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華睜開眼睛時，窗外鳳凰城特有的綿長春雨正敲打著青瓦，丫鬟青棠捧著鎏金手爐站在床前：“小姐，該起身了，今日府里春日宴，夫人說漕運衙門的幾位大人已經到了前廳。“

她猛地坐起，手指下意識撫過脖頸——那里本該有一道靖王府行刑人留下的刀傷。指尖觸及的卻是完好無損的肌膚，連那顆朱砂痣都還在鎖骨上方微微發燙。

“朱雀橋邊的梧桐...開花了嗎？“她突然問道，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火燎過。

青棠疑惑地看了眼窗外：“昨夜剛結花苞呢，小姐怎么...呀！“銅盆咣當落地，水花濺濕了繡著金鳳的裙角，“您的手怎么這么冰？奴婢這就去請...“

“不必。“虞昭華攥住丫鬟手腕，目光掃過梳妝臺上那面越窯青瓷鏡——這是永昌十七年春天，她改良織機獲得城主嘉獎后的第三日，也是靖王世子第一次踏入虞府的日子。

水珠順著窗欞滾落，在青石窗臺上敲出鳳凰城特有的韻律。她閉眼深呼吸，潮濕空氣中混合著梧桐花苞的清香。這不是黃泉路上的幻象，她真的回到了五年前，一切悲劇開始之前。

“把我那套絳紗金線裙取來。“她松開青棠，指尖在錦被上劃出三道暗痕，“還有母親留下的孔雀銜珠步搖。“

銅鏡中映出十八歲的虞昭華，眉如遠山含黛，眼下一點淚痣平添三分艷色。青棠為她挽起凌云髻時，窗外突然傳來絲竹聲，隱約夾雜著女子嬌笑。

“二小姐一早就去朱雀橋迎客了。“青棠小聲嘀咕，“穿了新做的煙霞紗裙，戴的竟是您存在庫房的那對翡翠鐲子...“

虞昭華唇邊浮起冷笑。虞婉柔，她同父異母的“好妹妹“，前世就是在這場宴會上“失足“跌入靖王世子懷中，從此開啟她們姐妹二人命運的錯位。

“既然妹妹這么喜歡我的東西...“她將金絲護甲緩緩套上食指，“不妨再多送她幾件。“

穿過垂花門時，雨絲在絳紗裙上暈開細碎金芒。回廊盡頭，虞婉柔正挽著父親虞弘的手臂走來，煙霞裙擺掃過潮濕的青磚，那對翡翠鐲子在腕間叮當作響。

“姐姐今日氣色真好。“虞婉柔歪著頭，露出前世虞昭華最熟悉的、雛鳥般的表情，“父親剛說要我待會兒在宴上彈新譜的《鳳求凰》呢。“

虞昭華看著父親閃躲的眼神，忽然想起前世刑場上劊子手說的話：“虞大人特意囑咐，要用最鈍的刀。“當時她竟還天真地以為那是父親的不忍。

“《鳳求凰》太俗。“她伸手替虞婉柔正了正發釵，翡翠冷光映著她指甲上的丹蔻，“妹妹不如試試《鐵馬吟》，正好靖王世子最愛金戈鐵馬之聲。“

虞婉柔臉色驟變，連虞弘都驚得松開她的手。《鐵馬吟》是邊境禁曲，去年剛因涉嫌謀反被朝廷封禁，這話若傳到漕運衙門耳朵里...

“昭華慎言！“虞弘壓低聲音呵斥，卻在對上長女眼睛時莫名后退半步。那雙向來溫婉的鳳眼里，竟翻涌著他讀不懂的黑潮。

宴會設在臨水的聽荷軒，賓客們沿著九曲橋絡繹而來。虞昭華站在水榭邊，看著倒影中自己衣袂飄飄的模樣。前世她就是在今日，因展示改良織機獲得滿堂喝彩，從此被貼上“鳳凰城第一才女“的標簽，也成為各方勢力爭奪的棋子。

“七皇子到！“

唱名聲驚起一灘白鷺。虞昭華轉頭，看見青石小徑上走來一道玄色身影。蕭景珩撐著一柄素紙傘，傘沿雨水串成珠簾，模糊了輪廓卻遮不住通身肅殺之氣。這位傳聞中因治理水患暫駐鳳凰城的皇子，前世她只在刑場上見過最后一面——正是他手持圣旨，判了她凌遲之刑。

“虞小姐。“蕭景珩在她面前停下，傘面微抬，露出一雙映著水光的眼睛，“聽說你改良的織機能讓麻布產量翻倍？“

雨突然大了。虞昭華看見他腰間懸著的青銅令牌上刻著“漕“字，那是可以調動沿江十二府水軍的信物。前世這塊令牌最后落在了靖王世子手里。

“殿下若有興趣，宴后小女可帶您參觀工坊。“她福了福身，發間步搖紋絲不動，“只是織機粗陋，怕入不得您的眼。“

“能入鳳凰城第一才女眼的，本就不多。“蕭景珩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后。靖王世子趙明軒正搖著折扇走來，腰間玉佩與虞婉柔腕間翡翠閃著相似的光。

宴會進行到獻藝環節時，虞昭華突然起身：“近日研讀《水經注》，偶得治水新法，愿拋磚引玉。“滿座嘩然中，她命人抬上沙盤，指尖在模擬的鳳凰城水系間劃出幾道，“若在此處建閘，汛期可分洪，旱季可蓄水。“

水榭瞬間安靜。這方案直指七皇子正在頭疼的漕運難題，更微妙的是，所需用地大半屬于靖王府私產。

“姐姐怎懂這些？“虞婉柔嬌笑著打破沉默，“莫不是找了槍手？“話音未落，她突然驚叫——案上茶盞不知何時傾倒，茶水正流向她昂貴的煙霞裙。

虞昭華“慌忙“去扶，袖中暗藏的銀針卻精準挑開了虞婉柔腰間絲絳。當眾人都被突然松散的衣裙吸引注意力時，她指尖一彈，一粒藥丸落入靖王世子酒杯。

“妹妹小心。“她湊在虞婉柔耳邊輕語，聲音恰好讓最近的幾位漕運官聽見，“上次你說靖王世子像發情的公狗，今日看來，倒也沒說錯。“

藥效發作得很快。趙明軒開始當眾解腰帶時，虞昭華已退到窗邊。她看著父親鐵青的臉，看著虞婉柔煞白的臉色，最后目光與蕭景珩隔空相撞。那位皇子舉杯示意，唇形分明在說：“好手段。“

宴席散后，虞昭華獨自來到后園梧桐林。雨已停歇，月照花林皆似霰。她數到第七棵樹時，樹后轉出玄色身影。

“殿下跟了我一路。“她摩挲著樹干上的刀痕——這是前世她埋藏證據的地方，“可是要治我個謀害皇親之罪？“

蕭景珩從陰影中走出，月光照亮他手中卷軸：“虞小姐可知，你今日指出的那片地，底下埋著靖王府私鑄的兵器？“

虞昭華心跳漏了一拍。前世直到死她都不知道，原來七皇子早就盯上了靖王府。

“殿下想要什么？“

“三日后子時，漕運碼頭。“蕭景珩將卷軸塞進她手中，指尖相觸時，她感受到他虎口厚厚的繭——不是握筆的繭，是長年持劍的痕跡，“帶上你真正的治水圖。“

梧桐花苞在月光下裂開一道細縫。虞昭華望著蕭景珩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刑場上，他宣讀圣旨時曾對她說過一句奇怪的話：“這次，別再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