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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風起江湖》:棺材

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當今便是東煌、北越、閬琊三國鼎立之勢。三國之中,東煌、北越實力最強大,分據(jù)南北,以滄河為界,長期對峙。閬琊則憑借云嶺天險,偏安西南。中原大地在長期戰(zhàn)亂之后,又出現(xiàn)了短暫的和平。

烏木鎮(zhèn)是位于東煌境內(nèi)的一個小鎮(zhèn),山環(huán)水繞,小橋人家,炊煙裊裊,一派安寧祥和氣象。該鎮(zhèn)雖小,卻是通往京城云州的必經(jīng)之地,過往行人常在這兒歇腳,久而久之,形成一條繁華的街道,客棧酒肆林立,商旅熙來攘往,輕車走馬,煞是熱鬧。

六月十二日傍晚,街上最大的一家永福客棧,緊閉了一天的大門突然“吱啞”一聲打開,孫掌柜走出來,面帶焦慮,朝遠方張了張。一輪血色夕陽正朝著地平線墜落,火焰般的晚霞漸漸被暗黑的濃墨吞噬,只剩下一抹慘淡薄涼的殘紅,恍惚間,竟似帶血的影子,隱隱有不祥之兆。

他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抬腿正要回店,忽聞“撲棱棱”一陣亂響,愕然回首,卻是群鴉驚飛而起,縱身飛向遠樹,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叫聲。然后,就見夕陽將墜處,黃沙彌漫中,踽踽行來一群人,個個披麻戴孝,抬著一口黑漆大棺材,旁邊還有人漫天灑著紙錢,死者家眷蹣跚地跟在后面,邊走邊掩面哭泣。

風起,滿天紙錢紛紛揚揚,似染了陰森鬼氣的碎雪,嗚嗚咽咽的泣聲,如幽魂在飛揚的塵沙中冰涼地游走,令人油生寒意。

孫掌柜心下一緊,轉回客棧,方要關門,卻見這群人竟直直地朝客棧走來。正驚疑間,就見一個穿孝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行了個禮,道是護送亡父棺材回鄉(xiāng),現(xiàn)在天色已晚,想在客棧借住一宿,懇請掌柜行個方便。孫掌柜心頭一顫,拒絕的話尚未出口,便見男子右手一晃,掌中赫然有一枚黑鐵龍紋令牌。他愣了愣,旋即滿臉堆出笑容,將這群人恭恭敬敬地請進屋,親自插上了門。

原來這客棧是青龍幫的一個暗樁,該幫幫主乃現(xiàn)任武林盟主張?zhí)旎4巳吮臼俏淞质兰页錾恚賿睹酥魍闪⒘饲帻垘停獗椴己诎變傻溃呤秩缭疲瑑叭灰殉蔀槲淞值谝淮髱团伞O掌柜日前接到總壇的飛鴿傳書,知道今日有趟極重要的鏢經(jīng)過此地,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是以他一早閉門謝客,專等這群人到來。

這些人進了客棧,把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堂正中,方松了口氣,紛紛卸下孝衣,露出里面的一身勁裝。天氣委實太熱,里面的衣裳早已濕透,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汗味。

眾人邊擦汗邊大聲嚷著要水喝,孫掌柜忙叫兒子孫健把茶端上來。有幾個認識孫掌柜的,跟他打了聲招呼,孫掌柜見這幾人都是幫里第一流的好手,其余的雖沒見過,但個個虎背熊腰,眼中精光四溢,瞧那精神氣度,顯然功夫不在他們之下。

且說這些人都是有名有號之輩,平日里縱橫無忌,少有人敢撩其虎須,更從未見過他們?nèi)绱藛萄b打扮、藏頭藏尾,莫非押的這趟鏢竟然十分兇險不成?

孫掌柜正在心下忖度,就見綽號“賽張飛”的林豹把孝服往地上一摔,露出一身鐵打似的黑肉,扯著嗓子嚷道:“這趟鏢真他娘的憋氣,倒不如真刀真槍跟對方干一架,也好過像現(xiàn)在這樣當縮頭烏龜!”

“整天只知道打架,似你這般莽撞,失了鏢你能擔待得起嗎?”說話的是“小諸葛”李冬青,此人素有智謀,最瞧不起林豹這種一身蠻力的大老粗,是以兩人向來不對盤,有事沒事都要斗幾句。

聽他話中有譏諷之意,林豹鼓起銅鈴似的眼睛,不服氣地瞪著他:“憑咱們這些人,還用得著怕誰?”

