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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雷殛木與碎嘴子
雷擊谷的天,陰沉得像是一塊吸飽了水的臟抹布,沉甸甸地壓在嶙峋怪石的尖牙上。
空氣粘稠,彌漫著鐵銹和焦糊木頭混合的怪味。
楚逍蜷縮在一截焦黑巨大的雷擊木殘樁后面,粗麻衣濕噠噠地糊在背上,雨水順著天生自來卷的棕毛滑進后頸,凍得他一哆嗦。
“麻煩死了…”少年嘟囔著,標志性的死魚眼無神地瞟向谷口方向。
老爹楚大山被赤尾妖蝎所蟄,一條腿腫成紫蘿卜的腿,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
唯一的指望,就是這片獨有的一種藥草,是伴隨常年雷電而偶爾吸收生長冒頭的銀線雷草。
轟隆——!
慘白的電蟒撕裂天幕,瞬間把幽谷照得鬼氣森森。震耳欲聾的雷聲幾乎踩著電光的尾巴炸響,震得楚逍牙根發酸,腳下的石頭都在哆嗦。他縮了縮脖子,把懷里用油紙包著、還帶點溫乎氣的烤紅薯往衣服深處懟了懟——糖分,是他對抗這鬼天氣和內心焦躁的最后慰藉。
雷光湮滅的剎那,借著電光在眼睛上殘留的光線,楚逍那半睜的死魚眼猛地定住!
不是眼花!
谷底下邊一道巖縫里,幾點微弱的、纏繞著細碎電蛇的銀光,倔強地刺破了黑暗!六片狹長的草葉,邊緣流淌著水銀似的光澤——銀線雷草!
身體比腦子快!山里頭追兔子攆野豬的本能瞬間接管。楚逍像只發現了雞窩的黃鼠狼,嗖地從殘樁后彈射出去,瘦削的身影在焦炭般的樹骸和濕滑的亂石間鬼魅般穿行。腳尖點過凸起的石棱,幾乎沒聲兒。十丈!五丈!那點救命銀光近在眼前!
第二道炸雷,劈頭蓋臉就下來了!目標卻不是谷底!
刺目的、帶著焦糊味兒的白光,跟長了眼似的,兜頭就朝楚逍腦門砸下來!死亡的陰影瞬間糊了他一臉,時間都他娘的變慢了。他甚至能“聞”到自己頭發絲兒即將卷曲冒煙的前奏。
躲個屁!
千鈞一發,懷里那截從小揣著、當做娘親唯一留下念想的焦黑木頭,毫無征兆地燙得像烙鐵,還跟抽了風似的瘋狂震動!一股子源自骨頭縫里的戰栗,跟冬眠的熊瞎子被捅了老巢似的,“嗷”一聲就醒了!
嗡——!
一種低沉的、讓人牙酸的嗡鳴,不是耳朵聽的,是直接在他天靈蓋里頭震蕩!那截焦木瞬間變成了個無底洞!劈下來的閃電跟見了親爹似的,硬生生拐了個大彎,咆哮著、翻滾著,一頭就扎進了那截不起眼的爛木頭里!
“呃啊——!!!”
楚逍感覺自己握木頭的右手,像是被塞進了打鐵鋪的洪爐!骨頭在慘叫、在裂開、又在某種蠻不講理的力量下被強行摁回去!眼前一片雪白,無數道狂暴的電流順著胳膊往里灌,在他全身的筋脈里撒丫子狂奔!皮膚底下,蛛網一樣的藍紫色電紋跟活過來似的亂竄!一張嘴,噴出來的氣兒都帶著噼啪小火星!
疼!生孩子警告的那種疼!
可就在這能把人疼昏過去的當口,楚逍那張因劇痛扭曲的臉上,那雙死魚眼卻猛地定住、渙散,然后又爆出一團混雜著極度痛苦和“我是誰我在哪”的茫然光彩。
無數碎片,跟雪崩似的砸進他腦子里!
——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鍵盤敲得噼里啪啦,深更半夜便利店“叮咚”的開門聲,地鐵里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渾濁空氣,頂頭上司唾沫星子橫飛的咆哮,還有出租屋窗外永遠灰不拉幾的天……一個被生活反復摩擦、疲憊又麻木的靈魂。
——赤霞山刀子似的冷風,篝火邊上烤紅薯的焦香,楚大山那蒲扇般粗糙溫熱的大手拍在肩膀上的分量,第一次拉開獵弓虎口崩裂的刺痛,追野兔子時穿過樹杈子的碎陽光,還有……娘親模糊又溫軟的絮叨……一個在山野里打滾兒、生命力跟野草似的少年。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兩個都叫“楚逍”的倒霉蛋,在這要命的雷劈之下,像兩股泥石流,轟隆一聲撞在了一起!
