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從黑暗中醒來，忽然感覺濕漉漉的，空氣中仿佛彌漫著雨霧，壁爐上的小爐子顫顫巍巍冒著熱氣，大門敞開，灰白的石子路通往遼闊的荒原。

這是間不大的獵人小屋，房間角落放著大量木柴，墻上掛著數張干燥的野獸皮毛。

“阿斯亞，昨晚怎么樣？”安然開口。

被他稱呼阿斯亞的男孩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此時正坐在門檻上玩弄著手上的一把軍刺，聽見安然說話把軍刺插回腰間，規規矩矩坐好。

“有情況，那幫家伙昨晚上在附近晃悠了半天，看樣子想沖出來，不過走到叢林邊緣又放棄了，他們很警覺，沒有觸發陷阱，”阿斯亞說，“到了白天他們就走了。”

“我沒有追出去，不過看樣子他們越來越按耐不住了。”

“晚上再看看吧，我先出去下。”安然起身穿好衣服，順手拿過墻上的手槍插進腰間。

“現在么？”阿斯亞一愣。

“放心，他們白天不敢出來，我聽說今天那個稅務官又要處決犯人，我去看看。”

“那個半路空降過來的傻蛋稅務官？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在家里照顧好藥草，順便休息下，晚上還得守夜。”安然丟給他一把鑰匙。

說罷就走出門，穿過荒原走進茂密的森林，走了大約四五個小時，他就看到了一個若隱若現的小鎮輪廓。

低矮的石屋林立，中間逼仄的小道直通小鎮邊緣，順目望去，是一個巨大的木質平臺，破舊，粗壯，鮮血淋漓。

三個赤身裸體的青年垂吊在上面，白色麻繩深深地勒進皮肉，一滴一滴的血珠順著腳尖滴在地面。

四周的圍觀者黑壓壓一片潮水般涌動，他們抬起頭注視著看臺上的中年男人，喧嘩嘈雜又小心翼翼。

砰！砰！砰！

中年男人連發三槍，三人身上綻放出數道血花：“看好了，這就是不交稅的下場，王國的法律是公正無私的，王國供養你們，保護你們，沒有王國的軍隊，你們只能在野外被野獸吃掉！”

“但是，就這樣偉大的付出，居然有人不知道感恩，還敢拒絕繳稅，我再重復一遍，無論是誰，必須依法繳納王國的所有稅，只要敢不交，我，王國任命的稅務官阿雅絕不答應。”

名為阿雅的稅務官朝天空放了一槍，地下的鎮民麻木地看著他，三個男人身上拳頭大小的洞口，不時漏出黑紅色的臟器提醒著他們這個稅務官所言非虛。

見到這幫賤民被自己嚇住了，阿雅心情大好。

轉頭看向人群角落處一個小男孩，自得的表情又冷了下來。

借著荒野的夕陽，他能看清楚對方的樣子，那是個身材勻稱瘦削的男孩，他灰色大衣洗得有些發白，清秀的面容帶著些許冷漠氣息，烏黑的碎發遮住了小半個額頭，眉毛筆直修長。

這不是一個應該出現在這地方的角色，阿雅不無惡意地想，這家伙應該放在王都去接受那些貴人的安撫。

安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見到他看過來，甚至毫不客氣地跟他對視，或者說是無視，這在任何環境下都屬于挑釁。

這家伙嚇唬誰呢？

阿雅氣的咬牙切齒，他是半個月前接到衛城府命令空降過來的稅務官。

窮山惡水出刁民，征稅一直就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在荒野尤其如此，作為王國公務系統的觸角，鎮長不出面的時候，稅務官還兼任基層政務官的角色。

他來這里的第一天就遇到安然這樣的硬茬子。

他有槍對方也有槍。

在他帶著手下上門征收的時候，那個叫安然的小鬼隔著幾十米直接用步槍給他們每個人頭發打了個凹痕，子彈貼著頭皮飛過卻不傷人一分一毫，這種神乎其神的槍法差點嚇得他從首府高薪請來護衛辭職不干。

對手實力過于強大，從這種坐地虎手上征稅明擺著不現實，無可奈何下阿雅大人只能咬牙自掏腰包把安然兩兄弟的稅給交了。

………

安然轉身離開，七拐八拐走進一處鐵皮堆砌小屋子，門上放著銀色的招牌。

鐵制的大門推開，一股腐臭的味道混合著消毒水味道傳來，房間黑著燈，他吱啦一聲點燃火柴放入燈柱，橘黃的微弱燈光照亮了房間，里面的陳設很簡單，除了一張桌子就只有墻角破舊的鐵皮柜子，柜子里面放著幾個玻璃罐。