“就憑你?”李冬青眉毛不屑地一挑,冷笑道,“一身蠻力,有勇無謀,有頭無腦。”

“你——欺人太甚!”林豹漲紅了臉,炸雷般大喝一聲,提起鐵拳虎虎生風地朝他猛攻過去。李冬青冷哼一聲,手中銀扇一張,扇面一只銀狐咧嘴獰笑,似要擇人而噬。他手腕靈巧翻動,霎時弧光飛旋,幻出萬千銀光。

這兩人都是幫中一等一的高手,偏又都是不服輸?shù)男宰樱藭r傾力相搏,威猛的真氣洶涌激蕩開來,周圍眾人無不覺得勁風撲面,衣角自揚。

空氣中傳來陣陣悶雷般的響聲,那是真氣在空中連連撞擊而成,這兩人尚未真正交上手,但散發(fā)的勁力已令人不敢小覷。眾人暗自著急,卻又束手無策。

誰有那么大本事,能阻止兩人的傾力一搏?

孫掌柜嚇得閉上眼睛,暗自叫苦,自己店中這些桌椅板凳,待會兒只怕就要粉身碎骨。

眨眼間,林豹的拳頭已攻到李冬青面門,卻突然凝滯不前,仿佛前面是堵高墻,任他面紅筋漲,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前進不了半分。

李冬青的扇子也是一樣,銀光驟然消失,扇上的銀狐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動不能動的樣子,頗有幾分滑稽。

眾人一時目瞪口呆,林、李二人額角已淌下汗來。

天氣熱得幾乎要爆炸!

突然,一陣清朗的笑聲悠然而起:“今兒天太熱,兩位兄弟先喝杯茶,去去火氣!”

這聲音宛若朗月破云而來,又似流水過玉盞,清越動聽,還帶著一絲說不出的閑淡清貴,竟不似江湖草莽,倒像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

然而眾人卻齊齊一震,林、李二人更是臉色大變。

但見燭光一晃,桌上的兩杯茶突然齊齊躍到空中,徑直朝兩人飛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托著,竟平穩(wěn)得連一滴水都沒濺出來。到了兩人頭頂,懸了一瞬,杯身突然傾斜,兩道銀白水線倒垂下來,林、李二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張嘴接了。

一杯茶喝完,那杯子方才從空中落下,正好落進兩人攤開的掌中。

橫在兩人之間的真氣跟著撤去,他倆又可以行動自如,但就算借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動手了,小心翼翼地捧著杯子,上前兩步,沖座上一位黑衣少年單膝跪下,低頭誠惶誠恐地說:“謝少主賜茶!”

少主,莫非他就是幫主的義子肖陽?

孫掌柜驀然一驚,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偷偷打量起這位如雷貫耳的少主來。

卻見對方年紀也不過二十來歲,面容堅毅,劍眉如峰,朗目若星,并無少年得志的輕狂,而是英氣內(nèi)斂,氣度沉穩(wěn),像一柄裝在鞘中的利劍,鋒芒雖掩,卻總讓人覺得危險,因為你不知道何時這柄劍就會架在自己脖子上。

這柄劍到底有多鋒利,沒人敢輕易嘗試,因為試過的人全都死了!

“追命修羅”的大名,早已是江湖上許多人的噩夢,但也有更多的人,將他當神一樣崇拜。

然而,卻沒有人真正清楚,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就像此刻,在孫掌柜眼中,他明明溫和無礙地坐在那兒,悠閑自得地喝著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但偏偏所有人都低頭、垂手,不敢妄動。屋內(nèi)沉寂得令人心慌,那種無形的壓力,令孫掌柜心中也陣陣驚跳,冷汗不知不覺就冒了出來,暗忖道,只怕連老幫主,也未必能讓這些人如此順服。

“屬下教導無方,請少主恕罪!”另一位中年男子俯身對少年陪著小心道。孫掌柜認得他正是幫中坐第五把交椅的張毅總管,這位江湖上響當當?shù)娜宋铮谀巧倌昝媲埃挂菜七B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一盞茶飲完,肖陽方慢慢放下茶杯,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微微掀起嘴角,笑道:“這些日子,委屈大家了。”

“不委屈,不委屈!”眾人忙不迭地搖頭。

林豹已是滿頭大汗,熱辣辣的汗水模糊了視線,也不敢去擦。肖陽目光似有若無地從他臉上掠過,又道:“這次委屈眾位兄弟如此裝扮,也是情非得已。臨行前,義父再三叮囑,此鏢關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切不可大意!義父待咱們恩重如山,現(xiàn)在他有難,咱們少不得豁出命去,也要護得此鏢周全。只不過敵暗我明,路上多次遇伏,折損了不少弟兄,若不出此下策,恐難順利抵京。是以還請各位稍安勿躁,肖某在此謝過大家!”說罷,站起來團團一揖。

眾皆受寵若驚,紛紛還禮,連聲說:“少主不可如此!”