“我…靠?”
“楚逍…倆都是我?”
“996…打獵…房租…赤尾妖蝎…”
“房貸…銀線雷草…KPI…雷擊谷…”
亂七八糟的信息流在炸了鍋的腦子里瘋狂對沖、撕扯、最后稀里糊涂攪和成一團!前世那個被社會毒打到麻木的社畜魂兒,跟今世這個在山溝里摸爬滾打、皮實耐操的獵戶崽兒,在雷劈電烤的熔爐里,被硬生生焊成一塊了!
那要命的疼勁兒稍微退潮,留下一種靈魂被撐裂又拿502粘上的麻木和詭異的清醒。楚逍跪在冰冷的泥湯子里,右手死死攥著那截玩意兒——焦黑褪去,露出暗紫色的木頭底子,上面無數銀色的雷紋跟活的小蛇似的游走——這玩意兒現在怎么看都像把沒開刃的柴刀胚子。一股子源自靈魂深處的明悟,伴隨著右胳膊骨頭縫里那持續不斷的、仿佛有小刀在刻字似的麻癢感和微弱的電流嗡嗡聲,像道破開烏云的陽光,哐當一下砸進他混亂的腦瓜子。
前世種種,恍然一夢。今生種種,歷歷在目。
他慢慢抬起頭,雨水混著泥湯子從額前那撮卷毛往下滴,劃過他煞白的臉。那雙死魚眼依舊半耷拉著,但眼底深處,屬于社畜的麻木疲憊還沒散干凈,屬于山野小子的那股子韌勁兒和求生欲已經點著了,更深的地方,還摻了點看透劇本的淡定和……濃濃的槽意。
“呵…”一聲沙啞的、帶著劫后余生和極度復雜情緒的笑從他嗓子眼兒擠出來,在轟隆的雷聲背景里幾乎聽不見,又賊清晰。
“今天才知道……哦,原來我是我。”
轟!轟!轟!
第三道、第四道炸雷跟不要錢似的劈下來!整個雷擊谷徹底成了雷電的澡堂子!紫白色的電光瘋狂抽打著地面,把焦黑的樹樁子劈成渣,在石頭上犁出熔巖溝!狂風卷著碎石爛泥,跟世界末日彩排似的!
可所有劈向楚逍的雷,都被他手里那把貪婪的、已經變成暗紫色的木刀胚子——雷殛木——嗷嗷叫著吞了下去!刀身上的雷紋越來越亮,越來越密,跟活過來似的興奮得直哼哼。楚逍右胳膊骨頭縫里的麻癢感也更兇了,那股子蟄伏的、狂暴的力量像頭被吵醒的兇獸,在骨頭和血的籠子里咆哮、沖撞、越來越壯實!
他不再是那個傻乎乎的山里娃,也不是那個困在水泥籠子里的社畜。他是楚逍!
***
青巖鎮,靈曄宗收徒大典的廣場。
人山人海,吵得跟蛤蟆坑開大會似的。無數道目光,或熱切、或緊張、或敬畏,都黏在廣場中間那塊懸浮著的、冒著柔和白光的測靈石上。穿著青色云紋道袍的靈曄宗修士們,一個個跟廟里的泥菩薩似的,沒啥表情;
少男少女們輪番上前,測靈石的光芒或亮或滅,決定著凡人眼里是上天還是下地的命運。
楚逍擠在人堆外圍,身上還帶著山里的土腥味兒和汗味。一身洗得發白、補丁疊補丁的粗麻衣,在周圍不少穿綢裹緞的少爺小姐堆里,扎眼得像塊掉進錦緞里的抹布。懷里的烤紅薯早涼透了,貼身藏著的雷殛木隔著衣服傳來一種沉穩的溫熱,右胳膊骨頭縫里那股電流的麻癢感,進了這靈氣濃郁的地界兒,跟打了雞血似的,活像有群螞蟻在里頭開趴體。
死魚眼掃過那些表情各異的同齡人,掠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最后落在那塊測靈石上。腦子里,兩輩子記憶攪和后的那股子淡定勁兒還沒散。仙緣?力量?他現在就想搞明白,胳膊里這窩電耗子,還有懷里這塊吞雷的木頭疙瘩,到底是個啥玩意兒。靈曄宗,是離他最近的線索。
“下一位!趙騫!”
