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5年春，正月十六。

佛山自明朝萬歷年間起就有行通濟的傳統。

這天天剛微微亮，洛水河邊就擠滿了挑著擔子的商販。

有賣花燈的、剪紙的、香燭的，但最多是賣生菜的。

本地人口音里生菜通生財，就算是風雨飄搖的年頭，老百姓的追求也是這么簡單樸素。

江峰這天趕了個大早，挑著兩擔生菜搶占一處靠近通濟橋的好地頭。

趁著人來人往的熱鬧，日上中天時兩擔子生菜就賣得七七八八。

感到腹中饑餓，打算收攤的江峰撿起腳邊裝錢的籃子翻了翻。

有銀毫、銅元，還有幾張嶄新的法幣。

穿越到這個世界十幾天，江峰還沒搞清這些貨幣間的換算關系，但是想來也虧不了，為討個口彩，少有人在這里斤斤計較。

“生菜怎么賣？”剛收好錢，又有人瞧上了江峰的菜。

來人頭戴一頂瓜皮帽，身上裹著一件黑不溜秋的破棉襖。

雙手藏袖子里，渾身上下就半張臉露在外頭。

“阿叔是自己吃還是供神？”

“自己吃怎么賣？供神又怎么賣？”

“自己吃的話，我建議你去前頭的橋亭鋪買。”這年頭誰賺錢都不容易，江峰看來人也不像闊綽的主。

“你這后生倒也實誠。”來人有些詫異，抬起頭瞄了瞄江峰，夸贊了半句：

“這生菜個大頂好，我就打算從你這買。”

得了，原來不差錢。

那江峰也不矯情，按著沿河商販共同商談的價格，賣了幾顆供神的生菜給這位爺。

……

此間事了，江峰挑著空擔子回了寄居的茅屋。

這間茅屋屬于在附近行船的漁夫老許。

江峰初到此方世界時，身上除了一身衣裳一塊玉佩外別無他物。

是老許說江峰長得像他那早逝的兄長，非要請他喝一碗魚湯。得知他沒有去處，還將自己不常住的茅屋借給他容身。

回到茅屋，正要倒騰午飯，漁夫老許的女兒許蘭來了。

“哥，我來給你送飯啦。”

許蘭剛滿十六，正是懷春的年紀。自從見了江峰，便隔三差五的找借口上岸看望江峰。

“許叔這兩天不是要出船嗎，怎么又放你上岸了？”

“我爹釣了兩條卷口魚，金樓的張二爺最好這口，爹便讓我給人家送去。”

許蘭將身后的魚簍打開，江峰探頭一看，兩條約30厘米長的卷口魚正好好地躺在里頭。

看過了魚，許蘭又從背簍里取出給江峰帶的魚湯。

“哥你吃著，我先去金樓送魚，不然耽擱久了，這魚歇了氣就賣不上價了。”

“誒，等等。”江峰拉住正要離開的許蘭：

“你知道金樓是什么地方嗎？”

雖然是船家女兒，常年和老許在外拋頭露面，可被江峰拉住手臂許蘭還是鬧了個紅臉：

“知道，就是男人那啥那啥的地。”

“知道就把魚簍放下吧，你一個女兒家家去那種地方，以后怕是沒得夫家要你咯。”

聽到江峰的話，許蘭氣得跺了跺腳：

“沒人要我我就賴哥，誰讓你咒我。”

“那你得問問你未來的嫂子答不答應。”

......

三兩口喝完魚湯，把賣生菜的錢塞給氣鼓鼓的許蘭讓她帶回去給老許，江峰提著魚簍就往金樓去了。

作為佛山乃至廣州最負盛名的銷金窟，金樓有三高。

門檻高、消費高、姐兒高。

不過這些和江峰沒有關系，他只是來送魚的。

按照許蘭的提點，江峰繞到金樓后院門口。

“干什么的？”

后院外佇著兩個穿短褂的年輕人，瞧見江峰靠近便圍了過來。

“幫船夫老許給張二爺送魚的。”

金樓上下都知道張二爺愛吃卷口魚，老許也不是頭回來送魚。

簡單地檢查后，其中一人就帶著江峰進了后院。

“最近道上不太平，樓里來了很多外人，你跟著我不要亂走也不要亂看，不然惹到哪位爺我可保不住你。”

帶路的小伙看江峰相貌堂堂，進了金樓也不露怯，便生了幾分好感，沒了初見時的咄咄逼人。

而樓內果然如其所說，三教九流的人士來來往往。

見江峰背著魚簍進了這富貴地，不少人面露不滿。

好在張二爺名頭夠大，帶路的小伙一路告饒，總算是把江峰帶到了地。

“二爺。”小伙敲了敲門。

屋內沒有回應，等了一會小伙又敲了敲門。

“誰啊？”這回屋里響起了一道打著哈欠的問話。

“二爺，我是后院的小李，船夫老許給您送魚來了。”

又等了一會，門開了。

老許的主顧張二爺披著個絲綢袍子露出一肚胸毛，打著哈欠給兩人開了門。

瞧見江峰，張二爺有點疑惑：

“你是？”

“二爺，我是船夫老許的侄子。”江峰隨帶路小哥叫了聲二爺，轉頭拿過魚簍遞了上去。

看到魚簍里還有氣的兩條卷口魚，張二爺大喜：

“這鮮活勁，快，快！送去后廚，告訴他們一條紅燒一條清蒸，我等著吃！”

說罷，張二爺摸了摸口袋，翻出幾塊細碎金銀。

先是隨意撿出一塊銀子扔給帶路的小伙，然后又撿起手里頭個頭最大的那塊銀子。

不過猶豫了片刻后，張二爺換了一塊金子扔給江峰：

“昨夜里在得勝樓贏了錢，這塊金子就賞你了，回頭告訴老許釣上卷口第一時間送來。”

“謝二爺。”江峰拱了拱手。

帶路的小李得了賞錢，歡天喜地的帶著江峰去了后廚。

這年頭廚子是“下九流”，沒甚地位的后廚建在后院一不起眼的角落里。

剛進門，一股子油鹽醬醋的酸味撲面而來。

帶路的小伙把江峰帶到廚子跟前，交代了幾句便忙不迭的捂著鼻子出了門。

“把魚拿來吧。”

案板前忙活的廚子轉過身，看到這張臉，江峰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如果只說金樓，江峰還不確定自己是穿越到了哪個世界。

可看到眼前這張酷似趙本山的臉，江峰立刻意識到自己恐怕是穿越到了《一代宗師》里。

眼前的廚子名叫丁連山，是北方武林泰斗宮寶森的師兄。

三十年前他在奉天殺了挑釁國人的日本武士，自此被日本人和張作霖同時通緝。

而丁連山沒成想自己躲了三十年，還能碰上認識自己這張臉的人，心里頓時警鈴大作：

“你認得我？”

話剛說完，丁連山捏了捏衣角，佝僂的腰微微伸直，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撲食猛虎。

心知要遭，江峰暗暗吞了口唾沫壓下心底不安：

“嗐，阿叔我們早上才見過。這佛山真小，才半天工夫咱們又碰上了。”

聽了這半真半假的解釋，丁連山似乎也想起江峰這張臉，便將手收進袖子松了架勢：

“哦，對對。記起來了，賣生菜的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