“少主英明,若非少主妙計,咱們也不可能順利來到這兒!”李冬青聲如洪鐘,不屑地瞥了林豹一眼。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跟著附和,林豹黑臉隱隱透出紅色,沖肖陽深深一躬,愧道:“屬下知錯,往后全憑少主吩咐,絕無二話!”

肖陽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兩位請起,自家兄弟還客氣什么。”

“謝少主!”林、李二人如蒙大赦,剛剛站起身,又聽肖陽道:“都是自家兄弟,動輒拳腳相向,未免有傷和氣。旁人見了,還只道青龍幫俱是些好勇斗狠之輩,豈不有損本幫聲譽?”

兩人又都同時悚然而驚,低低垂首,畢恭畢敬道:“少主教訓得是!”

肖陽不再理會他們,轉而望向眾人:“還有三日就到京城,交了鏢,賞金定不會少。到時候我請大家去最熱鬧的春滿樓,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肉,叫最漂亮的姑娘,也好散散這些日子的窩囊氣!”

眾人俱都眉開眼笑,紛紛稱是,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

孫掌柜看在眼里,心中嘆服,此人當真馭下有方,難怪幫中人提起他來,皆敬慕有加。這一番恩威并施,動之以情,誘之以利,怎不讓這些人甘愿為他賣命?

只是,肖陽武功蓋世,又有這些高手護鏢,他還會怕誰?是誰如此厲害,逼得他們不得不喬裝?孫掌柜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多問。

酒菜端上來了,大家推杯換盞,說些江湖逸事,倒也熱鬧。

天色已晚,大堂中掌上了燈,暑熱依然未散,窗戶大敞著,可以看到幽藍深遠的天幕,一輪皓月高懸于空,含風斂云,孤傲絕塵,灑下萬千清輝,明亮得幾乎叫人驚嘆!

地上樹影斑駁,縱橫交錯,沙沙作響。大堂上的說笑聲卻漸漸低了下去,零星響起幾句,也似帶著某種神秘、激動和壓抑的意味。大家似乎都已酒足飯飽,許多雙眼睛不時地偷偷瞟向肖陽,后者沉毅的面容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看不清端倪。

仿佛過了很久,其實也不過是蠟燭燃掉一段指節(jié)那么長的時間,他終于放下酒杯,清銳的目光自眾人臉上掠過,嘴角緩緩拉出一個弧度,仿佛有些似笑非笑的微諷,卻又淺淡得像夜晚的風,很快就消失無蹤,又恢復了止水般的平靜。

他微微側首,坐在身旁的張毅忙傾身靠近,然后便見他棱角分明的唇開合著,吐出兩個字——

“開棺!”

這聲音并不大,卻像靜夜驚起了一只鴿子,眾人心中不約而同地一蕩。堂上頓時鴉雀無聲,二十幾雙眼睛齊齊望向棺材,除了抑制不住的興奮跟期待之外,竟然還有深深的忌憚和戒備。

眾人為何會露出這樣怪異的神情?

棺材中裝的到底是什么?

燭燈的火苗忽上忽下地躍動,幢幢人影也跟著時明時暗,晃動不已,仿佛一個個起舞的幽靈,但眾人分明端坐如石像,緊張地注視著張毅的一舉一動。

張毅帶著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撬開棺材蓋,燃起熏香。孫掌柜認得那是還魂香,若有人中了幫中秘制的迷藥,便用這熏香將他喚醒。

一縷清煙裊裊,忽散忽凝,飄搖如霧。忽聞幾下鐵鏈碰撞的聲音,很輕很輕,卻那么清而脆地鉆入耳中,恍若遠山傳來的微風拂過屋檐時風鈴的清唱。

這聲音一響起,其它的聲音便驟然消失了,擠滿了二十多個人的大堂,寂靜得連呼吸聲都似有若無。

屋內(nèi)變得更加悶熱,幾乎能聽見汗水沿著緊繃的肌肉一滴一滴滑落的聲音。幾十道視線齊刷刷地盯著棺材,像幾十根銳利的釘子,仿佛要穿透外面的木頭,一直鉆到里面去。

