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青灰色的瘴氣氤氳裊繞，襯得蒼勁的古樹朦朦朧朧。

安然折斷一支樹枝，扔在地上踩斷，發出吱呀咯呀的聲音，眉頭微微皺起。

“園長怎么了？”跟在身后的空山新雨微微俯身，后面的鳴珂月河見狀也跟了上來。

他們原本在地里開荒，沒想到忽然接到了一個新任務，護送安然去城里，想起聽到的那些古怪異變，貌似有劇情任務線索的樣子，當然樂意之至。

空山新雨心想，應該是他們的表現力在安然的評價系統獲得了高分，所以這種任務優先派給了他們。

沒想到森林里面還真難走，各種茂密的植被，看得人暈頭轉向，灰色的瘴氣，被濕氣泡爛了的泥濘地，一般人進到這里面不出幾分鐘，肯定迷失方向。

兩人倒是無所謂，有游戲地圖引導，迷失方向他們也能帶安然回去。

“這地方原本有一條小路的。”安然說。

“嗯？！”兩人一怔。

安然思索了一會兒，樹干上的十字標記都還在，確認自己沒有走錯。

這條小路是他自己沿著以前的獵人小道開辟出來的，前幾天過來的時候，還是一條小道，現在則是長滿了茂密的灌木叢，層層疊疊，一眼看不到頭。

不對勁。

果然任務進度過了五十，事件就會有新的變化，安然不覺得這個事情是巧合，更傾向于這是異變任務導致的改變，還好他有提前準備，除了帶齊裝備，還有兩個玩家配合，當然不是為了給他幫忙，而是遇到不合理的地方，就讓他們去探探路。

就像以前某些古早游戲打怪的時候總會帶些寵物寶寶，遇到怪物，先讓寵物寶寶上去耗血，血條到極限，再上去收割。

這是非常合理的打法。

安然撥開樹枝，在看不清方向的灌木叢中艱難前行。

幾分鐘后，一道刺目的陽光穿過林蔭，遠處出現一座小鎮，依舊是熟悉的木柵欄，鐵皮和灰白石材組成的建筑群，安靜又沉默，在小鎮邊緣的平臺上，三具尸體依舊掛著，被風吹了幾天，水分大量流逝，皮肉凹陷干癟，失去了光澤，像是枯柴。

安然記得這三個人，前幾天被阿雅處決的逃稅鎮民，沒想到那家伙沒讓其他人給他們收尸。大概是為了震懾。

“我們進去看看。”安然說。

三人進入小鎮，鳴珂月河兩人緊了緊身后的褡包，那里放著他們的武器，看著周圍的環境，小心翼翼又帶著好奇，他們已經升到三級，還學了戰斗技能，但對安然所說的異變還是有些沒底，貌似這個等級的任務不該是他們能夠做的。

不過他們倒是無所謂，遇到事情撲街了大不了從頭再來。

剛踏入中心區域沒多久，就發現街面上聚集著大量鎮民，中間放著一張桌子，稅務官阿雅坐在后面，兩側的持槍護衛神色嚴肅，盯著每一個上前的鎮民。

在黑洞洞的槍口下，大量鎮民排起了長龍，一個個走到阿雅面前，從兜里掏出錢幣紙鈔，確認數量無誤，沒有劣幣假幣，才會被阿雅簽上一張灰色單子，拿到單子的鎮民長舒一口氣。

“這是什么？”鳴珂月河愣住了，不是說小鎮有古怪么？看起來相當正常啊。

“交稅，每個月的人頭稅。”安然說。

天瀾的稅務法規定，邊境地區一個人每月必須繳納五十元稅金，其他地區按當地經濟收入征收，當然也可以選擇不給，天瀾的稅務機構會將欠稅者名下的所有東西打包抵押，像碎石小鎮這種邊境城市，列入名單的欠稅者要么處死，要么趕出鎮子。

至于暴力抗稅這種方式想都不要想。

多年前天瀾的中部省區發生過震驚世界的“費藍案”，費藍城一些農民不堪高額稅收，聯合拒絕繳稅，幾個區域的稅務警察聯合征收都被他們繳械，拿到槍械的農民打開軍火庫，在街道上豎起鐵絲網，沙袋，想要和政府談判降低稅款，他們已經被高額稅款逼得活不下去了。

抗稅者高呼：“絕無等死的牲畜，我們的生活不應該如此。”

