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啟】

蕭沅芷被推進椒房殿時，掌心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糖。十二幅湘妃竹簾次第卷起，鎏金磚地上浮動著胭脂香，她數著裙裾上母親繡的并蒂蓮，第三十九步時撞見了此生最亮的星。

“蕭氏女沅芷，年十六——“

太監尖利的唱名聲里，她抬頭望見了九階之上的玄色身影。少年帝王執朱筆的手腕懸在半空，玉冠垂下的十二旒微微晃動，漏下一隙天光映在眉間，恰似佛前燈芯爆開的火星子。

父親在背后猛掐她腰窩：“快行禮！“

膝蓋磕上金磚的瞬間，懷中的錦囊松脫。七色彩石滾了滿地，這是她今晨在府門前撿的，說要獻給宮里最威風的人。

宇文恪擱筆時，白玉鎮紙壓住了最后一顆彩石。

“蕭卿之女，倒是別致?！八讣饽﹃适系奶烊患y路，那紋路竟與西疆進獻的礦脈圖暗合，“可會弈棋？“

沅芷盯著帝王袍角的金線螭龍，想起母親教的規矩，聲音卻比廊下的畫眉還細：“只會...只會打雙陸?！?

低笑聲如碎玉濺落琉璃盤。帝王忽然起身，十二旒珠簾擦過她鬢邊海棠絹花：“雙陸需擲骰，蕭姑娘敢與朕賭一局么？“

她嗅到龍涎香里混著極淡的藥苦味，抬頭時正撞進一雙含霜帶雪的眼。階下傳來父親倒抽冷氣的聲音——她竟忘了低頭，直愣愣望著帝王眼尾淚痣，像極了昨夜落在窗欞上的第三顆星子。

暮色染透宮墻時，沅芷跪坐在冰裂紋瓷墩上，看宇文恪的玉扳指叩擊青玉棋盤。

“賭注是蕭姑娘的發簪?！暗弁踔讣饴舆^她鬢間，抽走了那支銀鎏金點翠簪，“若朕贏了，你便留在宮中為這簪子找個新主?！?

彩石在棋盤拼出蜿蜒脈絡，沅芷卻盯著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紅繩。那是用特殊編法打的平安結，與母親臨終前系在她腕上的一模一樣。

“陛下這里，“她忽然指向棋盤東南角，“缺了顆守宮的卵石?！?

宇文恪執棋的手驀地頓住。階下陰影里傳來鎧甲輕響，沅芷后知后覺發現，滿殿秀女不知何時已退得干干凈凈，唯有父親蒼白的臉映在蟠龍柱上，像張被揉皺的宣紙。

更漏滴到戌時三刻，宇文恪擲出了最后一枚骰子。

“蕭姑娘輸了?！暗弁鯇Ⅻc翠簪插入她松散的發髻，“明日去尚宮局領女史腰牌吧?！?

沅芷摸著發燙的耳垂，忽覺袖中一沉。帝王廣袖拂過案幾時，竟將半塊虎符塞進了她袖袋。父親踉蹌著撲過來謝恩，她卻盯著宇文恪腰間晃動的玉佩——那上面纏著的，正是她清晨掉在宮道上的鵝黃絲絳。

“陛下......“

她剛開口，忽被一陣香風打斷。華服美人搖曳而入，金護甲勾起她下頜：“這便是蕭大將軍的寶貝疙瘩？倒是生得一副禍水模樣。“

宇文恪的朱筆在折子上劃出凌厲的勾：“端貴妃既來了，便教教她宮規?！?

子時的梆子聲驚飛寒鴉時，沅芷正跪在冷泉宮的石階上數星星。

端貴妃賜的玉搔頭陷進膝窩，她摸出袖中虎符對著月光端詳，背面竟刻著母親的小字。宮墻外忽有簫聲嗚咽，吹的正是父親出征時常哼的《隴頭月》。

“姑娘怎不知，那棋盤是前朝妖后的遺物？“

蒼老女聲自陰影處傳來，沅芷回頭望見個瞎眼嬤嬤。老人枯手拂過她發間點翠簪：“四百三十七個戴過此簪的，都埋在御花園東南角的桃樹下。“

寒風卷起滿地殘雪，沅芷忽覺發簪沉重異常。她伸手去扶，卻摸到簪尾細密的刻痕——借著月光辨認，竟是“弒君者誅九族“的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