然后,就看到一只手,一只纖美如玉的手,慢慢搭在了棺材邊上。

那只手看似柔若無骨,仿佛懸崖邊上一朵小小白花,弱不勝風,嬌怯動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纖指,在燈光下流轉著珠玉般的光澤,襯得陰森的棺材也明亮了許多。

正驚異間,里面已緩緩坐起了一位白衣少女。

她一出現(xiàn),堂上的燈火頓時都暗了幾分,所有的目光卻同時變得灼亮。

天地之間的光芒,仿佛全都聚集在她身上。

燦若晨曦梳破云靄,皎如月下涓涓清露,冷如雪底暗香婉約……

天地清幽,月色如水,晚風輕輕從窗外吹來,帶著隱隱的花香,拂動純白的衣袂,揚起長長的青絲,飄然若仙,又妖嬈如魅……

所有的忌憚和戒備,都像風中的清霧一般消散了,只剩下心動與迷醉,就像,一個暢飲了太多佳釀的人,醉倒在一片銀白無瑕的月光下。

孫掌柜突然覺得自己衣服太油膩,臉上皺紋太多,手足太粗笨。別人也是一樣,連林豹都不由自主地扯了扯皺巴巴的衣襟。

在這樣的女子面前,似乎沒有人能夠不自慚形穢。

唯一例外的只有肖陽,他的神情依然淡漠,修長的手指慢慢轉動著酒杯,若有所思的樣子,幽深的雙眸,帶著一抹夜色的清寒,以及某種神秘不可測度的飄渺。

那少女從棺中邁步出來,雖然手腳被一條長長的鐵鐐鎖著,卻依然體態(tài)輕盈,一步一裊,皆若飛鴻轉羽,曼妙無比。

無視周圍灼灼的目光,她神情自若地走到桌前,看見杯盤狼藉,蹙了蹙秀眉,徑直走到另一張空桌前坐下。秋水般的眼波四下一掃,在孫健身上轉了轉,突然展顏一笑,剎那間,仿佛萬花齊放,明艷奪目,在這幽深的暗夜里,搖曳的燈火下,那種傾城絕代的光華,猶如絢爛的流虹,驚空而來,不可阻擋!

孫健雖非好色之人,此時卻也禁不住心動神搖。耳邊聽到她清甜柔美的聲音,仿佛天湖上飄來的一縷蓮香,浸潤入似水的月色,惹得心中浮蕩縹緲,恍惚之下,竟沒聽清她說的是什么。

見孫健癡怔的模樣,少女微微抿唇一笑,似已習以為常,又說一遍,方才明白是叫他重新上菜。

孫健連忙應了一聲,抬腿就向廚房走去。剛走幾步,忽聽老父咳嗽一聲,方才省起少主還未發(fā)話,自己竟然擅作主張,不覺十分惶恐,忙回頭望去,卻見肖陽微微頷首,這才松了口氣,徑直往廚房準備去了。

不一會兒,端上四菜一湯,少女每樣淺嘗了點兒,便放下筷子,似乎沒什么食欲。她拿調(diào)羹輕輕撥拉著碗中的飯粒,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燭火的光影間如蝶翼輕攏。半晌,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兒是什么地方?口味這樣重,跟我平日吃的都不一樣。”

孫健賠笑道:“姑娘,這里是烏木鎮(zhèn),已到鎮(zhèn)江地界了。”

“烏木鎮(zhèn)?”少女明眸一抬,似有星子燦燦閃光,“鎮(zhèn)上可有家名叫‘玉祥齋’的糕點鋪子?”

“那是本鎮(zhèn)最有名的糕點鋪,姑娘也聽過它的名字?”

“幾年前我路過此地,嘗過他家的糕點,十分可口,至今不忘。”她望著孫健,笑靨在燭光照耀下愈發(fā)明艷動人,“這位小哥可否再替我買一些回來呢?”

被那樣明澈似水的目光凝視著,孫健心中一熱,答應的話幾乎就要沖口而出。恰在這時,老父的咳嗽聲又適時地響起,令他驀然醒覺,忙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轉首為難地看著少主。

肖陽還未發(fā)話,張毅趕緊趨前稟道:“少主,這女子素多詭計,現(xiàn)在突然要吃什么點心,恐怕有詐!”