一個穿著綾羅綢緞、圓滾滾的富態少年,趾高氣揚地走上前,深吸一口氣,胖手鄭重其事地按在測靈石上。白光微微亮了亮,掙扎著閃爍了兩下,跟接觸不良的燈泡似的,噗嗤,滅了。
主持測試的中年修士面無表情,眼皮都沒抬:“無靈根,下一位。”
趙騫臉上的得意瞬間垮掉,變成醬紫色,臊眉耷眼地被家人拽走了。
“嘖嘖,”一個極低、帶著點剛睡醒般慵懶和沙啞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周圍一圈人聽見
“一看就是家里伙食太好,靈根都給油糊住了吧?”
說話的正是楚逍,他抱著胳膊,死魚眼半瞇著,嘴里叼著根不知道哪兒薅來的草莖。
旁邊幾個衣著光鮮的少年少女臉色頓時一僵,想反駁又礙于場合,只能狠狠瞪了這個口無遮攔的窮酸小子一眼,憋得臉通紅。
“王小花!”一個穿著花布衣裳、梳著大辮子的村姑緊張地上前,手抖得像篩糠;
當她把手放在測靈石后,測靈石亮起微弱但穩定的土黃色光芒。
“下品土靈根,可入外門雜役。”修士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王小花和她的家人瞬間喜極而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仿佛中了五百萬。
“哦豁,”楚逍那懶洋洋的聲音又飄了出來,帶著點看透世事的滄桑,“外門雜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貓少。嗯,也算一步登天,登的是天梯最底下那階,還是沾滿泥巴的那階。”他搖了搖頭,嘴里草莖跟著晃悠。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同樣測出下品靈根、剛露出點喜色的少年,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眼神里剛燃起的小火苗“噗”一下被澆滅了半截,只剩下茫然。就連王小花家人的哭聲都頓了頓,透出點不是滋味的復雜。
“李二牛!”
“張鐵柱!”
“錢招娣!”
測試繼續。測靈石的光芒或明或滅,如同凡俗命運的指示燈。每一次光芒亮起,伴隨著周圍或高或低的驚呼和議論,楚逍那獨特的、帶著點厭世和精準打擊的吐槽,總會“恰到好處”地響起:
“喲,這光閃得…跟墳頭鬼火似的,挺別致啊,就是不知道能亮幾天?”
“嚯,中品水靈根!好苗子!以后挑水澆靈田的活兒肯定干得又快又好!”
“下品火靈根?嗯,挺好,以后去煉丹房燒火,自帶屬性加成,省柴火。”
“無靈根?別灰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回家殺豬也是一條好漢,至少頓頓有肉吃不是?”
他的聲音不高,語速不快,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調調。
可每一個字都像精準投放的小刀子,
噗嗤噗嗤地扎在那些剛剛經歷大起大落、心情本就激蕩的測試者及其親友的心窩子上。
廣場上的氣氛逐漸變得詭異起來。
原本的喧囂和激動被一種莫名的低氣壓籠罩。
測出靈根的,臉上的狂喜淡了幾分,多了一絲對未來的憂慮和不確定;沒測出的,沮喪中更添了幾分“老子果然是個廢物”的自我懷疑
圍觀的人群里,嘆息聲和“唉…”的無奈聲此起彼伏,仿佛不是在看仙緣選拔,而是在集體參加一場令人心力交瘁的…破防大會。
就連那個一直板著臉、泥菩薩似的中年修士,在楚逍又一次精準點評某個“光芒黯淡如同風燭殘年”的測試結果時,那古井無波的臉上,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握著記錄玉簡的手指,明顯緊了緊。
“下一位!楚逍!”
終于輪到他了。喊聲穿透了這略顯沉悶的空氣。楚逍慢悠悠地把嘴里嚼得沒味兒的草莖吐掉,撥開身前的人群,走了出去。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好奇的,審視的,帶著點“可算輪到這碎嘴子了”的看好戲心態的,還有剛才被他噎得心口疼、帶著點報復性期待的。
他走到測靈石前。中年修士看著他,眼神有點復雜,示意他伸手。
楚逍抬起了右手。那只骨縫里刻著雷紋、握著雷殛之刃的右手。掌心貼上冰涼光滑的玉石表面。
一秒…兩秒…三秒…
測靈石,毫無反應。一片死寂。安靜得能聽見旁邊人壓抑的呼吸聲。
人群中,幾道剛才被噎得不輕的目光亮了起來,帶著“你也有今天”的幸災樂禍,就等著聽這碎嘴子怎么評價自己這“絕世廢柴”的表現。
楚逍眨了眨他那標志性的死魚眼,低頭看了看毫無動靜的測靈石,又抬頭看了看面前面無表情(但嘴角似乎又抽動了一下)的中年修士,最后環視了一圈那些或期待、或嘲諷的目光。
在絕對安靜的、落針可聞的廣場上,他清了清嗓子,用那副剛睡醒般慵懶又帶著點困惑的調調,清晰無比地開了口:
“嘖…這石頭,不會是…沒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