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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拾兒。拾兒。
她喜歡聽他這么叫自己。他叫得很快,聲音是浮在半空中的,帶個小尾巴,輕輕巧巧地滑過去。夾雜些兒時的狎昵意味。拾兒,拾兒——像叫一件最親近的物事。這是她的特權。外人面前他可不會這樣,人家都說,杜都尉啊杜都尉,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端正了些,不茍言笑。只是一回到家,遠遠地,還未見到她的面,官服還穿在身上呢,一邊脫,一邊便叫她的名字。拾兒,拾兒——那一刻,他的官服,連帶著官威,一并脫了下來。
她迎上去。叫聲“公子”。
她接過他的官服和官帽,端上點心和茶。是他最喜歡吃的百花蒸糕——拿時令的花瓣曬干,加糖腌了,放在密罐里埋在樹下,吃時取些出來,和面粉一起揉了,做成一朵朵花的形狀,上屜蒸半個時辰,入口有花的清香。她常說這是女孩家的玩意兒,男人喜歡吃真是奇怪。他不理會,隔幾天便纏著她做。他一邊吃,一邊說衙門里的事。這樣的亂世,每天總有忙不完的事,像水里的木頭,按下去又起來,反反復復的。她知道他心煩。都尉的官階,不大不小,下頭管著幾千兵馬,等他的號令;上頭又有將軍,等他的捷報。都尉是個苦差事,實打實地干活,硬碰硬地打仗,連個躲懶的借口都沒有。
楊鏘,這條臭蟲。她又一次在他嘴里聽到這個名字。楊鏘——傳說這人有三只眼睛,第三只眼睛白天閉著,到了晚上才睜開,能看見千里之外的東西。身上的皮像野豬皮那樣厚實,刀槍根本奈何不了他,而且不食五谷雜糧,專吃人肉、喝人血——她每次聽人說到這些,心里便顫一下。這樣一個妖物,難怪攻了那么多次都是徒勞。人又怎么斗得過妖呢?別說一座山頭,便是整個天下,也難保有一天不是他的。她不懂朝廷的事,只是為她的公子爺擔擾。每天三更睡五更起的,人日漸憔悴下去。她看他在書房里一遍一遍地寫“楊鏘”這個名字,恨恨地,然后把紙撕個粉碎,拋到空中。那樣溫文爾雅的一個人,到這個地步,也實在是逼急了。
楊鏘——他說,昨日又搶了十幾車官糧,傷了百來個官兵。他說這話時,皺著眉頭,聲音是往里收的,壓著許多東西。她聽見他話尾的那聲嘆息,心里難受極了。她寧可把自己變成刀槍劍戟,朝那個楊鏘刺過去,把他胸口刺個大窟窿。她的公子爺,得平安無事才好。
他一邊吃糕,一邊喝茶。嘴里還嚼著糕呢,滿滿一大口茶灌下去。她說這樣容易傷胃。他不理會,說吃肉要喝酒才有意思,吃糕也是一樣,配上茶才吃得香甜。
點心吃到一半,王爺派人來傳話,說讓都尉過去一趟。他放下筷子便走,一口蒸糕噎在喉嚨,嗆得咳嗽起來,腰撞上桌角,差點絆個趔趄。她扶住他,拿過衣服替他穿上,說,慢點兒,不急。——她知道他這么火急火燎的是為了見誰,心里怪不是滋味,又有些瞧不起自己,不該捻這個酸,沒意思。他是她的神,從小到大捧在心坎間上,卻又連手也不敢握的。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老杜相公兩歲時拾了她來,教她讀書習武,吃穿與主人無異??伤龝缘?,“拾兒”終究是“拾兒”,幼時家鄉遭了瘟疫,爹媽都病死了,只剩她撿了條命,又遇上了好人家。她乖巧的很,府里上下都疼惜她,但這乖巧里多少帶些無奈,被情境逼出來的,不得已的。
公子慢走。她輕聲道。他卻握住她的手,說,咱們一塊兒過去。她笑著點頭。
兩人走到府門口,小廝牽了馬,后面兩個漢子抬著一頂小轎過來。他上馬,她上轎。穿過兩條巷子,青石大街盡頭,便是王府了。門前兩座石獅,威儀還在,只是顏色舊了,有了年月,也顧不上整修。旁邊幾個軍士持刀站著,見人來了,便問是誰。小廝上前通報,說杜都尉到了。一會兒,管家從里面急急地出來,手卷在袖籠里,“王爺請都尉進去呢?!?