“原來‘鐵掌無敵’膽子這么小,一個弱女子吃幾塊點心都叫你怕成這樣,傳出去豈不叫人笑掉大牙?”少女斜睨他一眼,黛眉輕巧地挑起,聲音柔滑冰涼,帶著絲絲嘲諷。

張毅人稱‘鐵掌無敵’,掌上功夫稱霸一方,卻不擅口舌之爭,此時被這少女一激,無法反駁,頓時漲紅了臉。

肖陽面色一沉,俊臉罩上了一層寒霜:“姑娘何必這樣咄咄逼人,行走江湖,總是小心為上!”頓了頓,又道,“不過要吃幾塊點心,倒也不難。”他轉首囑咐了張毅幾句,又問那少女,“想吃什么口味的?”

少女嫣然一笑,如數(shù)家珍般:“我要玫瑰赤豆糕、桂圓杞子糕、紅棗千層糕、酥皮馬蹄糕、水晶龍鳳糕、參燕八珍糕,再泡一壺菊花茶來。”

張毅一一記下,叫上孫健,一起去了玉祥齋。不過一盞茶工夫,兩人就提著食盒回來了。打開蓋子,里面整齊放著五色點心,分別做成了花卉禽鳥的造型,栩栩如生,玲瓏精致。

少女用纖指拈起一塊,輕咬了一口,滿足地嘆道:“果然是玉祥齋的味道!”

“姑娘要的水晶龍鳳糕店里沒有,想是記錯了?伙計給換成了翡翠珍珠糕,姑娘嘗嘗味道如何?”孫健覷著那少女神色,小心翼翼地問。

少女莞爾一笑:“我想起來了,這水晶龍鳳糕好像是京城‘金玉堂’的招牌點心,瞧我這記性!”

孫健忙道:“姑娘吃過的點心太多,一時記混了,也沒什么打緊。”

少女眼波流轉,巧笑嫣然:“你倒是很會說話。”掰下一塊,細細品嘗,微微點頭,“這翡翠珍珠糕的味道還真不錯!”不多時便把糕點一掃而光,還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笑道:“好久沒吃過這么美味的點心了。”

這樣的動作若換了別人,大家一定會覺得粗鄙,偏她做來卻是天真自然,還帶著些許難言的誘惑。肖陽看著自己那群手下,皆是一副心醉神迷的樣子,不覺暗自搖頭,這幫人在這女子手下也吃了不少苦頭,怎的還是色心不改?人道紅顏禍水,果真不假。

想到這兒,肖陽長身而起,朗聲道:“既已吃飽喝足,大家早點歇息,明日繼續(xù)趕路。今夜還是老規(guī)矩,六人一班,每班一個時辰,輪流值夜。”

眾人齊聲答應,各自散去。張毅安排好輪值事宜,就押著那少女,又叫四人抬著棺材,一齊送到肖陽房間。

孫健見那少女嫻靜優(yōu)雅地舉步,純白衣袂在幽黃燈光下翩然飄舞,宛如夜色中獨放的一朵雪梅,帶著不染纖塵的高華,漸漸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心下不覺升起惘然如夢的惆悵。

這般風華絕世的女子,怎么就成了階下囚?她今夜還要睡棺材么?少主會怎么對待她呢?

不忍、憐惜、心動、擔憂……種種復雜的情緒在心中縈回纏攪,凌亂如麻。正顛倒錯亂間,就聽房門一響,卻是張毅走了出來,吩咐他燒兩桶熱水送到少主房間。他忙答應一聲,收斂了心神,跑到廚房燒火去了。

半個時辰后,孫健挑著兩桶熱水來到少主房中。但見燭光搖紅,那少女坐在桌前,對著一面銅鏡,慢條斯理地梳著一頭青絲,烏發(fā)如黑瀑一般直瀉到腰際,柔軟順滑,如絲如緞,甚是可愛。少主卻斜靠在床頭,懶洋洋地擦拭著劍鞘。

沒有人說話,空氣中有一種異樣的沉重,令人不由自主地緊張。

孫健低著頭,不敢亂看,徑自將水注入屋中的大木桶里。“嘩嘩”的水聲在空寂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響亮,甚至有幾分驚心。他不由自主地猜想待會兒將要發(fā)生的事,心直跳到了嗓子眼兒,連呼吸都亂了幾拍。

