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文！你他媽在里面修仙呢？！畢業照！禮堂！還有五十分鐘！導員電話都打我這來了！開門！！！”

宿舍門板在狂暴的捶打下呻吟、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門外那頭人形暴龍徹底拆成碎片。那是我親愛的室友，張偉，此刻他聲音里的焦灼幾乎要化為實體火焰，順著門縫燒進來。

我的眼睛死死釘在屏幕上，汗水沿著鬢角滑落，在鼠標墊上洇開一小片深色。音響里，洛斯里克雙王子洛里安與洛斯里克的戰吼、火焰法術撕裂空氣的尖嘯、巨劍劈砍地面的沉重轟鳴，混合著我自己粗重的喘息，構成了一個隔絕外界的、瀕臨破碎的戰場。

“快了！就快了！最后一絲血！”我的嗓子干得像吞了沙子，手指在滾燙的鍵盤上幾乎要敲出殘影。屏幕上，身披殘破銀騎士甲的灰燼翻滾、跳躍，險之又險地避開洛里安那柄纏繞著蒼白火焰的巨劍橫掃，緊接著，洛斯里克王子那惡毒的詛咒魔法擦著他的后背轟在焦黑的墻壁上，碎石飛濺。

“滾回你的繪畫世界去，灰燼！”洛斯里克尖細刻薄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閉嘴！打完這場，老子要去拍畢業照！”我幾乎是吼回去的，也不知道是吼給屏幕里的王子，還是門外催命的張偉。鼠標猛地一甩，視角鎖定那個被哥哥洛里安背在背上、病弱卻惡毒的弟弟——洛斯里克。靈魂洪流！藍條瞬間見底，璀璨到令人無法直視的深藍光束咆哮而出，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狠狠灌入洛斯里克那扭曲瘦小的身體！

“呃啊——！”凄厲的慘叫。代表血量的紅條，如同被砸碎的玻璃，瞬間清空！

屏幕上跳出巨大的字體：【YOU DEFEATED】。洛里安龐大的身軀和背上的洛斯里克一起，化作漫天紛飛的金色光點，旋轉著涌向我的角色。

“操！過了！”一股巨大的虛脫感和狂喜瞬間沖垮了我緊繃的神經，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張偉！等我！馬上！”我一邊吼著回應門外那持續不斷的“死亡叩門”，一邊手忙腳亂地關機，抓起椅背上那件皺巴巴、散發著可疑氣味的學士服。畢業證？它孤零零地躺在書桌一角，像個被遺忘的配角。我一把抄起塞進學士服寬大的內袋，沖向門口。

宿舍門猛地拉開，張偉那張因為憤怒和焦急而漲紅的臉出現在眼前，他拳頭還懸在半空，差點沒收住砸在我鼻梁上。

“你丫……”他剛吐出兩個字。

“別廢話！跑！”我像條滑溜的泥鰍，從他身邊擠了出去，帶著一身熬夜鏖戰的汗味和腎上腺素飆升的余韻，一頭扎進宿舍樓昏暗的走廊。

“等等我！你他媽慢點！”張偉的怒吼在身后追趕。

慢？怎么可能慢！禮堂在遙遠的另一頭校區，時間像沙漏里的沙子瘋狂流逝。我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沖刺！樓梯就在前方走廊盡頭。我幾乎是憑著本能，三步并作兩步，腳上的廉價拖鞋在光滑的地磚上發出急促又滑稽的“啪嗒”聲。拐彎，沖下通往一樓的第一段樓梯。

然后，一切在瞬間慢了下來，慢得令人心悸。

左腳踩空。身體猛地向前栽倒，失去所有平衡。視野天旋地轉，昏暗的樓梯臺階在眼前急速放大、扭曲。世界的聲音驟然遠去，只剩下耳邊尖銳的、屬于我自己的吸氣聲，還有……一個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旋律，像是從極其久遠的時空罅隙中滲透出來——那是《黑暗之魂3》主旋律《薪火漸逝（Dark Souls III Main Theme）》開頭幾個沉重而悲愴的音符。

下一秒，堅硬冰冷的觸感從額頭、肩膀、側腰等地方傳來，劇痛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意識深處。黑暗，帶著濃稠的窒息感，瞬間吞噬了一切。

