扒拉著米飯，味同嚼蠟，卻還是努力往下咽。

夜深了，她躺在房間里，沒開燈。窗外的路燈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墻上投下細長的光帶。白天沒來得及哭的情緒，此刻像潮水般漫上來，她把臉埋在枕頭里，壓抑的嗚咽聲被棉絮吸走，只剩下肩膀無聲地聳動。

桌上的手機亮了下，是張萌發來的消息，問她到家沒。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終究還是按滅了屏幕。

她知道該振作起來，該趕緊找新工作，可此刻就是提不起勁。明天會怎樣？她不知道。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只想就這么躺著，任由黑暗把自己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