他在小鎮里面開了一間診所，白天就在這里幫居民看病。

不過生活在荒野的人除非到了生死關口，否則寧愿咬牙硬抗也不想多花一分錢，他的生意堪稱冷清，一天都見不到幾個人。

安然呆坐了一會，感覺今天應該沒什么客人正準備離開，這時他似乎感應到什么，轉頭看向門口。

“安然醫生，我有東西想要賣給您！”有人走了進來。

眼前是個穿著白色外套的老人，顴骨高聳皮肉緊貼，身材傴僂得好像一只猴子，看著安然便滿臉堆笑，搓了搓手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討好。

安然眼神一凝，摸向腰間，忽然放松下來：“老爺子，這次又有什么好貨？”

“是燈油，我看不出來這東西好不好用，安然醫生你是外面來的人，肯定比我們小地方的見得多。”

老者諂笑一聲，從破舊的獸皮包里面翻出一個鐵皮盒子，掀開一看，里面灌滿了凝固的油脂，明黃色的色澤好像黃油。

安然用指尖在里面挑了一小撮，用手指捻了捻，高速摩擦發熱之后，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

“好東西，多少錢？”

“兩斤灰麥粉可以么？”

灰麥粉是碎石小城常見的食物，可以摻上樹皮麥麩之類的東西做成麥餅，也可以加上水做成糊糊，口感有點像放了好幾天的饅頭，略帶一些輻射，但吃不死人。

“我沒那么多，給你四斤灰麥粉吧。”安然說。

“四斤？”老者聞言露出遲疑的神色，“這我可吃了大虧了。”

聽到對方居然順著他的話繼續接茬，安然眼神微微一動，果然越來越不對勁了。

不過他還是不動聲色，淡淡開口：“再說下去，我就只給六斤了。”

“好吧！好吧！給你就是了。”老者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鐵皮盒子遞給他。

安然漫不經心地把東西揣在懷里，遞給他幾張黃銅色的票據。

老人看了看數量小心地揣在懷里，臨走時又想到什么：“剛才我在巷子口坐著的時候，看到郵遞員好像也在找您，說有什么信等著您去拿來著。”

“是么，我知道了。”

安然收回視線，掏出本子默默寫下語言邏輯失常。

隨即鎖好門走了出去。

沿途路過小鎮中心，這里盡是相連的鐵皮窩棚，五顏六色的板件用鋼條焊接在一起，鐵絲網和木板充當了圍墻，周圍居民和善地跟他打招呼，雖然他是少有的外來戶，但因為有著一手神奇的醫術，在這個極度排外的小鎮反而地位很高。

他越走越快，逐漸靠近鎮子中心，到了這里附近的建筑陡然變得高大了一些，鐵皮窩棚被條石建筑取代。

他走到一處灰白小樓面前，敲了敲門，聽見里面的動靜便走了進去。

整個郵局內空無一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窗口下一個人側著頭靜靜看著他，

男人戴著兜帽，穿著一身綠色制服，上面有些破舊的窟窿和黑褐色痕跡。

良久之后，他嘶啞著嗓音開口：“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么？”

“我想問上次寄去首府的信，有沒有回信？”

“回信么？我看看，抱歉這里暫時沒有給您的信件。”柜臺后面傳來刻板的回復。

聲音抑揚頓挫，仿佛一把鋸子推拉木樁，聽著就讓人生理不適。

安然沒有說話。

柜員一動不一動地看著他，身體微微下傾。

荒野多得是無法無天的暴徒，大型強盜團隊經常洗劫鎮子。

為了防止強盜搶劫，王國郵局的柜臺都用粗大的鋼筋焊死，只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窗口，在柜臺的下面放著一把大口徑步槍，如果有強盜強行進入，大顆粒的子彈立刻就會轟爛他的腦袋。

“那打擾您了。”見沒有后續的進度，安然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窗口后面也發出幾聲敲擊鋼筋的低鳴，算是回應。