好容易倒完水,他提著空桶出了房門,臨走前終于忍不住偷偷瞟了那少女一眼。察覺到他在看她,她唇邊輕輕漾起一朵微笑,似一潭碧水中盈盈盛開的白蓮,說不出的清雅脫俗。

他的心重重蹦了幾下,禁不住面紅耳熱,擦了擦額上的汗,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去。剛邁出門,便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然后是那少女的一聲輕笑,卻是柔媚入骨,魅惑無比。

“我要沐浴了。”聲音含羞帶怯,卻又說不出的誘人,似拒絕,又似邀請,讓人閉上眼睛,就能想像出滿室的旖旎風情。

孫健心跳得厲害,想走,卻邁不開步,索性將桶放在地上,躡手躡腳地摸回窗邊,從縫隙間偷偷張望。

卻見那少女已經(jīng)起身,將秀發(fā)松松挽起,露出如玉的脖頸,頰邊滑下幾縷碎發(fā),更襯得肌膚勝雪。一雙纖手放在衣帶上,嫩白如蔥的手指微動著,似乎就要寬衣解帶,那風流宛轉的嫵媚,與先前所見的清麗高貴,卻又迥然不同。

孫健看得熱血賁張,只覺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屋內(nèi)光景越發(fā)綺麗,暖昧不明的氣息開始在空氣中流淌。面對這要命的誘惑,肖陽卻連眼睛都沒抬,俊臉沉靜如水,聲音更是清冷:“姑娘請便!”

“你怎的不回避?”少女微微撅起小嘴,帶著三分嬌嗔。

“難道姑娘還怕人看?”他漫不經(jīng)心地掃她一眼,懶洋洋地問。

少女一愣,旋即慢慢勾起一絲媚笑:“肖爺要看,誰能阻止得了?”說罷,竟從容地解起了衣帶。

孫健不覺瞪大了眼睛,還未看到一絲春光,已有勁風撲面,“哎喲”一聲,臉上挨了一下重擊,眼角立即腫起,痛得他捂著眼睛蹲下身,不住地呻吟。

就聽少女嬌笑道:“肖爺隔山打牛的功夫越發(fā)精進了。”

孫健心下駭然,知道以少主的功力,若非手下留情,自己只怕就要命斃當場。想到此處,不覺冷汗涔涔,連忙跪下來重重磕了個頭,顫聲道:“多謝少主手下留情!”忍著痛,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回屋后,孫掌柜見了,少不得追問一番。他只說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又被數(shù)落了半天,才敷了藥,上床躺下。雖然剛才吃了虧,但少女的倩影仍在腦中揮之不去,顛倒了半晌,方倦極而眠。

臨睡前,他想的最后一個問題卻是:“少主到底會不會偷看呢?”

月色朦朧,在茜紗窗下輕柔地浮動。燭光裊裊搖曳,瀲滟似的暈開,像淡紅的薄紗,籠著雪膚花貌,迷離夢幻不似人間。

少女絕美的容顏卻暗沉若水,眉尖微蹙,心中暗惱。她已經(jīng)坐在水桶里了,肖陽果然沒有回避,卻也沒有偷看,自顧自地拿本書讀了起來,好像那上面的文字,倒比她這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好看得多。

她恨恨地撩著水,被裊裊水霧迷離的眼眸,朦朧中透出幽夜般空漠的影子。

女人就是這樣奇怪,你偷看她,她自然會生氣,若是不看,她依然要惱。何況這少女貌若天仙,所見的男人,沒有不神魂顛倒的,唯有肖陽,卻始終淡淡的,不冷不熱的樣子,讓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玩了一會兒水,見肖陽依然無動于衷的樣子,她終于忍不住問:“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肖陽好笑地抬起頭,黑眸閃閃發(fā)光:“怎么,姑娘想要驗證一下?”

少女倒慌得一下滑進桶里,長發(fā)如絲,蕩起漣漪三千,在水中輕漾著,隨波拂散。

肖陽眸光變得深邃,唇邊慢慢勾起戲謔的笑意:“姑娘明明害怕得要命,為何卻偏要干這種玩火的事?”

“誰怕啦!”少女撇撇嘴,不服氣地頂回去,但終究有些底氣不足,垂下眼簾,眼睫掠影,若羞若惱,自有一種清冷別致的風情。

肖陽靜靜地看著她,突然輕笑道:“沒用的。”聲音低沉,一雙眸子清澈如水,映出她愕然的神情,“姑娘費盡心思,不過是想讓我放松警惕,但,沒用的!”

