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地鐵站就像一顆永不停歇的心臟，人流如血液般涌動。

蔡欣欣站在D出口附近的易拉寶前，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向路過的每一個人遞出宣傳單。

“免費領取體驗券，掃碼獲得！“她重復著這句已經說了兩周的話，聲音淹沒在嘈雜的人聲和列車進站的提示聲中。

二十二歲的蔡欣欣是“看見未來”公司的中層銷售，負責在地鐵站推廣他們的新產品——一種可以在AR眼鏡中使用的虛擬時裝。

公司宣傳語寫著“改變自己，從不必改變現實開始”，每次念這句話，她都覺得有點諷刺。

現實生活中的蔡欣欣住在城郊的老舊小區，每天擠一個半小時地鐵來到市中心，為那些能負擔得起虛擬時尚的人提供服務。

上午10點17分，一切改變了。

那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西裝革履，公文包，和其他千萬個匆忙的上班族沒什么兩樣。

他從5號線換乘到2號線，經過蔡欣欣的推廣臺時，她遞出了宣傳單。

“先生，免費領取——”

就在他們手指相觸的瞬間，蔡欣欣看到了。那個男人的眼睛里閃過一道詭異的藍色光芒，如同液態金屬般流動，轉瞬即逝。

她愣住了，宣傳單掉在地上。

“怎么了？”男人皺眉問道，眼中再無異樣。

“沒、沒什么，對不起。”

蔡欣欣彎腰撿起宣傳單，心跳如擂鼓。

男人搖搖頭走開了，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

蔡欣欣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檢票口。她揉了揉眼睛，以為是連續工作的疲勞導致的幻覺。

但那天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又看到了三個人——一位拿著小提琴盒的女學生，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還有一位清潔工——他們的眼中都閃過同樣的藍光。

更令人不安的是，沒有人注意到這種異常，只有她似乎能看到。

午休時間，蔡欣欣坐在地鐵站旁的快餐店里，拿出手機搜索“眼睛藍光閃爍”，只得到一些關于電子產品藍光危害的健康文章。

她的思緒被打斷，那個早上看到的西裝男人又出現了，正坐在快餐店另一側。更奇怪的是，他對面坐著一位年輕女士，而他們——看起來完全一樣。

不是相似，而是完全相同。

同樣的發型，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公文包，甚至連領帶上的細微褶皺都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女士穿著女性版的服裝，但面容卻與男人一致。

蔡欣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機拍下這一幕。

她看到西裝男人伸手越過桌面，輕輕觸碰那位女士的手背。在接觸的瞬間，女士的眼中閃過同樣的藍光，然后她的五官開始以一種不可能的方式流動，像熔化的蠟一樣重組。

幾秒鐘后，女士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她變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穿著女性職業制服，健碩的肌肉幾乎要把衣服撐開。

蔡欣欣差點尖叫出聲，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

等她撿起手機再看時，西裝男人已經離開，那位剛剛保安正朝門外走去，女性職業制服已經變成了保安制服，與一般的保安無異。

她趕緊查看手機中的照片，卻只看到一片模糊。不知是因為她手抖還是其他原因，照片中只有一團漆黑的陰影，根本無法辨認。

那天下午，蔡欣欣心不在焉地發著傳單，腦中回放著午餐時的詭異一幕。也許我該去看醫生，她想。也許是工作壓力太大了。

下班后，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司，準備參加例行的銷售會議。會議室里，她的主管正在介紹兩位新來的試崗員工。

“這是李蕭和王夢琦，從明天開始會和大家一起工作，欣欣，你來負責帶他們熟悉業務。”

蔡欣欣點點頭，暗自嘆氣。帶新人意味著更多的工作量，而且試崗期的新人往往干不了多久就離職。她勉強向兩人微笑示意，然后怔住了——李蕭的眼中閃過那道熟悉的藍光。

會議結束后，蔡欣欣在洗手間里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臉。鏡子中的她面色蒼白，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

“你還好嗎？”

她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新來的王夢琦站在身后。

“沒事，可能是有點累了。”蔡欣欣勉強笑道。

“工作壓力大吧？”王夢琦友善地說，遞給她一張紙巾，“我以前也做過類似的推廣，知道有多累。”

蔡欣欣接過紙巾，不經意間與王夢琦的手指相觸。在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一陣奇怪的嗡鳴聲，像是千萬個聲音同時在說話，卻又聽不清任何一個字。

王夢琦的眼睛里沒有閃過藍光，但蔡欣欣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

晚上回到家，蔡欣欣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鏡廳里，每面鏡子都映照出無數陌生人的臉。這些人彼此相連，像一張巨大的網絡。當她觸摸一面鏡子時，所有鏡子都會泛起漣漪，仿佛整個空間都是液態的。

然后她聽到一個聲音，不是從外部傳來，而是從她的內心深處響起：“只有你能看見。”