如軒。王爺親手端了茶,遞給他——禮數有些重了,杜如軒忙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接過,說,不敢。王爺坐下,又讓了讓。他揭開茶杯,一股淡香撲鼻而來,是清明前新摘的茶。王爺卻不喝茶,也不說話,坐著只是嘆氣。他不敢問,便也陪著沉默。廳堂里點著幾盞香爐,薄煙裊裊。半晌,王爺道,如軒啊——。他忙起身,垂手站著。王爺一擺手,示意他坐下。
“如軒啊——本王如今能倚靠的人,只有你了?!?
王爺說完嘆了口氣,朝他看。杜如軒不便接口,依然沉默。王爺又道:
“那個混帳,上京參了我一本,說我霸田占奴,激了眾怒,民心都向著楊鏘,這才久攻不下——你聽聽,這還像話嗎?”
王爺口中的“混帳”,便是楚將軍。朝廷重臣,討賊大員。杜如軒低頭,不敢答話。拾兒一旁站著,見王爺右手小指留了長長的指甲,微微翹著。臉色鐵青。他似是越想越氣,一甩手,把茶杯摔在地上,砸個粉碎。侍從忙上來收拾?!芭沤o您換新的茶來?!?
王爺不語,忽的,斥責那人:“狗奴才,又忘了含雞舌香——口臭得很?!?
侍從忙不迭從袖管里掏出一片香,放進嘴里含著。
王爺哼了一聲,轉向杜如軒笑道:“我最聞不得異味了,才讓他們整天含著香。”杜如軒道:“王爺是雅人。這堂上薰的香也好聞的很,就不知是什么香。”王爺答道:“是波斯進貢的芫茜香。你若喜歡,帶些回去?!倍湃畿庍B忙謝過。
王爺站起來,道,隨我到內堂。杜如軒應了,跟著上去。拾兒也要跟進。杜如軒對她道,你在這里等我。拾兒微一欠身,答應了。見旁邊一眾侍從也并不跟著,只王爺和杜如軒兩人進了內堂。管家垂手站著,說,姑娘若是悶了,不妨到后花園走走,出了客廳往右便是。拾兒說聲“謝謝”,慢慢踱了出去。
穿過一條長廊,池塘里荷花盛開,斜陽掩映著亭閣一角。便是王府后花園。她走上兩步,倚著欄桿,看塘里的錦鯉,不時躍出水面,濺起幾朵水花。站了一會兒,忽聽后面有人道:
“拿這花瓣用水煎了,清火敗毒,對咽喉痛最有效。小心別帶著根莖,有毒的?!?
她回過頭,見不遠處一個穿湖綠色衫裙的少女站在樹下,手里拿著幾支花,對著旁邊幾個丫環說話。這少女眉目如畫,夕陽余暉落在她臉上,整個人竟似發著光,讓人不敢直視。
拾兒猜她便是郡主——王爺的獨生女,公子爺的心上人。想到這里,心不自禁顫了一下。正要走開,郡主已看見了她,“你是——啊,我曉得你是誰,你是杜都尉的伴當?!?
她只得停下,弓身做了個萬福。一個丫環道:“郡主認得她?”郡主不答,卻指著手中的花兒,問她:“你曉得這花嗎?”
拾兒見這花只有兩爿花瓣,細葉兒呈心形,從根直長到上頭,卻是從未見過。便搖了搖頭??ぶ魈嵝阉?,你看這花長得像什么。她又細細看去,見花心處幾道淺黑色的條紋,花瓣裊裊婷婷地伸展出去,直如蝴蝶的翅膀?!澳皇呛▎幔俊彼馈?
