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時，額頭重重磕在課桌上。后腦勺殘留著灼燒般的痛感，鼻腔里卻涌入四月特有的櫻花香氣。

“林深同學，第一天轉學就睡覺？“

粉筆頭在講臺上敲出清脆聲響，我茫然抬頭。斑駁的光影透過教室窗戶斜斜切進來，前排女生校服領口的蝴蝶結被風吹得輕輕搖晃，黑板上方紅色高考倒計時牌顯示著：距離高考還有62天。

耳邊突然炸開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我的瞳孔猛地收縮——右手邊隔著過道的座位上，少女正在整理化學試卷。午后的陽光掠過她冷白的側臉，在鴉羽般的長睫下投出細碎陰影，藍白校服袖口露出一截纏著創可貼的手腕。

是蘇晚意。

記憶如潮水倒灌。三小時前，我還在世紀大廈頂層的慶功宴接受采訪。作為華爾街歸來的金融新貴，剛完成對江城老牌企業的并購。地下車庫的承重柱后突然閃出刺目遠光燈，巨大的撞擊聲里，我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脆響。

瀕死之際，染血的高跟鞋踩過滿地玻璃渣。那個永遠站在頒獎臺最頂端的身影踉蹌著撲到我身邊，香奈兒套裝被血污浸透。她徒手掰開變形的車門時，我聽見子彈穿透血肉的悶響。

“十年前你替我擋下那杯加料的酒......“她沾血的手指拂過我眼皮，聲音輕得像要化在風里，“這次輪到我了。“

此刻坐在我右側的少女突然轉頭。四目相對的瞬間，窗外櫻花簌簌落在她攤開的課本上。十七歲的蘇晚意還沒有后來那種鋒利的美，但眼尾那顆淚痣依舊紅得驚心。

“你的書?！八龑⑽业幕瘜W課本推過來，指尖在春日里泛著病態的蒼白。我注意到她左手始終縮在袖口里，腕骨處隱約露出淡青色血管。

前座男生突然扔來紙條，上面畫著滑稽的哭臉：“勇士啊，敢在滅絕師太課上睡覺！“落款畫了只歪歪扭扭的橘貓。記憶突然清晰——這是我在江大附中唯一的朋友陳最，2013年車禍去世，死因是......剎車失靈。

我的手開始發抖。攤開的課本扉頁分明寫著日期：2013年4月8日。也就是說，我回到了十年前，轉學到江大附中的第一天。

“接下來這道有機推斷題，請新同學回答?！盎瘜W老師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我站起身時，余光瞥見蘇晚意迅速將某個白色藥瓶塞進抽屜。玻璃容器與鐵質桌洞碰撞，發出極輕的叮響。

全班目光聚焦中，我嗅到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黑板上的結構式逐漸與記憶重疊——是當年讓我栽跟頭的競賽題。前世的今天我支支吾吾答錯，從此被釘上“轉學生花瓶“的標簽。

“間硝基苯甲醚?！拔衣犚娮约荷硢〉穆曇?，“硝化反應發生在甲氧基的鄰位，因為給電子基團使苯環活化?！?

教室里響起零星掌聲。蘇晚意整理筆記的手頓了頓，圓珠筆在苯環結構上洇開一小片墨跡。她今天扎了高馬尾，后頸碎發間隱約可見淡粉色疤痕，像落在雪地上的櫻花瓣。

下課鈴響起時，我伸手按住她正要合上的筆記本?！疤K同學，“我說得艱難，“能帶我去圖書館嗎？我......不太認路?！?

她抬眼時，我終于看清她校服第二顆紐扣上刻著的字母“S“，邊緣已經被摩挲得發亮。前世直到她中彈倒下我才知道，那是我轉學那天落在走廊的鑰匙扣。

“教學樓到圖書館會經過櫻花大道?！八仙蠒酒鹕恚淇趻哌^我的手腕，“這個季節有很多飛絮?！?

我們穿過走廊時，三樓的鋼琴聲突然斷了。蘇晚意腳步微滯，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音樂教室窗簾被風吹得鼓起，像只蒼白的幽靈。后來我才知道，那天下午蘇晚意本該在音樂教室練琴，卻因為帶我去圖書館，撞見不該看見的場景。

櫻花紛飛如雨，她走在前面半步的位置。我想起前世調查到的資料：蘇家獨女，母親是著名鋼琴家，在她初三那年吞服安眠藥自殺。尸檢報告顯示，胃里除了藥物還有未消化的苦杏仁。

“你身上有消毒水味道?！疤K晚意突然開口。她停在圖書館臺階上轉身，發絲間沾著花瓣，“早自習你在醫務室？“

我怔在原地。記憶閃回清晨的場景：剛重生時頭疼欲裂，在校醫室撞見蘇晚意正在包扎手腕。她慌亂中打翻酒精棉球，我替她撿拾時碰到她冰涼的手指。當時她睫毛顫得厲害，卻說：“別告訴別人?！?

此刻她站在臺階高處俯視我，陽光穿透單薄的耳廓，映出淡青色的血管。“這個給你。“她從書包夾層摸出創可貼，“傷口沾到櫻花汁液會過敏?！?

我接過時碰到她的指尖，比早醫務室的酒精棉還要冷。圖書館的玻璃門映出我們交疊的影子，她突然輕聲說：“林深，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風卷起滿地落花。我想起車禍那天她最后說的話，想起她鎖骨下方那個子彈留下的疤痕。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少女還不知道，十二年后她會穿著十厘米高跟鞋追兇半座城，會在我每個生日匿名送來苦杏仁蛋糕，會偷偷收購林氏集團散落的股份。

更不知道，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帶著血腥味的“跑“。

“可能在前世吧?！拔倚χf，伸手接住她發間墜落的櫻花。這個動作讓我們的影子在玻璃上幾乎相擁，她耳尖泛起薄紅，卻在我碰到她發絲時突然僵住。

下一秒，她后退半步的動作撞翻了身后的盆栽。陶土花盆碎裂的聲響中，我抓住她手腕防止摔倒，卻摸到厚厚的紗布。

“別碰我！“她觸電般甩開我的手。那一瞬間我看見她左手腕內側的疤痕，不是自殘的割痕，而是......某種化學試劑灼燒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