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子，別發呆了！將軍又差人送符水來了！”

面前精瘦青年的提醒，將葉青從沉思中喚醒。

葉青抬起腳將身邊即將燒盡的火堆踢散，走到不遠處的湖邊，捧起一把湖水揚在了臉上。

隨著湖面泛起的波瀾逐漸平息，借著拂曉時分的天光，一個憨厚的農村小伙正映在湖面上。

“不知不覺，已經三年了啊。”

葉青口中喃喃自語道。

三年前，還是大學生的葉青在登山途中伸手接下了一個失足從山上掉落的小孩。

人是救下了，自己卻在劇痛中一頭從山道邊的護欄外栽了下來。

再睜眼，自己就已經身處這支人人頭戴黃巾的隊伍中，成為了黃巾起義軍中的一份子。

與葉青同來的，還有他前世抱著撿漏目的在山腳舊書攤買來的一本古書。

重生之后，那書沒有實體，只是泛著紫光，穩穩地懸浮在葉青腦海中央。

讓葉青無奈的是無論他怎么嘗試，那本書都巋然不動。

除了書上散發出的紫光與日俱盛，再無一點變化。

葉青一度懷疑這書是不是自己摔壞了腦子而出現的幻覺。

三年的時間，幾乎天天與軍伍和尸體作伴，葉青的身上褪去了屬于年輕人的青澀，也收起了現代教育帶給他的同情心。

畢竟在這樣的亂世里，死一個人同死一只雞沒有什么區別。

當然，除了那個人。

“葉小子，快些洗漱，大戰要來了！”

出言提醒他的還是先前的精瘦青年。

青年姓田，有著一個寄托著普通百姓最樸素愿望的名字——滿庫。

當然在亂世里，這樣簡單的愿望也只能是愿望了。

起義軍里，從來沒聽見有人叫他的大名，大家都叫他“二狗”。

二狗救過葉青的命。

那是葉青重生后遇到的第一次戰爭。

鋪天蓋地的黃巾兵卒揮舞著手中被當作兵器的農具，裹挾著葉青沖向漢軍。

被迷茫和恐懼包圍的葉青面對沖著自己腦門劈來的刀，連躲閃都做不到，是二狗伸出的鋤頭救下了葉青。

從那之后葉青就一直與這個名叫二狗的男人為伍。

在葉青眼中，二狗是整個隊伍里為數不多還心存善良的人，只有他才會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向別人伸出援手。

這樣的人，生在亂世還沒丟了性命，只能說是老天開眼了。

“知道啦！二狗哥。”

大戰又要來了，葉青心里是知道的。

黃巾軍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每逢大戰，必有符水。”

葉青所在的黃巾軍每次經歷苦戰前，那位素未蒙面的大賢良師便會差人送些符水來軍營里。

據說喝了他的符水，黃天就會保佑你逢兇化吉。

當然，葉青對這個說法是嗤之以鼻的。

不過面對二狗遞來的符水，葉青還是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

草木灰沖水，就當是補充微量元素了。

“這兩年咱們的地盤越來越大了，等以后仗打完了，俺就討個媳婦回鄉種田去……”

熟讀歷史的葉青自然知道二狗的幻想壓根是不可能實現的。

可面對這再簡單不過的夢想，葉青實在是狠不下心去打破。

“好啦好啦，二狗哥，我耳朵都要聽得長出繭子來了。”

喝過符水的葉青一邊聽著耳邊二狗絮絮叨叨的幻想，一邊向著隊伍集合的地點走去。

不多時，黃巾軍與漢軍兩方人馬就集結在了廣闊的天幕下。

等待軍令時，葉青敏銳地從對面漢軍精致的軍裝上，發現了異常。

“二狗哥，小心點，對面的敵人看起來和往常不太一樣，打不過記得往后跑！”

二狗聞言先是一愣，看著葉青嚴肅的表情，認真點了點頭。

隨著一聲悠揚的號角聲響起，數以萬計頭戴黃巾的士兵奮不顧身地向對面的漢軍沖去。

葉青也無暇再去關注二狗的處境，全神貫注于面前的廝殺。

和葉青想的一樣，這次他們面對的敵人果真和之前那些被一沖即散的漢軍不同。

面對黃巾起義軍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沖鋒，對面漢軍的陣型沒有一絲變化，甚至連陣線都不曾后退一步。