少女臉色微微發(fā)白,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在眼底劃過暗青色的陰影,漣漪過后,依舊了無痕跡。隨即,清清冷冷地笑了,像摻著雪的玫瑰,嫵媚而冰冷,聲音卻軟似云絮,帶著幾分輕漫的慵懶。

“肖爺為何要跟我說這些?是警告,還是——”她輕咬下唇,煙水般的眼波斜斜瞥過來,“為了掩飾你的心虛?”

肖陽眸光一凝,騰騰墨色愈加深沉。他突然起身,嘴角勾起冰冷的弧線,一步一步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頭。他直直望進她的眼睛,聲音低沉而暗啞:“不要挑釁我,也不要想玩什么花樣,否則——”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眸中秋水盈澈,那時明月失色,竟要淹沒在那眼波底下。

他凝視著她,黝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她的呼吸輕若幽蘭,似有暗香縈繞鼻端。

水輕漾著,波光粼粼碎碎。水下的嬌軀柔軟且清冷,宛如皓雪凝霜,似要融化了,微顫著,只在咫尺間。

終于,他收回手,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深刻而明亮。

“水已經(jīng)涼了,你還想在里面泡多久?”

氤氳的水氣早已散去,她打了個寒顫,頓覺涼意入骨,忍不住抱緊了身子,幽怨地斜他一眼。他唇角微揚,轉身,重又回到床邊,拿書看了起來。

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一室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沉寂中,燭花綻放時“嘶嘶”的清音,隱隱約約如細沙沉淀。

少女不敢再鬧,草草洗完澡,穿好衣服,看著黑漆漆的棺材,咬了咬朱唇,突然說:“我不想再睡棺材了。”

“那你想睡哪兒?”肖陽挑了挑眉。

“我要睡床上,”她可憐兮兮地道,眼中水霧蒙蒙,我見猶憐,“再睡棺材,我……我怕會做噩夢。”

“可以。”肖陽答應得爽快,少女倒呆住了,愣愣地望著他,卻見他邪邪一笑:“姑娘想與我同床共枕,我又怎會反對?”

燭火猛然竄升,爆開明麗的火花,映得少女臉上宛若流霞。她垂下螓首,如絲的長發(fā)滑落,半掩住嬌羞的面容,眼波微流,似羞似嗔:“誰要與你同床?我睡床,你自然睡地上。”

“姑娘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肖陽面色一肅。

少女緊抿著唇,惱恨地瞪著他。她地位尊崇,又美貌無比,向來被人捧著寵著,不幸落到這個人手里,竟是個鐵石心腸的,半分憐香惜玉之心都無。

見她氣惱的模樣,肖陽嘴邊揚起一抹玩味的笑:“想不到姑娘殺人不眨眼,倒會怕一口小小的棺材。怎么,殺人太多,怕那些冤魂來找你?”

“若論殺人,誰又比得上‘修羅劍’肖陽?”少女冷笑道,“昔日萬竹山莊一戰(zhàn),血流成河,死在你劍下的巨蝎幫眾不知有多少,難道你就不怕他們的冤魂找上門?”

既然扮可憐無用,她便收起了先前那楚楚堪憐的柔弱模樣,絕美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寒冰的面紗,像一株帶刺的紅薔薇,纖麗、冷漠、傲然,甚至蔑然。

“巨蝎幫無惡不作,殺他們,是替天行道。只要心中正氣常存,又豈懼這些魑魅魍魎?”肖陽斂起笑意,凜然道。

“你敢保證劍下就沒有一個冤魂?”

少女不服氣地追問,卻見對方神色一變,驟然森冷的眼神,竟令明亮的燭光也瞬間凍結了一般。她暗自詫異,但被對方突然散發(fā)的冷酷氣息所懾,不敢再繼續(xù)挑釁。

房內(nèi)安靜下來,落針可聞。晃動的燭火,將幢幢光影投在墻上,森然猶如鬼魅。

長街上敲響了悠悠的梆子,三更夜半,冷月如霜。

肖陽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說:“天色已晚,肖某要睡了,姑娘請自便吧!”徑自走到床前,竟真的躺下睡了。

風動楊柳搖,長長的枝條抽在窗欞上,吧嗒吧嗒地響著。遙遠處,恍惚傳來一兩聲零丁的囈語,入了耳,又滅了。

少女呆坐了半天,終究沒勇氣上床。姓肖的軟硬不吃,難纏得緊,和他同床,難保不起壞心,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思前想后,咬咬牙,還是睡棺材罷。

躺在棺材里,卻怎么也睡不著,腦海中浮現(xiàn)的盡是些血淋淋的鬼怪,只覺得遍體生寒。若是活人,武功再高,她卻也不怕,偏偏鬼怪源于心魔,心魔一起,恐懼就難以消除。

輾轉反側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哎,你睡著沒有?”