郡主笑起來?!皼]錯,就是蝴蝶花——這花美不美?”
拾兒點了點頭。
“這花不光美,還能入藥,解百毒。春夏季將花瓣采收,切段曬干,若是誰肝胃不適、內毒上火,煎湯服下,一會兒便好了?!?
她說著,朝拾兒一笑。隨即又看向手里的花,走上幾步,嘴里輕哼著:
“蝴蝶花,蝴蝶花,
蝴蝶你可好嗎?
看似花,不是花,
無人來睬她。
蝴蝶花,蝴蝶花,
蝴蝶花不說話。
人在那,雨在下,
風吹草動疑是他——”
這歌詞簡單入俗,倒也瑯瑯上口。她聲音溫柔得如同溪水一般,眼睛微垂,睫毛長長地披下來,臉上肌膚如玉,沒有一絲瑕疵——這樣一個美人兒,也難怪公子爺對她朝思暮想。別說男人了,就是女人,也忍不住想多看她幾眼,和她親近親近。拾兒心里嘆了口氣。正想找個借口離開,忽聽郡主脆生生地道:“你頭上的簪子真好看,讓我瞧瞧好不好?”
拾兒一怔,摸了摸頭上的簪子——前年過生日時夫人給的,只是一支尋常的玉簪,并無出奇之處。又瞥見郡主頭上竟沒有一點飾物,只拿絲帶挽了發髻,不免有些意外,想這堂堂王府也忒節省了些——稍一遲疑,拔下簪子,遞上前,忽見旁邊丫環使個眼色,朝她搖了搖頭。心念一動,還不及反應,手上一空,簪子已被郡主拿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郡主微微一笑,反手便往自己脖子里抹去——
周圍一陣驚呼。拾兒叫聲“不好”,正要去奪簪子,然而已經遲了一步,簪子已在她雪白的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忽的,半空中一個人影閃過,出手如風,緊扣住郡主的手腕——正是杜如軒。
“啪嗒!”簪子掉在地上,斷成兩截。
都說郡主瘋了。若不是瘋了,怎么沒來由的便要尋死。好好的,一點征兆都沒有,冷不丁的。叫人猝不及防。貼身服侍的人都怕了她,連一丁點利器都不敢放在身上,首飾不敢戴,尖頭的鞋不敢穿,吃飯拿石制的碗碟,就連女孩兒家用的針線包也都藏了起來——那個朝拾兒使眼色的丫環,心急火燎出去找大夫時,對著拾兒拋下一句“你呀,多事”。拾兒怔得都有些傻了,臉色比床上的郡主還要白。一會兒,大夫來了,搭了脈,說是皮外傷,不妨事,休養兩天便好。管家送大夫出去。王爺朝杜如軒看,嘆口氣。
“都是那廝害的——”
丫環端上藥,郡主不肯喝,“太苦了——”王爺勸她:“良藥苦口,你若不吃藥,病怎么能好?”郡主依然是不肯。旁邊兩個丫環走上前,一個把郡主扶起來,一個拿藥便往她嘴里灌。郡主一歪頭,將藥盡數吐了出來,弄得枕頭上一片污跡。
回去的路上,拾兒都不敢跟杜如軒說話。坐在轎子里,一聲不吭。聽著簾外踢踢踏踏的馬步聲,猜他必定也是滿腹心事——也是郡主命運多舛,好端端的,去年到廟里給亡母上香,居然叫楊鏘那廝給擄了去。天牢里十幾個天瞳山的賊人,原定了秋后問斬,可這么一來,投鼠忌了器,沒法子,只得放人??ぶ鞅粨锪艘辉?,人是回來了,可卻是失了魂,整個人都傻了。也不曉得在山上遭了什么罪——他不說,她也不敢問。
“你怎么不說話?”他在轎外問她。
她道,有些累了。他道,簪子斷了無妨,我買支新的給你。她曉得他是在逗她呢——這當口誰還想著那支簪子?她順著他,嗯了一聲。他又問,嚇壞了吧?她停了停,道,我倒還好,你才嚇壞了。
他沉默了一下。她掀開簾子,見他臉色凝重,眉頭緊攢著。雙手握住韁繩,似在發怔。她忙放下簾子,半晌,道,郡主真是個美人呢——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不該提這個。聽他在轎外嘆了口氣:
“大夫說了,是肝氣淤結,形神俱傷——她這個病啊,怕是好不了了?!?
