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吧？”前桌扭過頭來，兩只眼睛小心的往門口瞟，窗外的夜色正濃，教學樓內燈光明亮。

李響抬起頭看了一眼前桌，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前桌看著又低下頭去的李響，不再吱聲，只聽見翻動書籍試卷的沙沙聲音。

人這一生太多的不甘，但最后都會選擇遺忘，或者說釋懷，它在某個時期左右著我們的決斷，哪怕忘記，也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節點上露出那傷痕累累的棱角，哪怕恨，也會在那之后恨得無力，像親手舉起又放下的玫瑰花。

“你沒事吧？”第一排的女生走到李響的最后一排，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李響平時很喜歡對方這副可愛的模樣，但這一刻，那喜歡卻像是加了黃油的藍莓一樣。

李響表示無所謂，看著下課后將聚在李響身邊的男生們，女生急忙道了聲歉，然后快速的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是你這也太倒霉了吧？”好友葉勝搬著一箱書放到了李響的座位旁，上面的標簽上寫著李響的名字。

全班一共四十六個人，每個人都有一個專門放書的書箱，通通堆在班級后面的空地上，李響的箱子則一直單獨放在他的旁邊。

“這死人鵬弟也真是的，抓到人就是罵，動不動就這的那的各種懲罰，老弟你也是坐上VIP座位了，如果有一天我當上校長了，我一定要先這樣！再這樣！”葉勝一邊說，一邊做出各種看著極為夸張的拳擊動作，那些都是游戲里的小人才會做出的夸張動作，街霸一定給了葉勝很多靈感。

“哎呀，別說那個晦氣玩意了，反正我也不想坐第二排，那個位置睡覺都不好睡，我想干點啥都不好，這里也挺不錯的。”

這話不禁引得葉勝大笑不已，頗有仰天大笑出門去的風采，仿佛要把對鵬弟的不滿都宣泄了出去，女生們都奇怪的看著角落里大笑的葉勝。

葉勝靠在窗戶的旁，看起來滑稽極了，他好想強擠出幾滴眼淚給這位倒霉的好友，但只在冰箱里找到半杯過夜的檸檬水，酸的不行，還有點餿。

“李響，你數學作業寫完了嗎？”前桌轉過頭來。

“喏。”

“怎么？去操場轉轉嗎？”葉勝向老朋友提議道。

“行。”李響點點頭。

淺川一中，三和市最好的高中。

教學樓前是老舊的籃球場，說實話李響一直很想吐槽，為什么要把籃球場建在教學樓前，每次他來學校都害怕被籃球場上的人撞到，那樣會很丟臉，雖然他們大多數人都不如李響高，況且籃球場還是去學校小賣部的必經之路，也許許多同學都會和他那么想。

“你看到那里沒有？”葉勝吃著手里的魔芋爽，另一手指著靠近教學樓一側的籃筐。

一個胖胖的男生正一個人打著籃球，但他只有一個人，只是一味的投籃和撿球。

“真是夠難堪的。”李響轉頭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一個人打籃球他根本不敢想。

“那家伙我認識，之前還來找過我，想要進校籃球隊，不過被拒絕了，沒想到他會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玩。”

“嗯。”

“他可真努力，上次見他打籃球可滑稽了，籃球和雞似的，一下子就劃走了，老劉那家伙一下就拒絕他了。”

“嗯。”

“嘿！”葉勝朝著那個人揮手。

小胖子也看到了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忙抱著籃球跑了過來，一顛一顛的。

剛剛在遠處看不太清，況且晚上很黑，籃球場上的燈又那么老舊，所以當那小胖子跑過來時，李響才完全看清了他的樣子。

說實話，如果他是籃球隊的教練老劉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拒絕對方的。

這個小胖子手指短小而粗大，并且不高，甚至不一定有一米六，一米八還要高一點的李響和葉勝看起來就好像比對方多了一個頭，就算李響平時不打籃球，他也能看出來這個小胖子并不是個打籃球的料子。

(這里并不是歧視對方，對于李響來說，他更喜歡客觀的討論一件事，也許這看起來似乎有點刻薄，但對于人均一米七的淺川一中的學生來說，眼前這個不到一米六還有點胖胖的男生說一句小胖子是不為過的。)

“隊長。”小胖子跑到葉勝跟前，眼睛里好像放著光，不安的小手搓了搓手中的籃球，李響看著眼前的小胖，發現對方鞋子里應該掂了東西，他比看到的應該還要矮一點。

他不知道這樣是否會在打籃球時崴傷腳，就像前面說的一樣，他不打籃球。

小胖挺高興的，但是看到了葉勝旁邊的李響后臉上的笑容就降下了一個幅度。

“隊長這是你的朋友嗎？要一起來打籃球嗎？”小胖的臉上掛著一絲不好意思，原本粘著灰的籃球干凈了許多，李響覺得那和他沒寫完作業時和課代表說晚一點交時的苦笑如出一轍。

他突然有點同情小胖了，雖然他并不認識對方。

“哦，這個嘛。”看著滿臉期待的小胖，葉勝也不好意思了起來。

真挺奇怪的，明明沒有一個人做錯什么，但是三個人都好像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事。

就像葉勝平時經常說的：“我們不可能兼顧所有人的感受，雖然朋友很多，但我又不是哪吒有三頭六臂，所以總會不經意冷落一些人，但這似乎有點不太公平了。”

但李響覺得，這對葉勝真是不公平，但對方有點太義氣了，有時候這是好事，但是很顯然，對于現在的三人，這是一件壞事。

“那個……不好意思哈，我這個哥們現在有點傷心，我得安慰他一下。”