左傳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眼見黃巾軍的沖鋒強度一次比一次弱，對面漢軍的陣營中也響起了出擊的號角聲。

下一刻，漢軍陣型大變，原本持盾的前軍迅速后退，取代他們的是一個個手持單刀的精壯漢軍。

士氣正足的漢軍三五成群，毫不留情地收割著面前的生命。

面對這樣的情況，早已失了銳氣的黃巾軍旋即亂作一團。

而本就處在隊伍前方的葉青來不及后退，轉眼間就被對面的三人包圍，神情凝重地緊盯著敵人的動作。

經歷過幾場戰爭的葉青知道，現在自己越是慌亂，死的反而越快。

在葉青謹慎的擋開幾次砍向自己的刀刃之后，對面的漢軍似乎也發現了面前之人異于常人的機敏。

三人對視一眼，相互之間使個眼色，開始由兩人同時出手，從左右兩邊向葉青發起攻擊，剩下一人伺機偷襲。

原本就有些脫力的葉青頓時招架不得，只能胡亂地朝著兩人的方向揮出手中的刀。

這樣一來，果真讓剩下的一個漢軍鉆到了空子。

那漢軍看準機會，一個箭步沖到葉青顧及不到的后方，瞅準葉青后心將刀捅了出去。

等葉青察覺到身后刀風之時，早已來不及做出反應。

就在葉青準備拼死一搏，隨便拉面前一人墊背時。

一個讓葉青此刻根本不想聽到的聲音在他身后響了起來。

“葉小子，小心身后！”

又是二狗。

也不知他什么時候在亂軍中摸到了葉青后方，將刀插進了那偷襲葉青的漢軍身體，再次出手救了葉青一命。

“不是告訴你情況不對要記得趕緊往后跑嗎？”

“俺這不是看你有危險嗎……”

迅速圍上來的漢軍打斷了二狗的話。

倉促之下二狗只得閉上嘴，與葉青背靠背盡力抵抗著面前襲來的刀光。

二狗的身體素質遠不如葉青，不出三五個回合，就被從側邊劈來的刀砍傷了左臂。

再傻的人想必也知道此時二人面對的是必死的局面。

二狗也不再擔心說話會讓葉青分心，喃喃地張口，自言自語起來。

“葉小子，救你我不后悔，俺娘從小就教俺做人要善良，不能干壞事……”

“要不是官家逼得我們活不下去，誰想每天刀光劍影的造反呢？”

“只可惜俺家里的老娘，也不知道俺留給她的糧食，夠不夠她撐到饑荒過去……”

聽著身后二狗遺言般的自語，葉青心中生起的絕望逐漸變成了憤怒。

這是什么狗屁世道，心善的人不是餓死就是死在造反的軍中。

老天把我送到這里，難道就為讓我看著這世道里為數不多善良的人為救我而死在我面前？

必死的絕望和無力的憤怒充斥在葉青心間，他不再顧忌面前漢軍揮來的鋼刀，只是一股腦地抬手出刀，像是要劈碎這不公平的世道。

死！

都該死！

紅了眼的葉青沒有注意到，隨著他忘我的劈砍，早先喝下的符水似乎開始發揮作用。

一股暖流從葉青腹中緩緩升起，順著他的經脈在全身流動。

緊接著，周圍空氣中肉眼不可見的靈氣從四面八方涌入葉青的身體，洗刷著他多次揮刀帶來的疲憊。

與此同時，葉青腦海中那本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動靜的書，緩緩翻開了第一頁。

“夏桀無道，湯不忍民之艱……”

隨后，從書中飄出了一滴赤紅的血液，融入了葉青的心臟之中。

一瞬間，葉青的意識彷佛被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看到一名手持暗淡寬刃古劍的男子，正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即使面對千軍萬馬的包圍仍然昂首挺立。

“姬發，你當真愿意為了這位子去當他們的走狗？”

對面領頭的年輕人聞言面色一冷，卻不準備回話，只是抬起手做出了進軍的手勢。

“只可惜我子受死后，天下再無人皇！”

轟隆一聲，炙熱的火焰將那人連同他身后的宮殿一起吞噬。

只剩下那句慘烈無比的話在天地間久久回響。

“天下再無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