她聽到他的嘆氣聲,更是難過?!坝惺裁床∈呛貌涣说??她是郡主啊,王爺自然會遍尋名醫,不必擔心。”他停了停,澀然道:“也是?!?
她尋思著說些什么話哄他,忽的,聽見轎外有人高聲喝道:
“什么人!”
她慌忙掀開簾子,見外面兵士正與幾個黑衣蒙面人斗成一團。這幾個蒙面人出手極快,只一會兒功夫,便逼退了兵士們。劍鋒一轉,便向杜如軒襲來——他們的目的顯然是杜如軒。拾兒不由得驚叫起來。杜如軒哼的一聲,也不見他如何出手,白光過處,幾個黑衣蒙面人便已悉數倒地。眼見得不敵,起身要逃。兵士們一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圍住。
這幾人身手也著實凌厲,饒是處于弱勢,仍掙脫了去,展開輕功,頃刻便不見蹤影。只剩下一人,胸口中劍頗深,自知無望,反手一劍砍在自己頸中。眾人待要阻止,已是不及。這人當場斃命。
有兵士把這人的劍呈上。杜如軒看了一眼,劍柄處刻了個“楚”字,旁邊是一只雄鷹展翅,栩栩如生。拾兒見了一驚,朝他看去。杜如軒先是不語,隨即幽幽地說了句:
“他竟是這么容不下我?!?
楚將軍愛鷹,遠近無人不知。將軍府內兵器更是統統刻上雄鷹。杜如軒早年拜在他門下,后來又由他引薦,立了好些戰功,年紀輕輕便官拜都尉。將軍算是他的恩師。這些年,王爺與將軍的過節,越來越不可收拾。兩人形同水火。只是沒料到竟牽扯了他進去。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杜都尉早晚是王爺的乘龍快婿。這本也沒什么,他杜如軒苦戀郡主,世人皆知——將軍不該為這個,便想要他的命。
杜如軒吩咐將刺客埋了。那柄劍藏了起來。左右傳令下去——這事不許透露半個字。拾兒曉得他是為了大局,眼下這形勢,自己人若是先斗起來,只會給賊人可乘之機。
“倘若,他再這么做呢?”她有些擔心。
“我自有法子。他傷不了我。”
他說完,朝她微笑了一下。忽的,眉頭一皺,整個人低了下去。拾兒慌忙扶住他,見他面如金紙,左肩處有血跡不斷滲出,驚呼道:
“你受傷了——”
這一劍正中肩頭,入骨三寸,大夫叮囑要臥床將息個十天。偏偏圣旨前兩日便下了,“速速剿滅天瞳山賊匪,不得有誤?!痹疽讯硕湃畿庮I兵,這下事出突然,只得易人。照杜如軒的意思,這點傷不妨事,可老杜相公無論如何不答應,幾次三番到楚將軍那兒去說情。到底是把他攔下了。改由將軍親自掛帥。
王爺來杜府探病。問他,“這一仗,你覺得會如何?”
杜如軒沉默了半晌。“不好說?!?
“不好說”便是“兇多吉少”的意思。杜如軒與楊鏘交手多次,曉得那廝的厲害。天瞳山雖小,可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賊人數目縱然不及官兵,但一個個都是彪悍驍勇的壯漢,以一抵十。加上抱著必死之心,拼死相爭,實在駭人。將軍上了年紀,用的也是老兵法老路數,這一仗勝算無多。
“唉——”王爺嘆了口氣。卻是難掩一臉幸災樂禍。
杜如軒果然言中。不到三日,便有戰報傳來——全軍覆沒,數名死士保護將軍脫險,卻在離城不到五里處遭伏,一支冷箭正中將軍咽喉,要了他的命。
楚將軍無兒無女,杜如軒以子徒身份,自請扶靈之任。出殯那日,天瞳山竟送來一把鐵弓——應該便是射中將軍的弓。這是大喇喇的挑釁了。杜如軒再好的脾氣,也摁捺不住。
“拖下去砍了!”