離開郵局，安然收回藏在腰間的手，從進去開始到出來，他的手一刻都沒離開過大衣，如果有任何變故，他都能保證比對手先拔槍出來，對于這一點他很自信。

結束了這次巡游，安然整個人放松下來，徑直走到商業區域。

說是商業區域其實也就是幾個小鋪子加上一些地攤，在它的旁邊是被木柵欄封起來的荒野，只要跳出去就離開了碎石小城的領土。

地攤上售賣的都是些荒野上的劣質貨色，大到黑兔的牙齒、血肉，小到地鼠的肉干，吸血跳蚤罐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敗發霉的味道，這就是碎石小城的特產了。

安然挑選了幾樣東西，轉頭看向面前的攤主，對方穿著一身破舊的襯衫，汗珠沁透了他的單衣，胸前黑乎乎一片，看起來似乎在什么烈日炎炎的天氣下。

安然隨意掃了一眼，地面雖然現在不是整個冬季最冷的時候，但荒野外的湖水都開始結起了薄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夠穿單衣的天氣。

“這個什么價格？”

看到安然盯著他，攤主立馬擦了擦汗珠，露出大黃牙熱情招呼：“您想要這個地鼠么，說實話現在天氣太冷了，很難見到地鼠出來....”

“多少錢？”

“市場價都是四元一斤，醫生上次我孩子看病，您就收了我一半的診療費，這次我賣您兩元一斤。”

“沒關系，我收診金全憑心情，兩元一斤你就虧本了，市場價八元一斤是吧。”安然隨口問道。

“是四元。”攤主糾正道。

“哦，對，四元，我要兩斤，裝起來吧。”

“您...您真是好人，”攤主低低地說了一聲，隨即麻溜地拿出繩子在地鼠肉上打結。

旁邊幾個攤主哈著寒氣，艷羨地看著這個同行開張，變異生物是奢侈品，碎石小鎮的居民很少關顧他們生意，臨近交稅日，任何一筆收入都能讓他們貧困的生活得到一絲緩解。

交不起稅的人好點的下場是趕出鎮子自生自滅，運氣差點就是今天那幾個被拉到看臺上處決的倒霉鬼。

在王國唯有死亡與交稅無法避免。

安然接過包裝好的地鼠肉，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

遠處的街面上，帶著護衛耀武揚威的稅務官，對方惡狠狠地盯著他，看到他轉過頭又馬上裝出一副面無表情的姿態。

安然沒理會這個變色龍，立了立領子拿起采購的物資便走出小鎮，七拐八拐轉進遠處的叢林。

........

安然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爛泥中，泥地里的不堪重負的枯枝被踩斷，濃霧悠遠，林間隱隱傳來幾聲稀薄的狼嚎，凄凄涼涼中，他撥開幾道枝葉，露出遠處一家圍著木柵欄的破舊小屋。

小屋處于一塊平地中心，大約四五公里的地方就是一處湖泊，生長著不少叫不出名字的水草還有藏匿于其中的變異生物。

推開木柵欄，阿斯亞正挽起袖子在田里面翻土，準確的說是開荒，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是一處廢棄的獵人小屋，除了一小塊已經開墾好的藥田，其余地方都是雜草橫生的荒地。

“哥你回來了！”看到安然，阿斯亞滿臉欣喜，拍了拍手跳過來，拿起鐵皮盒子里面的東西聞了聞，露出一臉嫌棄。

“尸油？那邊怎么樣？”

“比我的想的更麻煩，要么對話邏輯亂七八糟，要么天氣感知異于常人，除了那個稅務官還算正常，其他人看起來都不太像人，不過他們居然還很害怕稅務官，想不通啊。”安然開口。

他去鎮子這一趟，不管是遇到的拾荒老人還是其他鎮民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也就只有和他有過節的稅務官看起來像是正常人。

“簡直像一只在狼群中齜牙咧嘴的小白兔，”阿斯亞隨手把盒子扔進土里：“那個家伙才調來沒幾天，不受影響很正常，最開始是手指，后來是眼睛，現在是尸油，這幫家伙倒是挺有創意的。”

如果是正常孩子，或許會心跳加快，嚇得六神無主，但他們兩兄弟這種孤身待在荒野作死行為，明顯不是正常人。

安然接過鋤頭，開始沿著事先畫好的路徑挖坑。

阿斯亞則是坐在一旁修理槍械，大量零件規規整整地放在椅子上，時不時抬頭跟他聊一句。

“不過，鎮子里的人越來越奇怪，是不是異變進化了？”

聽到這話安然沒有回答，眼前閃過一張白金色的書頁，靜靜地停在視網膜上。

[功勛級任務-【異變?起源】]

[目前進度：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