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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被嫌棄的小林
我對著衛生間的鏡子擠痘痘,指甲蓋刮過油脂粒的聲響像春蠶啃食桑葉。鏡面上浮著層永遠擦不干凈的水霧,邊角還貼著前任留下的美妝教程貼紙——那是他搬離時沒撕干凈的,粉色箭頭指著「太陽穴打圈按摩去水腫」,如今貼紙邊緣已經泛黃起翹,像塊風干的死皮。
「林小滿,七點四十了!」合租室友陳雨婷的高跟鞋在客廳敲出急促的鼓點,「早會要是遲到,王總監能把你文案撕成二維碼?!刮沂置δ_亂套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領口處還留著上周被咖啡潑濕的黃漬,湊近聞還能辨出星巴克榛果拿鐵的甜膩——那是李薇故意撞翻的,她說「深色衣服配淺咖啡,是穿搭災難」。
玄關鞋柜最底層翻出的皮鞋擠得腳趾生疼,這雙三十七碼的鞋是我在二手平臺花八十塊買的,原主人是個教普拉提的姑娘,詳情頁寫著「產后腳胖穿不下」。鞋盒里還留著半片防磨腳貼,粉色蕾絲邊沾著汗漬,像朵凋謝的康乃馨。
早高峰的地鐵像個密封的鐵皮罐頭,我被擠在立柱旁,聞著身邊男人腋下的汗酸味發呆。玻璃映出我模糊的倒影:劉海油膩地貼在額角,黑框眼鏡滑到鼻尖,嘴角那顆痘被我摳破了,結著暗紅的痂。隔壁車廂傳來抖音外放的聲音,女主播嗲聲說「女生不化妝就是懶」,評論區飄滿「認同」的emoji,像無數把小飛刀,扎在我視網膜上。
突然一個急剎車,我的眼鏡飛了出去,摔在地鐵門口的保潔阿姨腳邊。她穿著灰撲撲的工作服,拖把桿上掛著串鑰匙,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響?!腹媚铮顾龔澭鼡炱鹧坨R,鏡片已經裂成蜘蛛網狀,「愛美才是正經事,你看現在小姑娘哪個不涂脂抹粉的?」
我接過眼鏡,塑料鏡腿硌得掌心發疼。周圍投來異樣的目光,有人捂嘴笑,有人低頭刷手機,屏幕藍光映出他們臉上精致的妝容。我想起昨天凌晨三點改方案時,李薇在群里發的自拍:敷著黃金面膜,涂著斬男色口紅,配文「努力變美的女人最幸運」。
寫字樓電梯里,李薇抱著文件夾斜睨我。她新做的美甲敲著電梯按鍵,暗紅色甲油在晨光里像凝固的血。「小林老氣,」她故意拖長尾音,「你這眼鏡是從潘家園淘的吧?」周圍響起壓抑的笑聲,王總監站在最前面,西裝革履的背影挺得筆直,像尊鍍金的菩薩。
「是...是在舊貨市場買的?!刮疫o帆布包帶,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帆布包是大學社團發的紀念品,印著褪色的「青春無畏」字樣,如今成了我的通勤包,里面裝著筆記本、筆、還有半支快用完的潤唇膏。
早會開到一半,我的胃突然絞起來。沖進洗手間時,胃酸順著喉嚨燒上來,在馬桶里翻出帶著血絲的泡沫。鏡子里的臉白得像張紙,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我摸出帆布包里的小鏡子補潤唇膏,這鏡子是陳雨婷淘汰的,邊緣鑲著水鉆,有幾顆已經脫落,露出底下廉價的塑料。
路過茶水間時,聽見里面傳來李薇的尖笑:「你們知道嗎?小林老氣合租的房子連浴霸都沒有,大冬天洗澡得開熱水壺燒水。」「聽說她連衛生巾都買超市最便宜的那種,活該被男人甩?!购逍β曋杏腥苏f了句「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不銹鋼茶匙撞在馬克杯上,發出清脆的響。
我攥著空咖啡杯的手在發抖。三個月前,前任把我堵在出租屋門口,說「你這樣的女人讓我覺得丟臉」時,用的也是這種語氣。他新找的女朋友我見過,在商場化妝品專柜做導購,涂著TF的口紅,睫毛卷得像蝴蝶翅膀,朋友圈全是打卡高級餐廳的照片。
下班回到合租屋,陳雨婷正在廚房煮螺螄粉。酸筍的臭味混著她身上的Jo Malone橙花香,在狹小的空間里擰成股詭異的甜腥。「小滿,」她穿著真絲睡裙,頸間掛著新買的珍珠項鏈,「我前男友說我最近皮膚特別好,你說是不是該換套海藍之謎了?」
我沒接話,徑直走向衛生間。鏡子上的水霧還沒散,前任的美妝貼紙在水汽中顯得更加模糊。脫衣服時,襯衫領口的黃漬蹭到下巴,我突然想起李薇今天涂的口紅顏色,和那咖啡漬驚人地相似。
冰箱里果然只有過期的泡面和陳雨婷的燕窩。泡面是我上周買的促銷品,生產日期印著「2025.05.01」,如今已經過期三天。燕窩裝在精致的玻璃罐里,標簽上寫著「孕婦滋補佳品」,陳雨婷說這是她新認識的富二代送的。
我摸出一包泡面,拆開時調料包掉在地上,灑出的粉末像極了李薇今天撲的蜜粉。燒開水的間隙,我盯著陳雨婷的房門發呆,門縫里透出暖黃色的光,偶爾傳來她嬌滴滴的笑聲,和早會上李薇的尖笑重疊在一起,像兩條毒蛇在耳邊吐信。