有人擔心這樣會激怒楊鏘。杜如軒全然不睬。稍后,那人的首級呈上,杜如軒吩咐掛在城樓示眾三日。——殺敵軍的氣焰,再振自家的軍威。
天瞳山那邊果然有了反應,當天晚上便出動偷襲。杜如軒早有準備,安排幾百精兵候在他們的必經之路,殺個措手不及。這一仗著實漂亮。王爺向京城奏表,說杜都尉英武驍戰,智勇雙全,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很快圣旨便下了,說邊關不可一日無帥,命杜如軒暫代將軍一職,領剿匪之任,多建戰功。
王爺設宴為杜如軒慶賀。郡主也出席。拾兒冷眼旁觀,見郡主坐在那里不吵不鬧,臉色似比前陣子要好些,只是安靜得有些異常,竟像個木頭人了。
“惠兒,”王爺叫郡主的小名,“你覺得杜將軍如何?”
郡主并不看他,微笑了一下?!安皇嵌哦嘉締幔俊?
“昨天是都尉,今天已是將軍——女兒,你好福氣啊。”
王爺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是明明白白的求婚。杜如軒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身上??ぶ鬟€是微笑。王爺道:
“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如軒,你覺得呢?”
杜如軒連忙起身,朝王爺深深地作了個揖。“多謝王爺?!比滩蛔∮殖ぶ魍?,見她把玩著手上的玉鐲,似是沒有聽見。杜如軒不禁有些失落。拾兒在一旁見了,想,這郡主算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雖說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可她與公子相識時間也不短了。別的不提,前年那場廟會,若不是聽說她會去,公子爺怎么會恰恰也在那里?裝著是碰巧遇見,但那架勢,喘著粗氣,一頭的汗水,官服都來不及脫——郡主又不是傻子,如何會不明白?還有那次,她隨口說了句“喜歡清居庵內的梅花”,他聽了,第二天便替她摘了來。清居庵離得遠,快馬加鞭來回都要好幾個時辰。又是在山上,大冷的天,恰恰那幾日又在下雨,山道滑濕。除了他這個呆子,還有誰會把她隨口一句當成圣旨,那樣巴巴地趕去?
沒來由的,拾兒竟有些惱恨這個郡主了。惱她那樣擄了他的心,卻又渾不在意的。只是這話卻是對誰都不能說,連臉上都不能露出一星半點。她曉得,公子是心里都要甜出蜜來了。府里上下也是歡喜無比。才獲了圣恩,如今又要當郡馬。大小登科接鍾而至。這福氣不是人人都攀得上的。
婚禮那天,迎親隊伍敲敲打打到了王府,把郡主接了。杜如軒與家人等在府門口,迎接新人。杜如軒穿著喜服,站在那里一個勁地搓手,又是摸頭捏鼻,喜不自禁的模樣。杜夫人笑說他竟像個猢猻了,“別讓你的新娘子笑話?!?
等了小半個時辰,沒等來喜轎,卻見幾個迎親的侍從跌跌撞撞地奔來,嘴里嚷著:
“新娘——新娘被賊人擄走了!”
杜如軒這一驚非同小可。“怎么回事?”
“轎子走到半途,便殺出幾十個天瞳山的賊人,我們拼死相斗,到底是不敵,還傷了幾個弟兄,眼睜睜地看他們把轎子給擄了去。”
“啊——”老杜相公急得跳腳,“還不快去通知王爺!”
喜事成了傷心事。當天晚上,杜如軒獨自坐在新房。一動不動。等雞叫了三遍,抬頭看去,窗外已是微微發白了——這一夜,竟似是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