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四年,大夏皇城。
迤邐的宮墻內寢殿成群,畫棟飛檐美輪美奐,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一個東方古老帝國的霸主氣象。
殿外一處寬闊的草地上,宮人們豎起無數靶子,十幾個少年在老師的教導下開始練習射箭、騎術,各個衣著光鮮,貴氣難言。
眾人之中,一個正在彎弓瞄準的瘦弱少年頗為搶眼:他銀白色的頭發,鼻梁高挺,皮膚白皙幾近透明,容姿美麗,渾身散發著妖異嫵媚的氣息。
他叫龍驍,是西域龜茲王龍安的次子。十年前被父王選入夏朝,充當質子,以此來證明龜茲對天朝的忠心——夏朝的永平帝大喜之下,親口封龍驍為順命侯,引為諸皇子侍讀。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周圍的皇子們忍不住大聲喝彩,龍驍收回弓箭自矜一笑,心中暗自感嘆:沒想到我當了十年質子,別的沒學會,騎馬射箭倒是越來越精熟了。
原來,他并非這個世界的人。
十年前他穿越夏朝,奪舍了龍驍,取代其成為龜茲質子。本以為托生帝王家,就此可以吃穿不愁,盡享榮華…誰知道卻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囚犯,不得踏離夏皇宮半步;更重要的是,一旦兩國交惡,他隨時都有性命之虞。
“嗯,不錯。”講武老師同時也是御前侍衛的金鐘秀欣慰地點了點頭,“龍侯爺的箭術已經有了七八成火候,各位皇子要多跟他學習學習…”
話音未落,一支冷箭擦著龍驍的耳根驚心動魄地飛射過去,把他嚇得一激靈;正要惱怒,當望向射箭之人后卻還是忍了下去。
一個身穿黃袍的偉岸青年手持彎弓,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不好意思,失手了…想來順命侯也不會因此生本太子的氣罷!”
此人是永平帝的嫡長子,生來就是太子,因為自小嬌生慣養,所以飛揚跋扈,目中無人。
“回太子殿下,臣…不敢。”
“那就好,”太子睥睨了他一眼,開始冷嘲熱諷,“不過,就算你騎射無敵又如何?你們龜茲不還是乖乖入質納貢,恭順吾朝。要我說你還是別練了,多花些心思哄本太子開心,將來我一高興,沒準就放你歸國了。”
眾皇子雖見龍驍備受欺凌,卻畏懼太子權勢,一時誰也不敢上前勸阻。
太子更加囂張,干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捏著其光潔的下巴獰笑道:“多么賞心悅目的臉蛋…可惜啊,生在你這廢物的臉上。就憑你也配叫‘龍驍’,我看叫‘蟲驍’還差不多…哈哈哈!”
龍驍緊握雙拳,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龍驍啊龍驍,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就是要故意激怒自己,好治一個沖撞太子的死罪…忍,一定要忍!
這時,另一個年紀較輕的皇子卻走上前來,拉開兩人打起了圓場。
“侯爺受驚了…我二哥生性豁達率真,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你可別往心里去。讓我看看,可曾受傷?”
那皇子倒非虛情,真的關切地察看其傷勢,眼見并無大礙,只是耳朵上有些擦傷,鮮血殷紅,便拿出手帕,幫他小心擦拭。
“人人都說你是八賢王,你還真賢的是時候…”
太子臉色一黑,似乎對這個八弟有些忌憚,旋即扔掉了弓箭:“老師,我今天乏了,改日再練吧!”
說罷領著侍候太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靶場,金鐘秀自然不敢阻攔,只得任由他離去。
八皇子若有所思地望向太子遠去的背影,幽幽嘆了口氣,轉而沖龍驍道:“你莫要怪他…只是最近龜茲與北方突厥關系曖昧,你在宮中地位自然就有些尷尬了。我二哥身為太子憂愁國事,又是性情中人,擔心你父王會起不臣之心,這才做出無禮之舉。”
“我明白。”見傷口結咖,龍驍將手帕鄭重還給了八皇子,“贈帕解圍之恩,日后定然相報。”
八皇子哈哈一笑:“那倒不用…本王知道突厥陳兵西域,汝父承受莫大壓力,不得不虛與委蛇,原是人之常情。不過于大是大非之處卻須把持得住,以免成為龜茲的千古罪人。
你若有空便寫封信回去,多多規勸于他,免得將來大節有虧,拖累了你。”
龍驍心里暗道,原來你是想讓我勸龜茲王不要叛夏降突…這個八皇子果然頗有城府,做事潤物無聲,手段比起那個“真小人”太子不知強了多少。
他旋即無奈地搖了搖頭:“若真因為父王變節而導致我客死他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龍驍做人做事,單憑無愧于心,便就夠了。”
“說得好!”
兩人齊齊轉頭,卻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站在他們面前,捋著長須;身后跟著一個小道童,手抱拂塵經書,眉目如畫,頗為清秀乖巧。
八皇子趕忙拱手行禮:“見過無塵道長。”
其時永平帝崇信道教,道士在大夏朝地位頗受尊崇。眼前這位無塵道長更是正一道的掌教,朝野上下視其為“帝師”。
今天入宮本來是教導諸位皇子道家經典,他來得有些早了,故而適才太子靶場傷人之事,他全都一一瞧在眼里。
無塵含笑點頭,轉而向龍驍道:“龍侯爺適才這話正合道家道法自然,無為而治的道理…可見你悟性極高,與吾門福緣深厚啊。”
龍驍苦笑道:“道長言重了。我不過是隨波逐流的碌碌庸人,悟性、福緣什么的,小可愧不敢當。”
無塵仔細打量了他半晌,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這才從懷中掏出一本古冊,緩緩開口道:“侯爺,你我也算有師徒之緣。我知你心中尚有郁結不平,這本老子《道德經》便贈予你,助你修養身心,化解心結…他日若有機會歸國,你將我道家學說傳播西域,開枝散葉,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龍驍心知自己被太子盯上,以后日子難過,一本書可救不了他,不過還是感念其德,順手接過古經:“多謝老師栽培。”
“好了,時候不早,各位皇子和侯爺且去學堂等我。老道隨后就到。”
眾人紛紛稱喏離去。
望著龍驍的背影,無塵道長陷入了沉思。
那小道童看了看龍驍,又轉頭看了看無塵,忍不住開口道:“師父,我看這人平平無奇,西域傳道之事終屬渺茫…何必為了一個小小的順命侯,得罪當朝太子爺呢?”
“你不懂。”
無塵撫須,臉上似笑非笑:“我算定此人的命格是一身二主,正是傳言中的那個‘天命人’。將來其成就不可限量,也只有他才能夠參透那部經中的秘密…
我族之興盛,沒準就指望在此子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