“他失戀了。”葉勝小心翼翼的把頭伸到小胖耳邊說道。

不遠處的石頭小路上是三兩成群的學生，他們有說有笑，李響看著他們不說話，只是插著兜默默的看。

校園內的不知名紫色野花默默的開著，在靜謐而安詳的夜晚，它們一邊作為那深色圍裙上鮮艷的點綴，昏黃的路燈亮著，一邊淡淡的笑。

“好吧。”小胖子有點低下了頭，把頭埋進了胸里，背著路燈，李響發現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只是看到那肉嘟嘟的手不安的搓著手里的籃球，小胖子猶豫的轉過身去，那矮小的身影看著有點孤單，被那昏沉暗淡的夜抱在懷里。

“對了，下周我們和二中有一場校外的友誼賽，你要不要來看看。”

小胖又刷的抬起了頭，他臉上的坑坑洼洼似乎都因此而變大，不知道為什么，李響感覺那些痘印在笑，雖然笑得難看，但笑的鮮活。

“那就這么說定了。”葉勝高興的比了一個大拇指。

“周六我會給你發消息的，可別睡懶覺了哦！”

“為什么不和他去打籃球？雖然我不是很想打，但我可以在一邊看著。”李響說。

“得了吧，你忘了上周我是怎么撞到七班那個女生的嗎？太難了兄弟，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補償對方，這事現在都讓我有點愧疚呢？在那打籃球簡直就要像給我奶奶穿針一樣小心。”

葉勝指著靠近教學樓的籃球框恨恨的回憶，顯然他也對這一反人類設計痛恨不已，那個女生逃一樣的跑掉了，他也不敢用力去拉，甚至追上去，他想補償或者道個歉都那么難，這反而讓他越發愧疚。

李響看著那邊，小胖的背影又變得模糊了，但他臉上的痘印卻還挺清楚的，后來又陸陸續續碰到過幾次小胖，但因為不熟都沒有說過話，畢業之后，他小胖就再也沒有了印象。

就像人生里無數大同小異的匆匆過客。

蜿蜒小徑里，葉勝李響二人慢慢的走著，葉勝吃著他最愛吃的魔芋爽，眼睛往天上胡亂的瞟。

“真奇怪，怎么現在一顆星都看不到了。”葉勝摸摸下巴，眼睛里似乎在思考世界上最深奧的問題。

“也許是因為環境污染吧。”李響看著路邊含苞待放的山茶花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道。

據說這些山茶花是淺川一中的校長自費從校外移植而來的，在這條聯通宿舍，操場和食堂的小徑上，種滿了不同品種的山茶花，不時會有各種八卦從這條爛漫的小路上傳出。

每個二月的開學季，這條小徑上都不時使葉勝感到大為無語，因為隔三差五就可以碰見一兩對在此幽會的小情侶，關鍵是學校還在這里配備堪稱是助攻一般的浪漫二人小木椅，雖然葉勝等一眾單身男生已經解釋多次，并證明那椅子就算是坐三人都綽綽有余時，班里的女生也只會說上一句不解風情。

所以每當葉勝路過時，他都會暗暗詛咒那些苦命鴛鴦早日被教導主任繩之以法。

“太好了，今天終于沒有那些煩人的小情侶了，你懂的，關鍵好多我都認識，我是真不好意思和他們打招呼了。”

“明明那么多女生喜歡你，為什么不去找一個看得對眼的？”

“你不懂，女生對我，就好像……好像……洪水猛獸……我的心都會像被吸血鬼吸干了一樣。”葉勝神乎其神的向李響描述，說起來好像確有其事，如果他能把那些比喻用到作文里就好了，但他又話鋒一轉。

“況且我們高中生就要以學業為重，你見過那些高中的愛情可以到大學延續的？這玩意就和我媽的針線活一樣短，而且容易斷。”葉勝批判著，因為他見證著。

“你可真是個愛情活圣人，智者不入愛河呀。”李響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

“呵，某人說著好聽，誰不知道你和范大美女的地下戀情呀。”葉勝一臉好笑。

李響不由感到懊悔，明明范丞丞都和他說過不能對別人說這事了，但是他還是在一次腦子一熱后還是和朋友說了，這種事對他們來說……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呀。

你們懂的，談戀愛在學生時期畢竟是少見的事，戀愛雙方一般都是第一次，所以……都有點靦腆吧，不是那么轟轟烈烈的。

比起婚姻開出的碩大果實，初戀更像這路邊的山茶花苞，藏在草叢里，藏在昏暗的夜色里，藏在戀人羞澀的心里默默的開著。

想到范丞丞，李響不由得笑了，比起剛才的，他笑起來頗有一種儒生的從容和瀟灑，這也許就是學生時期的書生意氣吧。

但還沒等李響多想，一只大手就拍在了他的肩上。

一旁的葉勝一臉奸笑。

“你小子，又在想什么呢？一提到范丞丞就笑得跟個猴似的，猥瑣第一人的頭號頒給你都不為過。”

“我這叫瀟灑帥氣，你懂個屁呀！”

也許都有那么幾個損友吧，在這漫長的人生路，哪怕如流星般劃過，但扔在天上留下了短暫的煙火，他叫我對著他許愿，說他以后也許能滿足我的愿望，但那顆流星消失后，我才發現，我的愿望其實是那場璀璨的煙火，在我這浪漫主義的人生里留下的璀璨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