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偉律師的《辯護思路與專家點評》一書即將付印出版，應邀為本書作序，我感到十分榮幸。現在，律師出版以本人所代理的案件為內容的書籍已然成為一種時興之舉，這些作品既是律師業務經驗的總結，同時又對讀者具有一定的專業啟發，因而頗有市場。本書與同類型的作品相比獨具特色，因而使其成為一部既具有專業性，又具有參考性的律師業務書籍，值得推薦。

律師根據其所從事的業務性質，可以分為訴訟律師與非訴律師。訴訟律師主要從事的是訴訟活動，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打官司，因而其活動的主要場所是法庭。而非訴律師的業務則是公司上市、兼并、破產、重組等，基本上不涉及訴訟。由此可見，律師的訴訟業務與非訟業務之間還是存在較大差異的，這也就決定了兩者之間工作性質的不同。應該說，訴訟活動更符合社會公眾對律師形象的定位，也是律師的主要業務。其中，刑辯業務又是訴訟業務中最具挑戰性的業務之一。刑辯律師受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及其家屬的委托，為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提供以刑事辯護為主的法律服務，維護委托人的合法權益，因此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刑辯活動也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刑辯律師在從事業務活動過程中會積累大量的案件，全程參與這些案件的訴訟過程，或者說，這些案件中飽含了刑辯律師的心血，因而成為一筆寶貴的財富。尤其是一些辯護結果較為成功的案件，其中的事實梳理、證據確認和法律適用，都對此后處理同類案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將這些案件編輯成書予以出版，是辦案律師個人成果的展示，也對其他律師具有啟迪效果。在這種情況下，田永偉律師的《辯護思路與專家點評》一書的出版，對于提升律師刑辯業務水平具有一定的意義。

在《辯護思路與專家點評》一書中，田永偉律師精選了31個具有代表性的案例，這些案例涉及刑法的各個方面，有危害公共安全犯罪的案例、瀆職犯罪的案例等，幾乎涵蓋了刑法分則的各類犯罪，這展示了田永偉律師辦理刑事案件的廣泛性。本書所選案例都屬于刑法中的疑難案件，也就是所謂難辦案件。實踐中，刑辯律師對所辦案件并不具有絕對的選擇權，因而所辦理的案件既包括簡單案件，也包括復雜案件。簡單案件屬于易辦案件，而復雜案件則屬于難辦案件。相對來說，經驗豐富的資深律師辦理的難辦案件數量較多，因為辦理復雜案件的能力，才是考驗一個律師業務水平的主要指標。對于辦案律師來說，既涉及事實與證據的復雜疑難，又涉及法律適用的復雜疑難。在本書的精選案例中，也同時涉及這兩個方面，但主要還是法律適用的復雜疑難。

在本書中，對于案件的精釋最有價值的還是辯護思路解析。例如，解某某涉嫌非法儲存爆炸物罪一案中，涉及非法儲存爆炸物罪的司法認定問題。根據我國《刑法》第一百二十五條的規定，非法儲存爆炸物罪中的非法儲存，是指明知是爆炸物而予以非法存放的行為。因而儲存就是一種存放行為。但是，在生產、生活中都具有存放爆炸物的必要性，因而并非只要存放爆炸物就一概以本罪論處，關鍵在于如何認定這種存放爆炸物行為的非法性？對此，田永偉律師將本案中所涉及的存放爆炸物的非法與違規加以區別，并認為這是本案辯護的焦點問題。田永偉律師認為，非法儲存爆炸物罪的行為人是為了逃避公安機關對爆炸物的監督管理，采用私藏、非法持有等手段隱匿爆炸物。而在本案中，煤礦在地下臨時存放點發放炸材和儲存未使用完的剩余炸材，無論是在客觀上還是主觀上都是為了生產需要。因為地面材料庫距離井口約2公里，如要求礦工每天將未用完的炸藥運回地面，中間安全較難保障，才決定修建地下臨時發放點。由此可見，本案被告人不是為了儲存而存放，是為了生產而在生產現場的臨時存放。筆者認為，以上無罪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的，并且也有司法解釋佐證。從本案辯護思路解析可以看出，一個案件能否辯護成功，最為重要的是找到合理的辯點，發現案件的突破口，這是律師水平的根本所在。