……

冷。

刺骨的寒冷，帶著鐵銹和濃重灰塵的味道，粗暴地灌進我的鼻腔，硬生生將我從那無邊的黑暗深淵里拽了出來。

“呃……”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像是破舊風箱的拉扯。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面，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我費力地、一點點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視野里像是蒙著一層骯臟的毛玻璃。幾秒之后，影像才艱難地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斑駁、陰沉的巨大石磚。它們砌成一道高聳得令人絕望的墻壁，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濕冷的灰綠色苔蘚，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幾叢枯黃扭曲的雜草。更遠處，是同樣巨大、同樣破敗的塔樓輪廓，沉默地矗立在濃得化不開的灰霧之中，如同巨獸腐朽的骸骨。天空是鉛灰色的，沉重地壓下來，沒有太陽，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永恒不變的陰霾。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衰敗到了極點的氣息，混合著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腐臭味。

這……這他媽是哪？廢棄的影視城？我摔出幻覺了？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全身的骨頭都在抗議，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毫無感情、仿佛直接在顱骨內側響起的聲音，像手術刀般切開了我的混亂思緒：

【狀態初始化完成。】

【世界法則適配中……】

【適配完成。】

【灰燼：葛文】

【等級：1】

【持有靈魂：0】

【狀態：虛弱（即將解除）】

【屬性：生命 10 /精力 10 /力量 10 /敏捷 10 /智力 99 /信仰 10 /幸運 10】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99智力？！

這個數字，像一道刺目的閃電，劈開了我混沌的腦海。這他媽是我的游戲存檔！我那個用CE修改器鎖了藍條、堆滿了99智力的法爺存檔！那個在洛斯里克高墻用靈魂洪流把活尸當煙花放的存檔！

一股荒謬絕倫的冰冷感，順著脊椎一路爬升，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不再是握著鼠標、敲著鍵盤的屬于畢業生的手。這雙手套著一副磨損嚴重的皮革手套，上面沾滿了污泥和暗紅的、疑似干涸血跡的污漬。身上是一件同樣破舊、沾滿塵土的褐色布衣，外面套著一件磨損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簡易皮甲，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我顫抖著伸出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尖銳的痛感傳來。

不是夢。

“操！”這個字不受控制地從我干澀的喉嚨里蹦了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音。畢業照、學士服、張偉的怒吼、樓梯……一切都像被橡皮擦抹去的粉筆畫，遙遠得如同上輩子的事情。

我真的……摔進了洛斯里克高墻？這個被詛咒的、活尸遍地、薪王亂跑、防火女小姐姐天天擔心你傳火會把自己燒成渣的鬼地方？！

一股混雜著恐懼、荒謬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亢奮的復雜情緒，如同沸騰的熔巖，在我胸腔里劇烈地翻涌。恐懼是因為我知道這個地方有多要命；荒謬是因為這他媽太扯淡了；亢奮……則是因為那個明晃晃的“99智力”！在這個世界，這玩意兒代表的不是游戲里的一個數字，而是……力量！足以改變命運的力量！

我掙扎著，扶著冰冷潮濕、滑膩膩的墻壁站了起來。身體依舊沉重，虛弱感如影隨形，但至少能站穩了。環顧四周，這似乎是一條狹窄的甬道，出口就在前方不遠處，透進來一片灰蒙蒙的光。

甬道出口外，景象豁然“開朗”——如果這個詞能用來形容眼前的死寂與破敗的話。一個相對寬闊的平臺，地面鋪著碎裂的石板，縫隙里頑強地鉆出更多的枯草。平臺邊緣是粗陋的石砌矮墻，墻外是深不見底的、翻涌著灰霧的懸崖。平臺中央，立著一座粗糙的篝火。幾塊石頭隨意堆砌，中央插著一柄造型古樸、布滿歲月刻痕的螺旋劍。劍身黯淡，沒有火焰燃燒，只有幾縷若有若無的蒼白灰燼，在冰冷的空氣中緩緩飄蕩。

【未點燃的篝火】

這幾個字，如同冰冷的標簽，直接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

“呼……”我長長地、帶著劫后余生般顫抖地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篝火！安全點！存檔點！回血點！在這個操蛋的世界，這就是生命線！

幾乎是本能地，我拖著依舊酸痛沉重的雙腿，踉蹌著朝那堆冰冷的石頭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覺肺部被冰冷的空氣刮得生疼。就在距離篝火還有幾步遠的地方，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平臺邊緣矮墻的陰影里，似乎蜷縮著一個人影。