衛生間的鏡子不知何時起了霧,我伸手去擦,卻在鏡面上留下道模糊的掌印。掌印中央,隱約浮現出幾個小字,像用指甲刻的:「別信她們」。我眨眨眼,霧氣散去,鏡面上只有我疲憊的臉,和陳雨婷貼的「變美從護膚開始」的便利貼。
泡好的泡面散發著廉價的香氣,我坐在餐桌前,看著窗外的夜景發呆。遠處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霓虹,像無數面巨大的鏡子,照出這座城市里無數張精致的臉。而我,只是這萬千鏡像中最模糊的那一個,隨時會被擦去,被覆蓋,被遺忘。
手機突然震動,彈出條消息:「林小滿,明天早會提前半小時,記得帶妝出席。」發件人是王總監。我盯著屏幕上的「帶妝出席」四個字,指甲深深掐進泡面碗,湯汁濺在手上,燙得我直皺眉。
陳雨婷的房門突然打開,她穿著浴袍走出來,頭發上還滴著玫瑰精油的香味。「小滿,」她看著我面前的泡面,皺起眉頭,「你怎么還在吃這個?對皮膚不好的?!拐f著,她從冰箱里拿出燕窩,用金勺子舀了一勺,「要不要試試這個?美容養顏的。」
我搖搖頭,看著她脖子上的珍珠項鏈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那串項鏈我在商場見過,售價三千八百八十八,相當于我半個月的工資。而我的脖子上,只有前任送的銀色鎖骨鏈,鏈子已經發黑,吊墜是顆磨損的星星。
「算了,」我站起身,把泡面碗扔進垃圾桶,「我累了,先睡了?!龟愑赕寐柭柤?,繼續吃她的燕窩,勺子碰著玻璃罐,發出清脆的響,像極了早會上李薇的笑聲。
躺在床上,我盯著天花板發呆。合租屋的墻皮有些脫落,露出底下的水泥,像塊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衛生間傳來陳雨婷洗澡的聲音,水流撞擊瓷磚的聲響中,隱約夾雜著指甲刮擦鏡子的聲音,吱呀——吱呀——像在刻什么秘密。
我翻了個身,摸到枕頭下的小鏡子。打開手機電筒,鏡面上的水霧已經散去,清晰映出我的臉。沒有美妝貼紙,沒有便利貼,只有我,和鏡中那個眼神空洞的女孩。她的嘴角微微下垂,像朵正在凋謝的花,在黑暗中慢慢枯萎。
突然,鏡面上又起了霧,這次的霧氣比之前更濃,更白,像團棉花糖,卻帶著股冷冽的氣息。我伸手去擦,卻發現霧氣越來越濃,漸漸遮住了我的臉。在霧氣深處,隱約有個模糊的輪廓,像是個人影,正在對著我微笑。
我猛地閉上眼睛,把鏡子扔到一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破肋骨逃出來。黑暗中,我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遠處地鐵駛過的轟鳴,交織成一曲荒誕的夜曲。
這就是我的生活,平凡、壓抑、充滿嫌棄。而我,像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蒼蠅,拼命撞擊著透明的壁壘,卻始終找不到出口。或許,正如保潔阿姨所說,愛美才是正經事。但對于我來說,變美,可能是這輩子都無法完成的正經事。
冰箱里的過期泡面和陳雨婷的燕窩,像兩個極端,諷刺地擺在那里。一個代表著我的生活,一個代表著我渴望卻不可及的世界。而我,只能在這兩者之間,茍延殘喘,慢慢腐爛。
夜更深了,陳雨婷的房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我起身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那罐燕窩。玻璃罐在掌心涼得像塊冰,我盯著里面的白色膠體,突然想起早會上李薇的臉,和她指甲上的紅色甲油。
或許,我該試試變美。哪怕只是一次,看看鏡子里的自己,能不能不再是那個被嫌棄的「小林老氣」。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壓了下去。我不是陳雨婷,沒有富二代送燕窩,沒有精致的生活。我只有過期的泡面,和一副被嫌棄的皮囊。
關上冰箱門,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墻皮。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我,還要繼續做那個被嫌棄的「小林老氣」。
黑暗中,我摸到枕邊的潤唇膏,輕輕涂在嘴唇上。薄荷味在舌尖蔓延,像一絲微弱的希望,卻很快被黑暗吞噬。
這就是我的人生,一場永無止境的被嫌棄,和一次又一次徒勞的掙扎。而鏡子,永遠是最誠實的見證者,照出我所有的不堪,和那些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