悲戚的口號引起諸多社會階層的共鳴，學生、工人、普通市民，甚至還有費藍城的公務員，諸多人聯合在一起抗議。

結果天瀾官方毫無談判的意思，幾天之后，費藍城的人民迎來了天瀾軍隊的鐵血鎮壓，飛機，坦克，大炮，燃燒彈，超凡者戰力，短短三天時間，爆炸和硝煙燒遍了整個城市，抗議首腦斬首，數萬人被殺死，幸存下來的人則是被抓起來囚禁、處決、判刑，鮮血讓整個費藍河都染成了紅色。

費藍案發生之后，天瀾加強了稅務系統的戰斗力，提升裝備，增加人員，杜絕之后再有這種暴力抗稅的事情發生。

平民沒法反抗，技術代差和超凡者水平帶來的是碾壓式的優勢，這差距大到足夠讓反抗者絕望，大多逆謀者的星星之火，在天瀾政府強悍的勢力面前，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曙光，任你思想再偉大，口才再利索，也抵不過對方的槍炮，只要反抗天瀾的統治，立刻就會受到殘酷鎮壓。

所有人都知道，殺掉一個稅務官，后面跟過來的就是飛機和炸彈。

默默感嘆幾句，他帶著兩人繞過人群，趁著鎮民都在那邊，他準備去幾個異變點看看。

靴子踏在黃土地面，三人悶著頭快速穿過幾個小巷，因為兩個玩家的低等級身體素質，他還特意放緩了速度，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戒備姿勢，所幸一路過來都沒什么變故。

幾人順利來到了目的地，郵局。

依舊是熟悉的低矮建筑，厚實的黑漆木門隔絕了安然的視線，大門緊閉，門口金屬把手上掛著一張墨綠色的鎏金牌子，空山新雨走上去翻了翻，上面還有一行黑色單詞。

“歇業了？郵局也會歇業的么？”

兩個玩家有些震驚，郵局居然關門大吉，第一個線索就斷了。

安然倒是有心理準備，拿出兩根金屬敲針扣緊鎖舌，輕輕一拉一推，里面機械設備傳來清脆的咬合低鳴，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推開。

沉悶的空氣泄露出來，在他眼里，映照出里面的環境，郵局里面空無一人，鐵制信箱敞開，以往呆著人的窗口，此刻也被鐵匝緊緊封閉。

“任務進度條沒有任何變化，這里沒問題？”

安然帶著兩人仔細搜遍了全部位置，在后面的貨柜里面，他找到了一套郵局的工作制服。

空山新雨注意到胸口、心臟、衣領處明晃晃地有著三個醒目的槍口，想起安然曾經提到過自己進攻過郵局，顯然這就是他當初的戰果。

“沒有血跡？他們用完之后還洗了？”

安然沒說話，事實上當初戰斗的時候，他就注意到自己開槍之后，雖然對方受了傷，但貌似沒見到有鮮血流出來。

“既然對方已經消失了，那么這地方也沒什么調查價值了。”安然暗暗思索，準備去拾荒老人的位置搜查。

雖然拾荒老人不是每次都出現在他面前，但安然提前調查過對方的家。

當初尾隨拾荒老人回家的時候，任務進度條沒動，因為不想卡掉任務節點，所以只是遠遠看了幾眼便離開。

這次過來，他是要抄底抓人的。

七拐八拐走過小巷，映入眾人眼簾的竟然是一個鐵皮搭建的篷布，外圍由銹跡斑斑的鐵絲輥軋，周圍堆放著山一樣的垃圾，黑壓壓的蚊蟲飛舞，地面的黃色粘液順著溝壑蔓延，惡臭撲鼻。

沒有出乎意料，里面也是空無一人。

安然臉色不變。

進入小巷子瞬間，安然的任務進度條就向前邁進了三個百分點。

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看來沒錯，這里是任務節點。

空山新雨和鳴珂月河暗道游戲真夠真實的，趕緊關閉嗅覺系統，這時安然忽然開口：“上去。”

兩人齊刷刷一怔看向安然，眨巴眨巴眼睛：“園長做什么？”

“把這地方翻過來！”

