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上曾經睡過一個殺人犯。

她叫溫陽陽，我們都有點怕她。

她不怎么說話，總是板著臉，看人的眼神還冷冰冰的。

遇到欺負我們的男孩子，別人只會哭或者跑回家告訴家長。

只有溫陽陽，她抓著沙子揚回去，甚至拿起一個綠色鐵罐子給男孩子們看，她說：“你們知道嗎，這是居委會放的毒老鼠的藥，我知道你們都是哪個樓的，我會挨家去你們家里，把藥放在你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做飯鍋里，看你們一家家都像老鼠一樣肚子漲的大大的，然后翻滾著死在水池子邊上。”

溫陽陽的眼神太可怕了，男孩子們哄笑著說：“吹牛。”

但是卻都跑開了，后來，他們真的沒有再來找我們麻煩。

不說他們，那一晚我都噩夢連連，從此后每次路過那些綠色的罐子都要繞開。

我們在同一家托管班，班里好幾個像我這樣的單親孩子，還有溫陽陽這樣的，父母鬧離婚的孩子。

溫陽陽和她媽媽長得很像，大眼睛白皮膚，鄰居們以前叫她媽媽溫太太，現在叫“陽陽媽媽”。陽陽媽媽總是穿得體的襯衣和長裙子，裙子勾勒著她細細的腰身。

她給溫陽陽也穿合體的襯衣和裙子，襯衣上有可愛的娃娃領。這點真的很讓我羨慕，我的襯衣只有一個樣式，因為我爸爸會一個樣子買5、6件，偶爾換個顏色而已。

溫陽陽父母的離婚事件人盡皆知，爭奪撫養權官司有媒體報道。

這讓我太震驚了。

我想象她站在法庭中間，對著法官侃侃而談的樣子，心里充滿了羨慕。我把我的臉代入，想象著自己也站在人群中，我似乎已經不知不覺把溫陽陽當做偶像了。

溫陽陽好幾天沒來托管班，李阿姨說法官很偏向于陽陽爸爸，陽陽媽媽名下沒什么財產。

李阿姨厲害，她是全小區八卦情報的高級掌握者。

法官問溫陽陽愿意跟著媽媽還是爸爸，在那么多人注視下，面對一個穿著制服的陌生人的追問，溫陽陽沒有絲毫緊張，她平靜地說：“我要和我媽媽在一起，我爸爸太忙了，他沒時間照顧我。我性格很孤僻，我需要隨時身邊有大人關心我。”

哇塞，這真是太酷了！她是從哪里知道“孤僻”這個詞的呢？

不過李阿姨說溫陽陽這樣說有點適得其反了，她跟齊阿姨小聲說：“法官覺得是陽陽媽媽教陽陽說的，一個十歲的孩子自己哪說得出來。”

官司沒有出最后結果，但是可能不太樂觀。

我爸爸有一天放假在家，他帶我出去吃飯，我們在小區門口的商場里見到了溫陽陽和她媽媽。

陽陽媽媽瘦了很多，顯得眼睛又大了一圈，她的臉色蒼白，似乎隨時都會暈過去一樣，黑眼圈遮蓋了平日的美麗，可是她笑起來還是很好看。

她跟我爸爸打招呼，拿出游戲幣來給我，她說：“甜甜你來夾娃娃嗎？陽陽不喜歡夾娃娃，我白買了好多游戲幣。”

真有意思，誰會不喜歡夾娃娃呢。

溫陽陽看我把鼻子貼在玻璃上看里面哪個兔子更可愛一點時，小聲說我，“幼稚，你不會抱著它們睡覺吧？”

我脫口想說：“是。”

看著她斜著眼角的樣子又不好意思說了，我說：“你一個娃娃也沒有嗎？”

“有啊，但是我把它們都扔到床底下了。小女孩才玩娃娃。”

我想說你也是小女孩，可是我不太敢。

我問她，“那你平常玩什么？手機游戲嗎？”

“哈，”溫陽陽故作夸張的短促笑了一聲，“我喜歡玩做飯游戲，我有很多杯子和碗，我喜歡自己做點吃的，我還會泡咖啡和榨果汁。”

她真是能干，我轉頭去看爸爸，我希望他能幫我夾個粉色的小兔子。

“別難過了。”我爸爸看著陽陽媽媽說，“有什么事情可以說出來，我幫你一起想辦法。”

他的目光隱藏在鏡片后面，有點反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在哪里。

“我太累了。”陽陽媽媽可能快哭出來了，她的鼻尖微微泛紅，“請了很多律師，他們都說撫養權的勝算不大。”

“別擔心，我再幫你問問我的朋友，或許還能有轉機。”爸爸把眼鏡拿下來放在手里用衣角擦了擦。

陽陽媽媽沉默了好一會，然后她說：“謝謝。”

她抬頭看我爸爸，笑的和以前一樣美。

我爸爸把眼鏡戴好，他也微笑著看陽陽媽媽。

我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我覺得有什么不對，可是我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

我要夾什么娃娃來著，我怎么忘記了我想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