“何事?”肖陽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帶著清醒的冷冽,原來他也沒有睡著。

少女心中一喜,便道:“咱們說會兒話吧!”

“說什么?”

“嗯,當年慕容家的大公子處處找你麻煩,要和你比武,你為何避而不見,叫人笑你膽小?”

“他不過是想爭那天下第一的名頭,我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可后來慕容世家被仇人圍攻,眼看不保,你又為何要去救他們?”

“我和慕容煜不打不相識,成了朋友,朋友有難,怎能坐視不理?”

少女沉默片刻,忽又輕笑:“聽說慕容公子想將他妹妹許配給你,卻被你拒絕了。怎么,嫌人家長得不好看?”

“慕容煙雖不像姑娘這般傾國傾城,卻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少女見他稱贊自己的容貌,心中暗喜,又聽他說慕容煙也是個美人,便不高興起來,“難得一見的美人都看不上,不知要怎樣的女子才入得了肖爺?shù)姆ㄑ郏俊?

“姑娘對別人的婚事很感興趣?”肖陽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戲謔的意味。

“誰感興趣啦!我只不過奇怪,像你這樣的惡人,竟然還有女子愿意嫁給你?”少女雙頰微燙,好在黑暗中也看不見。

呵呵,肖陽好像在輕笑,少女越發(fā)羞惱,賭氣不說話了。沒過多久,就聽肖陽鼻息沉沉,似已睡去。

室內(nèi)一片靜寂,風聲突然清晰起來,拂過枝梢,浠浠窣窣,宛如檐間細雨,聲聲敲響在耳邊。

少女輕吁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被擒那日的情形。

滿天霞光似火,烈焰般燃燒。自己中了張?zhí)旎抢掀シ虻幕Υ蠓ǎαo法施展,又被青龍幫圍攻,幾個手下拼死力戰(zhàn),才為自己搶了匹馬,剛坐上去,一直在旁觀戰(zhàn)的肖陽突然拔劍出鞘——

血陽將墜之時,刀光劍影之間,英武的身影宛如凌云九天的鷹隼,又似掠空而下的神祗,劍光一閃,她跨下那匹奔馬就已四腿齊斷,仆倒在地。

塵土飛揚中,她驚呼一聲,從馬上摔下來,卻沒有如預想那樣落進塵埃。一雙剛勁有力的鐵臂接住了她柔軟的身子,愕然抬頭,便望進了他黝黑深邃的眼眸——

漆黑若星,幽冽如潭,溫如玉,靜似水,淡定而深不可測,帶著抹奇異的魅力,仿佛要直直將她吸入那無邊的深處……

少女臉上微微一熱,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想起了關于肖陽的種種傳說,那些傳說和他的人一樣,神秘、可怕,讓人崇拜,又令人敬畏。

據(jù)說他是張?zhí)旎年P門弟子,無人知其來歷,對于他的身世,張?zhí)旎彩鞘乜谌缙浚M莫如深。此人年紀不大,卻已練成了絕世神功——滅世咒,據(jù)說擁有毀天滅地般的威力。張?zhí)旎啻畏Q贊他是不世出的練武奇才,將一身絕學傾囊相授,現(xiàn)已隱然有青出于藍勝于藍之勢。他出道不久就闖出了赫赫威名:血戰(zhàn)天地盟、計擒笑面狐、單挑江東四虎、義助慕容山莊……他的眾多傳奇事跡,是江湖人最津津樂道的話題。“追命修羅”的名號早已不脛而走,在近兩年的“武林榜”上,“修羅劍”也已穩(wěn)居榜首。

少女怔怔地想著,經(jīng)過幾日的相處,越發(fā)覺出此人的可怕,雖然她費盡心思想要找出他的弱點,但他總像寒潭那樣深不可測,又似浮云一般難以捉摸。她沒有把握能從他手中逃走,沒把握的事不值得去嘗試,因為只會徒增對方的疑心和戒備。

但,總會有機會的,再鋒利的劍也有折斷的時候。

只要用對了方法!

少女嘴角一揚,胸有成竹地笑了。

品牌:筑夢文學
上架時間:2025-04-25 10:43:20
出版社:中國財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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