安然想到拾荒老人的位置一直都是固定的，之前拿給他的那些人體碎片大概率也藏在這里，干脆翻個底朝天。

厚禮蟹！

兩人聽到這話，只感覺眼皮一跳（當然沒有這功能）。

看著遠處成堆的垃圾山，壓了口唾沫，默念幾句這只是游戲，心一橫走了上去。

安然則徑直走到鐵皮棚子里。

陰暗潮濕、逼仄狹小，地方不大，也就兩三個平方，還很矮，不過對于他的身高來說來說棚子高度剛適合。

里面的東西也很雜亂，鐵片，紙殼，銹鐵金屬，空氣中彌漫著似有若無的怪味。

安然蹲下打開手里的探照燈，點亮一處環境，順著光斑的余暉，他很快就把這些東西翻了個遍。

少傾之后，安然站起身打了個噴嚏，他什么都沒發現，鐵片，廢紙，金屬板件，甚至連床下小金庫里面幾枚硬幣他都找到了，但這些都和任務無關。

沒東西？不可能！

安然瞥了一眼縫隙，屋外兩個人已經完全陷入了垃圾堆，幾乎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忽然，他想到什么，動了動鼻子。

剛才進來的時候，他就聞到了，空氣中一直飄著似有若無的怪味。

這味道很淡，不像是垃圾的腐臭味道，反而像植物的清香又帶著鐵銹，一種說不出來的混合氣味。

安然自信自己的鼻子不會錯，靈藥師的體質加成，讓他足以辨別數百種藥草味道區別。

他屏息凝神，排除干擾，集中全部注意力，開始在空氣中數百味道中尋找自己注意到的那一股，狹小的環境，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極難分辨。

不過他還是憑借自己的能力，迅速覺察到了棚子中味道稍微重一些的地方，

他掀開一處鐵板，蹲下身，地面是干凈的黃土，之前他翻找過，沒發現異常，這次仔細再看，卻明顯注意到，邊緣處靠近其他東西的位置，兩邊土地顏色有著明顯不同，角落處的土地顏色呈現深褐色，遠比周圍土地淺褐色更深。

這個地方氣味也更加濃郁。

“找到了！”

安然眉毛一挑，顧不得地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開始蹲在地上挖土。

不多時，地面的爛泥堆成一座小丘。

就在他摸到底的瞬間，眼前黑光一閃，強烈的腐臭氣味直沖面門。

........

屋外，垃圾山中，兩人正在屎山腐海中戰斗。

他們覺得這地方除了是拾荒老人囤東西的廢品站，還應該是碎石小鎮居民的垃圾傾倒地，空山新雨不止一次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廢舊木材，土顆粒，動物內臟，以及漿液中找到一些排泄物。

鳴珂月河翻著翻著還找到了不少腐爛的老鼠尸體，看起來這幫原住民也沒逃過細菌培養皿的毒害，吃了不知道什么東西撲街了。

“讓我想起以前去菲律賓貧民窟看的那些拾荒人，他們把垃圾里面的食物翻出來洗洗售賣，咦？我中毒了！”

空山新雨忽然發現自己掛上了一個“輕微細菌感染”BUFF，每分鐘掉一滴血，一天之后轉為瀕死。

“我也是。”鳴珂月河說道。

兩人看著上面緩慢下降的血條，意識到這地方的惡心，他們才活動沒多久，就掛上了減益BUFF，普通人待在這里豈不是要不了多久完蛋。

“等等！既然游戲真實度這么高，我們都倒霉了，那個拾荒老人為什么沒事？”

空山新雨咬著唇角開口，一個拾荒老人再怎么樣，身體屬性也不可能比他高吧，三級的玩家，屬性點接近健康成年人水平。

果然是有古怪啊！

“你怎么不說話？我...嗯！？”空山新雨低聲嘀咕。

鳴珂月河沒有接話茬，眼睛死死盯著眼前，一只裹滿粘液的手被壓在垃圾之中。

干涸，枯槁，刀削斧鑿的皺紋叢生，這是一只老人的手，上面垃圾緩緩掉落，露出半截慘白的臉，灰白的外套，看樣子正是他們尋找的拾荒老人。

“我找到了！”鳴珂月河露出笑容，總算可以向安然交任務了。

他報完喜，卻發現空山新雨沒有說話。

十米開外，一個穿著灰白色外套的老人靜靜站著，像是干燥的枯木。

他手上提著一袋厚實的垃圾，凌亂的須發仿佛錯位的雜草，面無表情的臉色，破舊的衣裳，掛著星星點點的斑痕，整個人邋遢又寒酸。

普通，卑微，扔在人群也看不出什么特點。

但他的樣貌和鳴珂月河剛刨出來的尸體一模一樣。

“雙胞胎呀！”空山新雨挑了挑眉。

“這個時候就不要貧嘴了呀。”鳴珂月河說道。

空山新雨解下身后布袋，掏出一柄合金長矛，用布袋狠狠一拉，抹干凈手上的粘液，銳利的矛尖直指對方。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