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周，林曉冉的生活被招聘軟件的提示音環繞。

早上七點睜眼就刷簡歷，把“期望薪資”往下調了又調，工作經驗欄里的“一年半”被她反復斟酌著措辭，試圖顯得更扎實些。投出去的簡歷像石沉大海，偶爾收到的回復，不是“不符合崗位要求”，就是面試后再無下文。

周三去面試一家廣告公司，面試官掃了眼她的離簡歷，突然挑眉：“工作一年?畢業一年的大學生?抗壓能力可能不太符合我們團隊節奏。”她攥著文件夾的手猛地收緊，想解釋不是那樣，卻被對方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回去等通知吧。”

走出寫字樓時，正午的太陽曬得人發暈。她站在公交站牌下，看著玻璃倒影里穿著西裝卻一臉疲憊的自己，突然覺得那身衣服格外可笑——像是偷穿了別人的盔甲，根本護不住她。

周五下午的面試更糟。HR拿著她的簡歷，語氣輕飄飄的：“我們這個崗位，其實更傾向于有三年以上經驗的。不過既然來了，就簡單聊兩句吧。”那眼神里的敷衍，比直接拒絕更讓人難堪。

刺耳的剎車聲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猛地刺破傍晚的喧囂。

林曉冉剛走出超市，手里還捏著半杯沒喝完的飲料，眼角余光里，一輛失控的貨車正以駭人的速度沖過來，輪胎碾過地面的焦糊味混著尾氣撲面而來，擋風玻璃后司機驚恐變形的臉在她瞳孔里瞬間放大。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她看見自己的影子被車燈拉得老長，像條瀕死掙扎的魚。手里的飲料瓶“哐當”落地，褐色的液體在柏油路上炸開一朵狼狽的花，熱氣氤氳著升騰，卻抵不過渾身驟起的寒意。大腦一片空白，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喊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那是瀕死的警報。

身體比意識先一步做出反應，卻僵硬得像生了銹的零件，雙腳像被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團巨大的陰影越來越近，近到能看清車身上斑駁的銹跡，近到能感受到引擎噴吐的熱浪。

“砰——”

不是撞擊的巨響，是有人拽著她后領猛地向后一扯。她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被甩出去，重重摔在人行道的地磚上，手肘擦過粗糙的地面，火辣辣的疼瞬間竄上來。

貨車擦著她剛才站的地方沖過去，撞在路邊的護欄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她趴在地上，半天沒緩過神，視線里全是晃動的光斑，鼻尖縈繞著灰塵和血腥味。剛才那一瞬間的恐懼像潮水般退去，卻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后怕，讓她止不住地發抖，指尖摳進地磚的縫隙里，才勉強抓住一點真實感。

“頭好痛……”

不知不覺間免陷入了黑暗中……

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時，林曉冉才勉強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晃得她頭暈，手肘和后頸的鈍痛提醒著她不是在做夢。

“糯糯，你醒了？”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砸過來，下一秒她就被涌入的人影圍住。父親紅著眼眶攥著她沒輸液的手，指腹的粗糙蹭得她手背發燙；弟弟趴在床邊，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見她睜眼“哇”地哭出聲：“姐姐，你終于醒了……”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疼，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母親趕緊倒了杯溫水，用棉簽沾濕她的嘴唇，絮絮叨叨地說著“醫生說是輕微骨折加輕微腦震蕩，我們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多虧了好心人”，那些話語像溫水一樣漫過她緊繃的神經，后怕突然翻涌上來，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被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被輕輕敲響。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個穿警服的人。

“我們是榕州市警局的，來了解一下昨天傍晚的事故情況。”老警察先開了口，語氣溫和，“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方便說幾句話嗎？”

她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被子。年輕警察沒說話，只是站在門口的位置，目光掠過她手肘上纏著的紗布，又很快移開，落在記錄板上，指尖握著筆的姿勢很穩。

可林晚卻沒來由地想起昨天被拽著后領甩開的瞬間，那股帶著力量的牽扯感，似乎和眼前這人身上沉穩的氣場，隱隱有些重合。

出院回家后的日子，像被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濾鏡。

總覺得腦袋里裝著一團沉甸甸的霧，走快兩步會暈，低頭久了會暈，甚至有時只是坐在沙發上發愣，天旋地轉的感覺也會毫無預兆地涌上來。每次暈勁兒過去，額角都會沁出一層冷汗，心臟像被攥住似的發緊——那是車禍瞬間的失重感，總在不經意間攀上來。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喜歡待在窗邊曬太陽，寧可拉著半幅窗簾，把自己陷在客廳角落的沙發里。電視開著，聲音調得很低，畫面在眼前晃來晃去，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母親燉的湯放在手邊，溫了又涼，她只動過兩筷子。

有次弟弟林沐陽興沖沖地拿著新買的漫畫過來，想跟她分享，看見她盯著茶幾上一道劃痕發呆，半天沒反應，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姐，你還難受嗎？”

林曉冉回過神，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卻先熱了。她搖搖頭，想說“沒事”，喉嚨卻像堵著棉花。其實也不是疼，就是提不起勁，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連說話都覺得累。

窗外的蟬鳴很吵，陽光亮得刺眼，可這一切熱鬧都好像隔著一層玻璃，傳不到她這兒來。她總忍不住想起那天傍晚的柏油路，想起貨車沖過來時的陰影，想起那些日夜修改的簡歷、精心準備的面試說辭、鼓起勇氣的一次次嘗試，好像都成了笑話。然后太陽穴就開始突突地跳，眼淚卻順著眼角滑進枕頭里，逼著她閉上了眼睛，把自己縮進被窩……

“好冷……”

“好像是文化廣場?我怎么會夢到這里?”

林曉冉站在小區外的文化廣場邊，晚風帶著廣場舞的音樂飄過來，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她看見有人越過河邊的護欄，像一片枯葉似的墜進暗沉沉的水里，連一點掙扎的水花也沒濺起來。她想喊，喉嚨卻被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河面恢復平靜，只有風卷著幾片落葉，在岸邊打著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