我心頭猛地一緊，腳步下意識頓住。活尸？還是……NPC？

那是一個男人。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墻下，穿著一身布滿劃痕和污漬的殘破鎧甲，樣式……有點眼熟。頭盔被隨意地丟在腳邊，露出一頭糾結油膩的棕色短發和一張寫滿疲憊、麻木與深深絕望的臉。他的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翻滾的灰霧，仿佛靈魂早已被那霧氣吞噬干凈。一把同樣殘破的直劍斜插在他身旁的地上，劍柄上纏著的破布條在陰冷的風中微微晃動。

他的腳邊，散落著幾塊像是吃剩的苔蘚塊根，散發著淡淡的泥土腥氣。

【霍克伍德（灰心哥）】

名字和狀態標識，如同游戲里的光標提示，清晰地浮現在我的意識里。果然是他！那個開局就勸你放棄傳火，整天蹲在角落啃苔蘚，怨天尤人的前法蘭不死隊成員！

就在這時，霍克伍德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注視。他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那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警惕，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灰暗。

“又一個？”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像是兩塊生銹的金屬在摩擦，每一個音節都透著濃重的疲憊和厭煩，“呵……又一個被詛咒的可憐蟲，被丟進這無望的深淵。”

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極其難看、充滿自嘲意味的弧度，目光掃過我空空如也的雙手和一身同樣狼狽的裝扮，那眼神里的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看你的樣子……連把像樣的武器都沒有？真是可悲。”他搖了搖頭，重新將視線投向那片無盡的灰霧，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浪費力氣，語氣里充滿了放棄一切的頹喪，“算了吧，放棄吧。傳火？不過是徒勞的掙扎，是愚蠢的飛蛾撲向注定熄滅的殘焰。找個角落，安靜地腐爛，等待詛咒將你變成那些行尸走肉中的一員……這才是唯一的‘救贖’。”

他抬起枯瘦、沾滿污垢的手，無力地指了指平臺另一側，通往更高處的陡峭石階方向。那里彌漫著一股更濃重的陰冷氣息，隱約還能聽到極其微弱、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低吼和拖沓的腳步聲。

“上面……有‘導師’在‘迎接’新來的蠢貨。”他嗤笑一聲，滿是嘲諷，“他會用他冰冷的巨斧，給你這注定無望的旅程，一個痛快的開始……或者，一個漫長的折磨。”

霍克伍德說完，似乎耗盡了最后一點說話的力氣，重新垂下頭，將自己更深地埋進冰冷的石墻陰影里，徹底變成了一個絕望的雕塑。

我站在原地，冰冷的空氣似乎要鉆進骨頭縫里。霍克伍德那番充斥著失敗主義毒液的“忠告”，像寒風一樣刮過。放棄？腐爛？變成活尸？開什么玩笑！老子是帶著99智力穿越過來的！不是來體驗底層活尸悲慘生活的！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憤怒和不甘的火焰，猛地在我胸腔里燃燒起來，瞬間驅散了部分虛弱和寒意。我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沒有武器？哼！

我猛地轉身，不再看角落里那團散發著腐朽氣息的“人形垃圾”，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堆冰冷的篝火上。螺旋劍的劍尖冰冷地指向鉛灰色的天空。

沖過去！點燃它！這是第一步！活下去的第一步！

“呼……吸……”我調整著呼吸，讓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壓下身體殘留的酸痛和面對未知的恐懼。雙腿猛地發力，朝著幾步之外的篝火堆沖去！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螺旋劍柄的剎那——

“嗚嗷——！！！”

一聲非人的、充滿了狂暴與純粹惡意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平臺另一側那陡峭石階的上方炸響！那聲音帶著恐怖的穿透力，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

緊接著，是沉重到令人心顫的腳步聲！咚！咚！咚！每一步落下，都感覺腳下的地面在微微震動！一個龐大得如同小型攻城錘的身影，裹挾著濃烈的血腥、鐵銹和尸體腐敗的混合惡臭，如同失控的戰車，轟然從石階上沖了下來！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它……不，他！高大的身軀上覆蓋著銹跡斑斑、布滿凹痕的黑色金屬鎧甲，關節處扭曲地纏繞著粗大的鎖鏈。手中提著一柄與其身高相仿的、刃口殘缺卻散發著森然寒光的巨大手斧！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他的頭部——沒有頭盔，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團如同活物般不斷扭曲、膨脹、流淌著粘稠黑泥的……東西！那黑泥之中，似乎還包裹、吞噬著半張扭曲的人類面孔！那正是【英雄古達】，或者更確切地說，被“人之膿”侵蝕后成為灰燼審判者、金牌灰燼“導師”的【灰燼審判者·古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