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秋末冬初，葉子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踩過的時候沙沙作響，一地的楊樹葉子，葉片油亮深黃。

倆小孩兒守在株毛白楊樹根下面，撿起葉片子，薅下樹葉根兒，吱哇亂叫的玩兒起拔根兒游戲。

街邊一家面館敞著大門，門口支了架大鍋，老板在拉面，扯開好幾層以后又輕甩了兩下，隨后直接往鍋里一扔。

扭頭就問坐在店門口的年輕客人。

“俊兒啊，加點兒啥不。”

俊兒是他小名，他叫唐易，穿著件修身的黃色毛衣，深色窄腿牛仔褲，發(fā)型整齊修剪，臉龐線條深邃，眼里閃爍著銳利的目光。整個人映照在陽光下，嘴角微微上翹，給人溫暖和親切的感覺。

正看倆小孩兒拔根兒的唐易聽見后應(yīng)了一句，“我加個面筋吧叔。”

又補充道，“再加個鹵蛋。”

老板應(yīng)了句好嘞，沒一會兒就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面過來。

湯上浮著層厚油，幾塊牛肉和大蔥小青菜配在一起，面筋鹵蛋塞在一旁，人間美味。

年輕人站起來拿筷子，順便接了過來，嘴也沒停，“好好，謝謝張叔。”

張叔嘿然一笑，沾滿面粉的手在圍巾上蹭了蹭，然后從兜里掏出包紅河，抽出來兩根，“抽不抽煙。”

唐易抬頭笑著，“我不會啊叔。”

“你看你這大學(xué)白念了，抽煙都沒學(xué)會。”張叔笑著收起來另一根，又從兜里掏出打火機，打趣道，“那學(xué)會喝酒了不。”

“也沒學(xué)會，成天凈研究怎么禍害小姑娘了，顧不上這個哈哈。”唐易也跟著打諢逗樂道。

“哈哈，你看這話明天我告訴你媽不。”

“害，我開玩笑的。”說著話他手上動作也沒停，把面撈起來拌了一下，“可說這學(xué)上的，臨到頭讓非典給我攔一道，差點兒沒畢成業(yè)。”

“你是說，我這半年來的人比去年少了不是一點。有時候有人要吧，我還得給送過去，太能折騰了。”張叔吸了一口煙，吞云吐霧的又繼續(xù)道，“你畢業(yè)了還好點兒，你媽一人拉扯你們兄妹倆不容易。”

他又話鋒一轉(zhuǎn)道，“你妹今年是不是也上大學(xué)了。”

“是啊，也在京城念，前倆月剛送過去。”

“那行，你媽這就算輕松了，熬了大半輩子可算是給你倆供出來了。一家倆大學(xué)生啊，讀的什么專業(yè)。”

唐易剛吸溜進一口面，正嚼著呢，含糊不清的問道，“誰啊叔，你是說我還是唐雅彤。”

“你妹啊，你學(xué)啥我記著呢。”

“嗷，她學(xué)的工商管理，還是在民大呢。她那成績好。”

張叔一聽有點兒摸不清，工商管理具體學(xué)個啥他不清楚，就感覺是那種高大上的工作反正。

“那挺好的，聽著就有前途。”張叔也不接著問了，又話鋒一轉(zhuǎn)問道，“話說回來了，你這個專業(yè)，出來是不是就是拍戲，到時候能不能在電視上面看到你啊哈哈哈。”

笑的挺正常，就是心里毛毛的，總覺得笑挺奸。

唐易一聽這話，心里面知道又來了。

“哈哈不是叔，我們學(xué)校出來進部隊，去文工團之類的多點吧。”

“文工團？你們不是唱歌跳舞嗎？意思是進部隊去當兵，就文藝兵那種？”

唐易聽完一整個大無語，憋了一口老血在喉嚨忍著沒吐張叔一臉，得虧是每次回家被問習(xí)慣了，就跟他開玩笑回道。

“唱歌跳舞？沒，我們玩兒槍的，天天突突突。”

“真的假的？”

“哈哈哈開玩笑的唄，其實一般都是有軍籍的，畢業(yè)后分配到部隊工作。我們沒軍籍的可以入伍，然后自己報考內(nèi)部部隊連隊或者演出隊啥的。”

“還管分配呢，那你沒爭取下？”

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又放下了手里筷子，開始滿嘴胡咧咧道，“害，這不疫情嘛，耽擱了，估摸年后再去京城呢。”

