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湖。

水澄如鏡，青苔吐綠。

藍(lán)天白云與四周綠樹倒影其中，水天一色，相映成趣。

青荇飄搖，葉片下粟米大的橢圓卵逐漸變形，密密麻麻的稚蟲出生：褐紋、兩復(fù)眼、兩觸角、六條腿、腹部十節(jié)與三尾須。

這種稚蟲常常與水蠆前后腳出生，兩者外形相似，只是在腹部與頭胸上略有差異，后者是蜻蜓幼蟲，常以前者為食。

因此，稚蟲與水蠆剛出生就展開生死大戰(zhàn)，弱肉強食，一者逃，一者殺。

傅韶光出生。

尚未搞清楚狀況便身體一寒，渾身絨毛炸開，仿佛慢上一步就性命不保。

他本能六腿發(fā)力，朝旁邊翻滾。

復(fù)眼余光瞥見一只水蠆兇狠地張開雙顎撕咬而來，若非他及時反應(yīng)，恐怕立刻便死于非命，盡管自己此生非人，也暫時搞不清楚狀況，可命懸一線是真。

能重來一次，他十分高興也分外珍惜，絕不允許自己就這么沒了。

眼見水蠆氣勢洶洶殺來，傅韶光竭力騰挪轉(zhuǎn)移，圍繞水草跟強敵游斗。

水蠆明顯是自己此生種族天敵，僅靠纏斗遲早會落敗，他利用智慧，朝泥沙方向移動，六足發(fā)力，揚起塵沙，擾亂水蠆視線，趁機張口，專咬向腹部等脆弱部位。

一擊后不管中不中，都立即退去，故技重施，幾次后他騎在水蠆背上，六腿死扒住不放，兇狠地咬破水蠆腹部。

這地方可比眼球更脆弱。

本以為他會感到惡心，沒想到毫無不適，反而渾身血液沸騰，傅韶光拼命吸食水蠆血液。

水蠆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弱。

傅韶光逐漸充滿力量。

解決掉對手，他立刻朝泥沙深處鉆去，其他同族挖掘到一定深度便停下，只有傅韶光依舊往下挖，一邊挖一邊埋，堵住通道，只留一絲細(xì)小出氣口。

直到他沒了力氣，才癱倒在洞里，用心休憩，恢復(fù)氣力。

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

其他只能盡蟲事、聽天命，能熬過這劫最好，沒有便是命。

不久，蛙鳴聲響，幾只青蛙出現(xiàn)，舌頭卷起不少稚蟲，咕咚吞吃入腹。

幾條鯽魚擺鰭搖尾，同樣趕來，搶食大餐，要裹腹一頓。

聽見外面動靜，傅韶光嚇得縮起身子，心里默念：

看不到我！

你們都看不到我！

好在有水蠆轉(zhuǎn)移青蛙與鯽魚注意力，轉(zhuǎn)頭獵殺起他們，傅韶光才逃過一劫。

———

時如逝水，彈指一月。

清澈淺水層，一只稚蟲躲在翠綠水藻下遮掩身形，拼命進(jìn)食，哪怕其他同族停止進(jìn)食，懶洋洋地休憩，他依舊在吃。

若可以，傅韶光也想躺平，可命不由己，誰讓他穿越成了一只蜉蝣稚蟲。

鼎鼎有名的短命種！！！

蜉蝣不知朝暮。

能活上一天都算好的。

有的只能活上一兩個時辰。

他前世身子骨不好，后來又得了絕癥，在醫(yī)院時最喜歡查閱蜉蝣資料。

覺得它們跟自己很像。

可又忍不住羨慕它們：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一日之華，生命之舞。

生命短暫但極盡絢爛。

可一個月前，初次見到同族模樣，得知自己重生成蜉蝣稚蟲時，傅韶光反而葉公好龍，害怕得要命。

蜉蝣一生要經(jīng)歷卵、稚蟲、亞成蟲與成蟲四個階段，后兩個階段都口器退化，不再進(jìn)食，只有稚蟲期能積蓄能量。

他當(dāng)然要抓住機會爭取。

只要不死，就往死里吃。

蜉蝣稚蟲生長一到三年不等，要經(jīng)歷十幾次、二十多次，甚至四十次蛻皮。

