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瀝瀝持續到傍晚。

微風從窗戶鉆入，將悶熱和消毒水的刺鼻味驅散一空。

迷迷糊糊間，病床上的安易睜開了雙眼。

入眼即是一名瘦弱的老婦人。

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拿著一張藍白色手帕，正準備擦拭眼角。

昏黃的眼眸，晶瑩不斷。

“奶...奶。”安易試探著喊出聲。

聽見熟悉的呼喚聲，孫桂蘭足足愣了好幾秒鐘才緩過神，踉踉蹌蹌地撲向病床。

“小易，我的孩子，嗚嗚......哇......”

嚎哭聲斷斷續續，有些刺耳，卻像一股暖流在安易心底淌過。

想想前世的自己。

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茍活30年，遇到個對眼的女人，便把她當成了白月光。

要錢給錢，要包買包，不僅掏腎還掏心掏肺。

直到...踹開酒店房門的那一刻。

震驚發現：

房間里真的有小三......以及小四小五。

嘶~~~

以一敵三，從結局判斷，多半是干輸了。

“干！”安易氣得腦門子生疼。

一想到自己...朋友的悲催經歷，他忍不住爆了粗口：“都特么混蛋！”

罵小三小四小五，罵白月光，順帶也罵自己的愚蠢。

罵著罵著，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懷里，奶奶瘦弱的雙肩停止了抖動。

只見她她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將壓皺的被單順平，繼而坐回原來的凳子上。

耷拉著腦袋眉眼低垂，偶爾抬頭瞟上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活像一名犯了錯的小學生。

她...在害怕？

怕我？

安易呼吸停滯，心臟被鐵錘狠狠擊中。

梳理雜亂的記憶，恍然發覺問題的根源是這具身體的前身。

作為高三學生，原本應當好好學習，快樂享受校園時光，前身卻偏偏選擇墮落。

他擅長的東西永遠是那幾樣。

在外邊：偷摸混街打群架，抽煙喝酒泡妹子，闖了禍就搬出奶奶。

在家里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要錢，要好吃好喝伺候，對相依為命的奶奶從來都是呵斥使喚，令老人傷透了心。

世上有那么多人生指南，那位頭鐵的傻子卻一路向北。

真的是，生命不息，作死不停，只是可憐了奶奶。

無數老人落淚的場景，一幀一幀在腦海中回放。

“呼呼......”

安易胸口堵得慌，呼吸加重。

“奶奶......”話剛出口，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咦？

怎么眼睛上有一排數字？

不對，這數字之前就有，只是一直在想問題，選擇性忽視了。

【56.11.17】

到底是什么東西？閉上眼睛依然能看見。

莫不是眼睛出問題啦？

臉上的蒼白被凝重取代。

“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奶奶這就給你叫醫生？”

奶奶迅速靠前，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沒事的，奶奶。”安易見奶奶擔心，連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將話題轉移開：“我餓了。”

“真的？”

渾濁的眼球，有精光一閃而現。

是啊，奶奶只是老了，并不呆，反而精神著呢。

“奶奶，我真的餓了，幫我買碗面吧，清湯的，多放蔥花就行。”

“那…行，奶奶這就去。”

奶奶出門后，安易集中精力研究起了數字。

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56.11.17】。

每個數字都印刻在齒輪上，看起來就像一串密碼鎖。

應該能轉動吧？要不，小試一手？

嗯？反著轉不動，那就正著來。

安易繃緊神經，將最后的數字7向上推動一格。

數字上方閃過一排小字：扣除1天壽元，剩余壽元【56.11.16】。

“命還挺長的，只是...怎么...沒啥變化？

不應該...啊...奶奶？”

安易的聲音陡然拔高，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怎么了小易，是不是哪里不舒？奶奶這就給你叫醫生？”

奶奶迅速靠前，滿是皺紋的臉上依舊是擔憂。

“沒事的，奶奶，我只是餓了。”

奶奶連著追問了幾句，又擔心孫子嫌煩，便將信將疑地站起了身。

臨到門口時，她聽見了安易的聲音。

“奶奶，小易以前不懂事，讓您受累了。

我改！

從今天起，我一定好好學習，好好做人，一輩子孝敬您老人家！”