“這么個事兒啊。”張叔開啟長輩模式，一下給磕嘮的稀碎，“那你們這分配下來的劇團，還是演出隊啥的，不能最后又說不要了吧。”

“沒事兒，不怕，我一舍友昨兒還給我電話呢，喊我去他那單位，我們就業(yè)這塊兒還好點，我主要回來幫我媽拾掇拾掇。”

“要不唐雨彤剛走，留我媽一人估計也不習(xí)慣，你說是吧叔。”

張叔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還巴巴掐了煙屁股以后給豎了個大拇哥。

“行，孝順，是個好孩子，你媽沒白起早貪黑的供你倆真是。等我家陽陽明年畢業(yè)了，可得讓他好好跟你學(xué)學(xué)到時候。”

“可別可別，這話說的，陽陽跟我學(xué)什么。”

話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說的話多，其實也就一根煙的功夫，面稍稍坨了一點點。

張叔一拍大腿，站起來身子，“可不能這么說，你也是咱們這兒高材生了。”

“我先去看看面湯，你要加啥再跟我說。”

“誒好，叔你去你去，先忙你的。”

嘶，剛剛光顧著說話了，才反應(yīng)過來，這鹵子挺咸，又趕忙吃了口雞蛋。

沒人說話吃飯就快了，吸溜吸溜的很快就吃完了，最后喝了口湯，咸的不行又放下了。

也沒去問多少錢，壓了個五塊錢在一角，起身就說，“我吃好了叔，錢壓碗下面了啊，我回去了。”

張叔又趕緊不用不用什么的，唐易一聽這話，一邊說著不行不行，一邊麻溜起身撤了。

走在路上，太陽漸落，晚霞染紅半邊天際。腳下樹葉一層層疊著，踩過的時候發(fā)出淅瀝的聲音。

風(fēng)一過，嘩嘩又掉了一堆。

唐易心情還挺好，彎腰扒拉出來兩個品相賊好的葉子，揪下來葉根兒，一交叉，左手這根兒一下就給右邊的拽斷了。

他走著的步伐再次頓下來，從地上又挑了一根，又開始新一輪的拔根兒。

一直到左手邊兒這根拽斷了四五條以后，唐易不拽了。

婆娑著這根葉柄，像什么稀世珍寶一樣，一路盤著回了家。

到家門口的時候，把這個寶根兒往家門口奶柜上一放。

嘖，就算存起來了。

“啪嗒~”

“吱~~~嘭~”

打開門以后，唐易發(fā)現(xiàn)家里客廳桌上一盆面沒了，喊了一聲，“媽？”

“誒。”廚房里走出來個不是很高的女性，雙手沾滿了面粉，攤手耷拉著半舉起，“回來了？”

“出去吃飯去了？”

“嗯那，沒想著你這會兒回來，就在張叔那兒對付了一口。”

“你去他那兒干嘛呀，他那兒現(xiàn)在都沒什么生意了，不健康不衛(wèi)生。”老媽子說著說著聲音就飄回了廚房，只聽見老媽又問了一句，“吃飽了沒，還吃點不？”

“不吃了不吃了，吃飽了，加了個鹵蛋和面筋呢。”

“嗷，桌子下邊有蘋果，你洗倆來給媽一個。”

“成，我洗倆去。”

唐易剛換好鞋，往里走著答應(yīng)道。從桌子下面看見一紙箱子，上面寫著東萊蘋果，他拿出來倆來，上手沒忍住捏了捏，嗯，還是那么面。

拿著就往廚房奔著去了，到水管邊多嘴說了一句，“是得吃個蘋果，鹵子齁咸。”

他媽在一邊突然的說了一句。

“去吧去吧，順便把我那花給澆了。”

“好嘞好嘞，你蘋果給你放這兒了啊。”唐易趕緊啃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蘋果，又連忙放下手中另一只，從廚房退了出去。

老媽子只是擺了擺手，輕輕笑著。

等唐易刷完牙，正在澆那盆小蘭花，廚房里不時響起切菜的聲音，噔噔噔的極有節(jié)奏感。他左澆點右澆點，腦子開始七想八想，冷不丁的又聽見在廚房的老媽說了一句。

“對了，俊俊，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

“嗯吶，什么事兒啊，你說媽。”

“媽想著彤彤也去京城了，你這個專業(yè)吧，在咱們這兒也不好混編制。”

“媽想跟你商量商量，年后咱們就去京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