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飛（1898—1928）：浙江上虞人，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中共上海區委書記兼宣傳部部長、中央軍事部委員兼秘書、中央兼江浙區委軍事委員會委員、中央軍事部秘書長、中央軍事部代理部長、中央長江局委員、湖南省委書記等職。因叛徒出賣被捕，1928年在長沙從容就義。

這是王一飛在領導部署鄂北暴動期間寫給妻子陸綴雯的一封家書。

綴文，我的親愛的好妹妹：

苦寂無聊，久冀我妹妹消息的我，此刻趁著朋友們已散去，鎖起房門，危坐斗室，對著我妹最近之小照，又執筆向我妹作告別書矣！舊痕未干，新愁又積，我料此書如得入我妹之目，當必更添幾許同悵矣！事實如此，我固不勝重悵然，然而將何從覓得好音，以博吾妹芳心之一快！

妹妹！別已月余的我倆，現在我又將更遠走了，我倆的距離亦將更為延長，彼此消息，將更為難得，或竟不可能！我懷念我妹一月來的分離，僅知了一些不詳的不好的消息（病），我心已經十二萬分的不安！如今愈久愈遠，愈遠愈不能知妹情況，我思之，我仔細再三思之，雖然硬著頭皮，挺胸前去，然而我的心，何能安頓？妹妹，我何能安心前去？我將向誰痛訴？

前月為家境所迫，才萬不得已主張你暫回去，我固知不免有許多家事麻煩你，然亦僅想及此而已！孰知你竟為大嫂所不容！又孰知小孩病！且你亦病！這是使我很痛心、悔恨、懷念的事！然而這些情況，如果均能隨時使我知道，或者我亦可安心些，又孰知自別迄今，一共只接到你三封信！且今晚又須把它們燒去——不能帶走！妹妹，吾其夢寐不滅矣！回憶云繡[1]聚首，廣坊[2]話別，情何至切！如今天各一方，徒勞相思！又曾記去年中秋，尚在萍樓[3]望月，遙思我愛；然不久我倆即得聚首；又不知今年中秋，將在何處睹此團圓月，為吾妹祝健康愉快矣！離多聚少，浮萍飄泊，我念我妹！我愿我妹善自保身，俾有以慰我念！

你前次回去，當時出于不得已，但走后，我即甚為懊悔，然亦已來不及！如今你竟往我家住，則更使我不放心！慣養在二十世紀社會里的你和小文，何能驟進十四五世紀社會里去受苦？！——固然，油燈呀，房間臭呀，吃香灰呀……總之，苦我妹妹，痛我心曲！我懊悔使你回去！我只好懇切的向你的玉照接吻，以志吾過，妹妹你曉得嗎？

我甚奇怪，何以有許多信給你，總未收到？不知是家中地址不對？抑盡付洪喬[4]耶？我們雖系兩人間事，然無不可告人言者，何致盡付洪喬耶？然而，現在我即急于要走，連這等待回信的一點希望，也只好歸之“馬馬虎虎”了！我自己想想，也覺太可憐了？

妹妹，我不愿多說了！多說了，我固然聊寫衷情于萬一，然恐我妹更為難過！妹妹，我現在告訴你：我被上峰派往鄂北收稅，大約須四五天路程，何時完結歸來，很難預定，且該處交通不便，恐怕以后不易常和你通信！當此財政拮據之時，顧念黨國（雖然是一個苦差使），自當前往，所以我決定明晨即動身。以后信少，你可勿念！你亦可暫勿來信。至于我對你的希望：

1.努力恢復產前身體，使健康豐滿！這是第一著。

2.小兒可留在家中養育。

3.仍往蘇州女學，（我已與校長說妥，問華教育長[5]可也）或在滬杭讀書。

4.至于經濟，我既一時不能寄歸，（明晨擬托孔兄帶回一些，但未知能找到他否？）自然一切須節儉，但總以你自身方面不省為要。

5.須要幫助處，可請三哥幫助，他是真心為我們的人，是至戚骨肉，你切勿再向他發孩子氣。以上各條，除第一條必須做到外，余均由你斟酌辦理。總之，只要你肯恢復健康，我比得著什么都還好，我心安矣！

妹妹，時已不早（二時了），明晨即須動身，一切均須預備，只好暫時擱筆，向吾妹告別！愿吾妹努力謀得身心愉快！

妹妹，我將去了！再會吧！

（你的照相，我帶在身邊！謝謝三哥，寄給了我！）

你的飛

八月二十八 夜燈下

母大人前問候（勿詳告母大人為要）

注釋

[1]云繡：地名，漢口云繡里。

[2]廣坊：地名，當時武昌中共中央軍委所在地。

[3]萍樓：指江西省的萍鄉招待所。

[4]盡付洪喬：意同成語付諸洪喬，比喻書信遺失。

[5]華教育長：指楊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