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14日星期四雨

首爾圣水洞的雨總在凌晨三點變調。當便利店最后一盞燈熄滅時，我蜷縮在練習室角落給膝蓋纏保鮮膜。醫用膠帶黏住皮膚發出“嘶啦“聲響，和著窗外雨點擊打防火梯的節奏，竟像首未完成的練習曲。

鏡面右下角還留著去年七月金敏娥用口紅寫的“Fighting“，如今已褪成粉棕色的銹跡。這個曾因翻唱Red Velvet高音片段驚艷全公司的女孩，上周收拾儲物柜時連發圈都沒留下——她離開那天的地板特別亮，保潔阿姨擦掉了所有摔倒的痕跡。

“林夏xi，舌頭抵住上顎！“聲樂老師金恩淑的鋼筆戳在我喉結下方，“中文母語者最容易犯的毛病。“鏡子里映出她珍珠耳釘的反光，隨著訓斥聲在空氣中劃出銀色弧線，“把'???'的尾音吞掉就像含著餃子說話，你想讓觀眾聽泡菜餡還是歌詞？“

我對著防噴罩第37次重復這句歌詞，水汽在麥克風金屬網上凝成細珠。落地窗外飄進炸雞店的油腥味，混合著木質地板被三十雙舞鞋磨出的松香，這是江南區最昂貴的體香。

舞蹈課永遠是最后三小時的地獄。當合宿公寓的藍光鐘跳到01:47，鄭在允老師終于擰開音響：“最后一個八拍。“他的鱷魚皮鞋尖精準點著節拍器，“Wave的時候想象自己是漢江大橋的拉索——“話音未落，我右膝舊傷處的肌貼突然崩開，整個人重重砸在鏡面上。

“要哭就現在哭完。“前輩扔來的薄荷糖在木地板上滾出淡綠色的軌跡，“等會兒保潔大叔來拖地，眼淚會弄花反光層。“我數著天花板裂縫把糖塞進舌底，冰涼的甜刺激著喉管，突然想起五年前在BJ地下室吃泡面的那個冬夜——電腦屏照亮墻上的EXO海報，張藝興的酒窩在蒸汽里模糊成水霧。

更衣室儲物柜第三層放著母親寄來的膏藥，包裝袋上的中文生產日期被我用馬克筆涂改成韓文。撕開時涌出的中藥味驚醒了角落補妝的日本練習生，她皺眉掏出香奈兒邂逅噴霧連按三下，玫瑰香精像道結界橫亙在我們之間。

凌晨四點回到合宿房，下鋪的韓國練習生正在夢囈打歌流程。我摸出枕頭下的錄音筆，聽見白天錄制的發音練習里混著電梯提示音——那是EXO專屬電梯的特別鈴響，和員工電梯的機械女聲隔著兩個八度的距離。

窗臺上那盆多肉又掉了片葉子，可能是被隔壁棟的探照燈烤焦的。上個月路過明洞時拍的測謊綜藝正在重播，街頭大屏里愛豆們笑作一團，雨幕中他們的牙齒白得像是某種警告。

膝蓋突然抽痛，我摸黑找到鎮痛貼。包裝袋上的韓文注意事項還留著金敏娥的熒光筆標記：“此處翻譯錯誤，實際應隔兩小時更換。“她娟秀的筆跡在黑暗里泛著幽綠的光，像首爾永不熄滅的偶像廣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