《辯護思路與專家點評》一書的特色還表現在類案資料的收集與整理，這在以往的同類書籍中是沒有的，也反映了田永偉律師與時俱進的寫作精神。類案是指相同類型的案件，類案檢索是指在處理案件的時候，對相同類型的案件進行檢索，最大限度保證同案同判，以此維護司法公正。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標志著我國案例指導制度的正式建立。2020年，最高人民法院又發布了《關于統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將案例指導制度提升到統一法律適用的高度，為實現類案同判，推進案例適用。正如國內有學者指出：“檢索類案的目的在于統一法律適用，實現類似案件類似處理。通常，只有在疑難案件中，法律裁判尺度不統一的情況下，法官才有檢索類案的必要。案件從理論上被分為簡單案件和疑難案件，實踐中法官對于二者的界限會有具體的把握，只要對法律適用或裁判結果持有疑義，事實上都有必要去檢索類案，研究類案中既已確立的裁判規則，來指導眼下待決案件的裁判。”[1]隨著類案檢索制度的推行，刑辯律師在從事辯護業務的過程中也應當嫻熟地掌握類案檢索的方法，從而為刑辯活動提供強有力的法律支持。本書的程某某涉嫌危險駕駛案，是一起酒駕案件，此類案件在整個刑事案件中占有較大的比重，大部分酒駕案件都是簡單案件，不僅法律適用簡單，而且事實與證據也極為簡單，因而爭議不大。但在酒駕案件中還是存在某些疑難案件，例如程某某涉嫌危險駕駛案中涉及的證據提取過程中的違法問題。正如辯護意見指出，在危險駕駛類案件中，確定行為人是否系醉酒駕車時，血液中酒精含量的檢測必不可少，而該檢測作為專業性、技術性較強的手段，它不僅要求檢測人員應根據行業規范檢測、儲存檢材，同時也要求執法人員嚴格遵守法律關于抽取程序、送檢時間等方面的強制性規定，若因上述行為違法導致提取到的檢材被污染，則據此得出的司法鑒定意見不得作為定案依據。在此基礎上，田永偉律師在本書中梳理了類案檢索資料。例如，經檢索案號（2017）浙0881刑初283號祝某某危險駕駛案[2]的【裁判要旨】指出：“血液中酒精含量的鑒定意見是認定醉駕類案件的關鍵證據，在鑒定程序嚴重違法、偵查機關無法作出補正或合理解釋的情況下，鑒定意見應予排除；由于排除后的在案證據無法證實行為人具有呼氣酒精含量可作為定案依據的情況，故亦不能以呼氣酒精含量作為定案依據。”可以說，通過檢索獲取的祝某某危險駕駛這一類案的裁判理由對于處理類似案件，也就是程某某涉嫌危險駕駛案，具有重要參考意義。因此，本書中類案資料的檢索與收集，為本書案例的辨析與論述提供了豐富的資源，使得本書的案例精釋的深度與高度大為提升，這是本書的一個閃光點。

《辯護思路與專家點評》一書的點睛之筆在于專家點評，這是同類作品中所沒有的，也是本書的精彩之所在。雖然田永偉律師長期從事刑辯業務，在刑辯領域耕耘多年，頗有心得，并且對各類刑案的疑難問題具有自己的獨到見解；但是田永偉律師為了進一步提升本書的學術質量，多方邀請我國刑法學界的著名專家學者對本書的案例精釋進行點評。這些專家學者包括：清華大學法學院的張明楷教授、周光權教授，北京大學法學院的王新教授、車浩教授、江溯副教授，華東師范大學法學院的錢葉六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法學院門金玲副教授，南開大學法學院朱桐輝副教授。例如王新教授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素有研究，對本書的劉某某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一案進行了十分到位的評論：“本案辯護意見正是從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所保護的法益出發，辨析犯罪的本質，避免將此類犯罪擴大化。辯護意見首先從案件證據上入手，得出證據達不到刑事定罪標準的結論；其次，從罪刑法定的角度出發，厘清了‘許可’和‘批準’的區別，以免擴大打擊范圍；再次，闡述了‘存款人’的定義以及劉某某并非違法所得的最終受益者；最后，重點論述劉某某在本案中沒有危害行為，也無危害的主觀意志，其行為不符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該當性。綜上，辯護意見立足于罪名本質，將犯罪構成進行拆分辨析，后又進行重點論述，將法理、法律、司法解釋結合運用，從而使得辯護意見完整且充實，具有較強的說服力。”通過專家學者的點評，我們從對具體案件具體問題的理解升華到對抽象問題的理論分析高度，其意義超出了個案的解讀，勝于一堂內容豐富的理論課。

除了專家學者的點評，田永偉律師還邀請知名律師對本書的案例精釋加以點評。這些知名律師包括：北京市紫華律師事務所的錢列陽律師，北京市尚權律師事務所的張青松律師、毛立新律師，安徽金亞太律師事務所的王亞林律師。這些律師辦理了各種疑難案件，積累了豐富的刑辯經驗，在刑辯界頗具影響。由這些知名律師對本書中的相關案例進行點評，可以說是同行之間對刑辯業務的一種磋商和交流，因而具有可信性。例如本書中的王某某涉嫌詐騙案，騙取的是新農合補償金和新農合商業保險補償金（大病補償金）。這是一種新類型的詐騙案，對此類案件如何認定，是個較為疑難的問題。對于本案的精釋，錢列陽律師首先對律師的辯護思路做了評價，認為本案中辯護人從構成罪名內在原因入手，深入分析新農合商業保險補償金（大病補償金）之含義，并從相關機構信息對接的角度充分論證行為人無罪的原因；其次又在程序上從自首角度分析強制措施的符合性與行為人自首的自愿性；通過以案釋法充分論證其辯護觀點的合理性，同時在法律的邊界范圍內，辯護人以新農合商業保險補償金打入王某某賬戶是否具有合法性、王某某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是否具有政策上的問題以及對于證據收集過程而言是否具有客觀性等層面，論證王某某是否具有詐騙行為，整個辯護過程體系完備，結構完整，辯護思路邏輯嚴密，論述深刻。與此同時，錢列陽律師還對刑辯律師的職責做了以下頗具氣概的論述：“縱觀案件，我們作為律師是一個持法律之槍維護委托人合法權益的戰士，任何時候都要把武器用到極致，一方面要維護司法公正，另一方面要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所以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無止境的、高不見頂的山峰，大家需要共同去攀登。”這既是對田永偉律師的鼓勵，也是對所有刑辯律師的共勉。

著書立說是每個人的夢想，對于各行各業的精英翹楚來說，這不僅是經驗總結，也是自我價值的實現。田永偉律師以孜孜以求的精神致力于刑辯業務數十年，取得了足以驕傲的成就。本書只不過是對田永偉律師已經度過的刑辯生涯的一種回顧，也是一種紀念，更是一種分享。我想，讀者，無論是否從事刑辯業務，都會喜歡這本書，它會帶給我們啟發和回味。

是為序。

陳興良[3]

謹識于北京海淀錦秋知春寓所

2022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