她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滿頭大汗。床頭鬧鐘顯示凌晨3:17。

窗外的路燈投下曖昧的橙色光暈，蔡欣欣走到窗前，俯視著幾乎空無一人的街道。一輛出租車緩緩駛過，車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畫出兩道長長的光軌，像是穿透黑暗的觸角。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街對面的公寓樓里，一個窗口亮著燈。

透過窗簾的縫隙，她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來回走動。那身影停下來，似乎直直地望向她的方向。

盡管隔著馬路，隔著兩層玻璃，蔡欣欣卻清晰地看到那人眼中閃過的藍光，如同遙遠星辰的冷冽光芒。

第二天早晨，蔡欣欣頂著兩個黑眼圈到達公司。奇怪的是，辦公室里似乎少了些什么。她的桌上放著一份工作安排表，上面寫著她今天要帶兩名新員工熟悉業務。

“咦，李蕭和王夢琦還沒來嗎？”她問坐在隔壁的同事周潔。

周潔一臉困惑：“誰？”

“就是昨天介紹的兩個新來的試崗員工啊。”

“欣欣，你在說什么？昨天沒有新員工啊。”周潔放下手中的文件，關切地看著她，“你還好嗎？看起來很累。”

蔡欣欣感到一陣眩暈。她清楚地記得昨天的會議，記得主管介紹的兩個人，記得和王夢琦在洗手間的對話。她打開電腦，查看公司內部通訊錄，卻找不到李蕭和王夢琦的名字。

她走到主管辦公室，輕輕敲門。

“進來。”

“張經理，關于昨天安排給我的兩個新員工...”

“什么新員工？”張經理皺起眉頭，“欣欣，你最近工作壓力是不是太大了？要不要請兩天假休息一下？”

蔡欣欣站在那里，感到一陣強烈的不真實感。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發現桌上有兩杯沒喝完的咖啡，一杯上面寫著“李蕭”，另一杯寫著“王夢琦”——這是她昨天下午給他們買的，準備今早一起討論工作計劃。

但現在，所有人都表現得像從未見過這兩個人一樣。

蔡欣欣打開手機相冊，她記得昨天用手機拍下了和新人的合影。但相冊里，那張照片變成了她一個人站在公司前臺的單人照，原本應該站在她兩側的李蕭和王夢琦憑空消失了。

就像他們從未存在過一樣。

午休時間，蔡欣欣坐在公司附近的小公園里，手指無意識地劃著手機屏幕。她查看了公司的微信群，昨天明明有關于歡迎新員工的消息，現在卻全都不見了。不是被刪除，而是仿佛從未發送過。

一片枯葉落在她的膝蓋上，棕黃色的葉脈像一張復雜的網絡。蔡欣欣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夢，想起了那些相互連接的臉龐。

她環顧四周，公園里三三兩兩坐著午休的上班族，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但現在，蔡欣欣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究竟有多正常？

如果一個人可以憑空消失，而所有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那還有什么是真實的？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對母女身上。小女孩大約五六歲，正在喂鴿子，笑聲清脆如銀鈴。她的母親坐在長椅上，低頭看手機，時不時抬頭確認女兒的安全。

一切看起來如此溫馨，如此普通。

直到那個母親抬頭的瞬間，蔡欣欣看到了——那雙眼中閃過的藍光，如同寒冬夜空中的極光。

蔡欣欣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或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看到這種異常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這些異常的人似乎在迅速增加，就像某種無形的瘟疫正在悄然蔓延。

回到公司，她發現自己的筆記本上寫著一行字：

“明早9點，地鐵站D出口見。——李蕭&王夢琦”

這是她自己的筆跡，但她不記得寫過這句話。而這兩個人，在所有人的記憶中都不存在。

蔡欣欣摩挲著紙面上的凹痕，那觸感如此真實，就像她對這兩個人的記憶一樣清晰。她拿起手機，猶豫片刻，還是撥通了好友周潔的電話。

“喂，欣欣？”

“周潔，你能幫我查一下，公司是不是真的沒有叫李蕭和王夢琦的員工？”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欣欣，你今天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我查過了，真的沒有這兩個人。你到底怎么了？”

蔡欣欣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告訴你，我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你會相信我嗎？”

又是一陣沉默。然后周潔用一種輕柔的、近乎憐憫的語氣說：“欣欣，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醫生？”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燈光一盞接一盞亮起，如同繁星墜入凡間。蔡欣欣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在她身后，辦公室的人影晃動，電腦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隱約聽到有人在談論最近城市里發生的一起少女失蹤案。警方毫無頭緒，媒體報道說那女孩仿佛人間蒸發。

蔡欣欣突然意識到，也許那個女孩并沒有失蹤。也許，她只是被所有人遺忘了。

就像李蕭和王夢琦一樣。

而在這個所有人都能被遺忘的世界里，只有她，蔡欣欣，是唯一的見證者。

又或許，這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她真的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