蛻皮次數(shù)越多，成蟲后垂死掙扎的時間越長，傅韶光前一個月經(jīng)歷了兩次，已經(jīng)比只蛻變了一次的同代稚蟲強多了。

可依舊不夠，繼續(xù)干飯。

他邊吃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蜉蝣天敵眾多，處在食物鏈底層。

鳥是亞成蟲時該操心之事，他眼下只擔(dān)心水生蝌蚪、青蛙等天敵就行。

吃撐后傅韶光六足發(fā)力，返回住處，撥弄細(xì)沙，挖出個小洞，鉆了進(jìn)去。

這是他精挑細(xì)選的臨時小窩。

不僅足夠深，四通八達(dá)，出口眾多，還位置偏僻，環(huán)境優(yōu)越，旁邊水藻有毒，氣味刺鼻，只要強忍不吃又受得住味道，便相對安全。

且距離同族不遠(yuǎn)，一旦有事發(fā)生，他就能立即沖過去，報團取暖。

沙洞里，傅韶光閉目沉睡。

———

水藻、石蠅幼蟲、搖蚊幼蟲……

傅韶光每日只做兩件事：

干飯與睡覺。

他通過同族幼蟲蛻皮次數(shù)計算時間，它們很規(guī)律，平均每月蛻皮一次。

出生三個月，傅韶光蛻皮了六次，體型比其他稚蟲強壯，這好壞參半。

好在生命力強。

壞在目標(biāo)更大。

因此他每次行動，都裹上一層泥漿，又在無毒的刺鼻水藻中滾上幾圈。

天氣漸涼，水溫漸冷。

秋去冬來時節(jié)，傅韶光隨大流地跟同族一起遷徙，尋找合適過冬地。

遷徙途中，他神經(jīng)緊繃，一旦有風(fēng)吹草動便立刻躲藏，或許是因為穿越與身體強壯雙重加持，傅韶光五感敏銳，比其他同族更早察覺危險，及時躲避、隱藏與逃跑。

也會經(jīng)常停下補充泥漿。

攀爬匍匐，前進(jìn)半月，水溫漸暖，族群在下游一條水灣停下。

此地水更深，溫度更適宜，冬季即便結(jié)冰，也更容易捱過去。

找到一處安穩(wěn)又隱蔽的落腳點后，傅韶光賣力挖洞，巢穴四通八達(dá)，又厚又深，頗有狡兔三窟之意。

仔細(xì)觀察周圍環(huán)境，見其他同族安穩(wěn)覓食，無任何危險，他才冒頭，拼命干飯。

氣候越冷，水溫越寒。

傅韶光洞越挖越深，抵御嚴(yán)寒。

只是他胃口越來越大，食物越來越難尋，經(jīng)常只能吃個半飽。

營養(yǎng)等于壽命。

干飯相當(dāng)延壽。

稚蟲期只有一個任務(wù)：吃！

傅韶光冒險擴大活動范圍。

吃更多水藻、水草、碎屑，狩獵更多蚊蠅幼蟲以及其他無脊椎動物。有時餓到眼綠時，還事先咬下水藻的尖銳利刺，手持利刃，埋身泥沙，冒險狩獵落單水蠆。

當(dāng)然，他沒過于莽撞。

事有不對便立刻逃離，或迅速遠(yuǎn)遁，或躲進(jìn)巖縫，或朝深處拼命挖掘泥沙。

期間數(shù)次險象環(huán)生。

差點兒淪為鯽魚與泥鰍食物。

或被支援而來的水蠆反殺。

若非他機靈，恐怕早五谷輪回了。

———

吃了睡，睡了吃。

渾噩間又過三月。

桃花兩三枝，水暖鴨先知。

活了六個月的傅韶光蛻皮了十二次，加上尾須長度，體型已有稻米粒大。

可他沒蹦噠，反而躲藏更深。

冰消雪融，水生物活躍，都冒頭、換氣、覓食，天敵多了起來。

不過他也挺開心，食物逐漸多了并豐富起來，不用為食物不足發(fā)愁。

嘩啦水響。

鯽魚群游了過來。

傅韶光立刻躲入重新找好的藏匿點，那是醉魚草所在。

很多魚討厭這種水草味道，含有微量神經(jīng)毒素，魚吃了后會短暫失去知覺與意識，漂浮水面，像是喝醉或被麻醉了。

直到?jīng)]動靜，他又停留片刻才重新活動，繼續(xù)覓食。

一個月后，傅韶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