奶奶身體猛顫。

布滿老繭和疤痕的雙手緊緊捂住嘴唇。

指縫，全是淚。

“好…好好，我的小易長大咯……”

待奶奶離開后，安易的目光定格在了床頭柜的鬧鐘上。

鬧鐘是奶奶從家里帶來的，有夜光顯示功能，便于她老人家守夜時查看時間。

安易大致估算了一下，扣除1天壽元，可以讓時間能倒流4分鐘。

活了30年，自然明白時光倒流的意義，回檔，般若波羅蜜嘛。

操作簡單，功能強大！

唯一的缺點是…壽元有點少，根本用不了幾次。

氪金一時爽，爽完了咋辦？不會嗝屁吧？

不行，還得想想怎么充值。

沒金可氪才最上頭！

正思索著氪金計劃，樓道里傳來了沉悶雜音，似滾輪滑過地面。

“咕嚕嚕……”

護士推著小車快步走入：“喲，這么快就醒了。”

“還快啊，我感覺已經躺了很久，連骨頭都快躺散架了。”安易語氣輕松，因為上一世的工作就是和醫務人員打交道。

他高中時成績不太理想，勉強考了個醫專。

在校期間奮發圖強，努力考上了本科，獲得了學士學位。

然而，直到找工作時他才認清一條不成文的規則：

醫院看重第一學歷，只要第一學歷不是本科及以上，簡歷壓根不收。

屢屢碰壁之后，安易被迫成為了一名醫藥代表。

與夢想中的白衣失之交臂。

“你的骨頭確實快散架了，但不是躺出來的喲。”

護士莞爾一笑，熟練地換下藥水瓶：“哎，別亂動，你的骨骼體剛修復完成，最需要是靜躺，想拿什么我幫你。”

“診斷書，還有...費用清單。”

......

“來咯，熱騰騰的牛肉面。”

奶奶滿臉含笑，提著兩個打包盒走了進來。

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滿頭銀發被雨珠覆蓋，身上的薄衫也被浸濕大半。

時值初春，陰雨綿綿，氣溫本就不高。

淋一場雨對年輕人來說沒什么問題，對于奶奶這樣上了年紀的人來說可不算是小事。

“奶奶，吃的先放一邊，趕緊過來擦頭換衣服。”安易心急，連帶著語氣都變得生硬。

“誒，來了，我們家小易也會關心奶奶了。”

奶奶口頭上回應著，雙手卻忙個不停。

升床，拉圍欄，搭飯板，最后把一份堆滿牛肉的面盒擺在安易胸前。

“吃吧，孩子，你最喜歡的牛肉面，面館的老板說了，這是秘制的牛肉，特意加了補品熬制，對病人的身體康復……”

“奶奶，別說了，趕緊擦頭換身衣服。”安易真的生氣了。

奶奶一輩子老實，別人說啥她都信，唯獨不信自己這個孫子比別人差。

鬧鐘的指針嘀嘀嗒嗒轉個不停。

婆孫倆靜靜享受著難得的溫馨。

原本是兩份牛肉面，牛肉都堆到了安易碗里，奶奶只是一份清湯面。

“奶奶，家里的房子賣了多少？”

“啊？你…知道了？”

“從醫藥費上面猜的，實在想不出咱家還有其他辦法湊出錢來。”

“哦，早點知道也好，73萬，也算不虧。”

安易默默低下頭，強力掩飾著心底的痛楚。

眼淚不爭氣。

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落進面湯里。

市值一百多萬的房子，父親拿命換的，居然只賣了73萬。

奶奶說不虧，安易怎敢相信？

享用完新世界的第一頓晚餐，安易早早躺下。

確認奶奶睡著之后，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壽元嗎？

很好，也很公平。

拿命換房，咱上輩子干的就是這件事。

只可惜…卷到最后搭上了老命也沒能當上房奴。

這輩子，不能讓悲劇重演。

開始吧，般若波羅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