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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夜談
“今夜來訪,一不拜佛,二不誦經,你意欲何為?”
木屋內,僧人迎著燭光輕輕合上了手中的經書。
而在他對面,則坐著一名身穿素白道袍的道人。
僧人看經,道人望景。
“無他,探望老友爾?!钡廊耸栈啬抗庑Φ?。
僧人聞言不語,只是重新拿起一本經書翻閱,并順帶將桌上的燭臺拉的更近了些。
“你也真是無趣,一天到晚不是拜佛就是看這些東西?!?
僧人抬首看了他一眼:“這話說的,記得你以前不也愛看道藏?”
“那是以前,如今的我只愿長醉不復醒。話說回來,你以前可不愛看經?!?
僧人吹了吹桌上的灰塵回道:“人都是會變得?!?
“嗯……所言在理。”
道人對此頗為贊同,于是下意識地便取下了系于腰間的酒葫蘆。
他剛要拔開塞子,僧人卻是敲了敲桌子并出聲制止道:“此乃佛門清凈之地,你既入寺又怎可飲酒?”
“你沒在說笑?其中也包括我?”
“那是自然。”
“你們這幫禿驢為何如此古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懂不懂?我又不曾要你共飲。”
道人皺了皺眉,一雙杏眼正死死盯著僧人的雙眸不愿讓步。
最終,他輕嘆了一聲,隨即萬分不愿的放下了葫蘆。
不虧是和尚,自打幼時起,論靜心入定,自己一直不及他。
“漸離,你我相識幾載?”道人突然問道。
“若是據你我初見那日算起,如今應是已有二十四個春秋。”僧人面無表情回道。
“呵,都過了二十四年了啊,莫漸離,我真的很難想象你會變成這個樣子。當年你是何等的張揚,我們也曾一起飲過酒調侃過女人,怎么你如今卻變得這么迂腐?!?
說著,道人從袖中拿出一支木簪并將其輕輕放在桌上:“說實話,今夜我本不愿前來,但此行我專受一位故人所托,特來找你尋一個結果?!?
木簪很是平庸甚至可以說是粗糙,但就是如此普通的一支木簪,僧人卻因此恍了神。
這支木簪僧人比誰都要熟悉,畢竟是他親手所制,所贈予的,乃是一位紅顏知己。
思緒萬千,時間也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僧人的拳頭是握了又松,松了又緊。
“她求你……所為何事?”
“何必明知故問?你不愿給她一個結果,她也只得放下身段來求貧道了?!?
“阿彌陀佛。”僧人雙手合十呢喃道。
“整日將佛掛在嘴邊有甚鳥用?你的佛從來不曾渡你。你遠比我深知她的性子,她此刻就站在這寺門山腳下,與你不過咫尺之遙?!?
說罷,道士站起身,面向窗外道:“反正我話已帶到。你可要想清楚了,見與不見,在你?!?
窗外有明月,有竹林,有風聲,亦有蟬鳴。
這一刻,道人突然想起了一位已故女子。
“不得不說,你這居所屬實不錯,依山傍水,挺好。”
定了定神,道人搖首輕嘆:“這天下之大,無論身處何處貧道都可遵循本心,為何你卻不行?你將名聲看得很重很重,而這正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
“你瞧不起貧僧?”
僧人猛的將經書摔下,他直視著道人的雙眸道:“貧僧所作所為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瞧得起?!?
“我來此不是可為了與你爭論這些?!钡廊四砥痫w來的一片枯葉,“我是受人所托,所求不過一個結果,你不愿接受又不愿放手,什么圣僧?畜生罷了?!?
“你要結果?當年貧僧選擇隱遁于此,這就是我的結果。況且,這是貧僧與她的私事,與你易方今又有何干?”
看得出來,僧人此時已是涌現出些許怒意。
“哈哈哈!”道人隨手甩掉那片落葉,當即大笑道,“她尋我是因,我尋你是果,怎會與我無關?倒是你!你急了!你動怒了!”
僧人聞言急忙定了定神,輕聲道:“方今,你方才說我變了,其實你與常樂才是真的變了?!?
“哦?”道人笑了,“變了?怎能不變?如今世人稱我為道魔,稱常樂為妖宦。呵,當真可笑,可笑至極!”
“何不放下你的執念?為了這份執念,你拋棄的東西還少嗎?真的……值得嗎?”
此話一出,似是觸怒了道人,“你知何故,竟還讓我放下?你告訴我,我如何放下!我與常樂曾幾何時也滿懷善意一心向道,可結果呢?你如今不是被人尊為圣僧嗎?你告訴我?。 ?
僧人閉目不語,桌上也已雜亂不堪。
他就默默盤坐在那撥弄著佛珠,看似穩重實則內心已亂。
僧人此等模樣,當真少見。
許久不見答話,道人猛的一揮袖袍,澎湃的內力瞬間涌出,屋中頓時掀起一股強風。
“圣僧!回答我!”
風,吹亂了經書,也吹滅了燭火,更吹散了佛珠。
顆顆佛珠散落在地,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
僧人對此毫無反應,只是緩緩攤開手掌,露出了那支破舊發簪。
還好,發簪無礙。
“方今,你瞧瞧你自己如今的德行。”
僧人小心翼翼的將發簪護在掌中,隨即抬頭正視著道人的眼睛道:“你早已入魔,我本一直不愿承認,但,看來世人說的不錯,你無愧道魔二字。”
“連你如今也這么認為?哈哈,也罷,且罷!”
道人咧了咧嘴,道:“說來也是可笑。世人當真愚昧,犯嗔色二戒的你都能被他們奉為圣僧?!?
“哪有什么圣僧?我也不過一介凡人。”
“世人的嘴沒人堵的住,如此想想還真是可悲啊。想當年,他們認我為魔,那時我早就該遂了他們的。”
說罷,道人撣了撣道袍,一步一步走向了屋門:“她此刻就在寺外,你若心中當真有她,何不負了這佛門?
我言盡于此,說到底,你我終歸道路不同。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可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無非各自理念與目的不同罷了!
我做錯了嗎?在我看來并沒有。只因在我心中我所行之事即是正!
我不愿殺人,但若哪天世人敢攔我去路,我定屠之。”
道人漸行漸遠,直至完全消失在這夜幕中,唯有他的兩聲高昂,于遠方傳來。
“都是頭回做人,何不率性一把,去他娘的道家佛門,去他娘的道藏佛經,我,就是我!”
“痛快,哈哈!世人愚昧,唯獨我易方今,抬頭望見了月光!”
…
木屋內,滿地狼藉。
一向愛干凈的僧人卻沒有起身收拾,而是借著月光不停摩挲著手中的發簪。
耳邊蟬鳴甚是刺耳,如此又怎能夠靜心?
望著寺門的方向,僧人猶豫了許久。
直至蟬鳴突然停聲,他終是站起了身子。
…
山腳下,一名身穿素裙的女人正一臉驚慌地在石階處來回徘徊。
她時不時地也會停下腳步望向山路之上的寺門,眼中滿是憂慮與期待。
幸好,今夜月圓,風亦不燥。
那緊閉的寺門還是在這一刻被打開。
借著月光隱約可見那道披僧衣的身影。
月下,女子遙望山門,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二人相望,僧人在這一刻似是悟了。
原來,萬千佛經在我心中的分量遠遠不及這支發簪。
方今啊方今,或許你說得對。從來都不是我在渡她,而是她在渡我。
去他娘的勞什子圣僧!
這佛啊,負便負吧。
寧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