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宇宙仿若空曠的帷幕，無數顆星球閃爍著微光，在這片廣闊的帷幕中按照各自的軌跡緩緩運行。從宇宙誕生開始，有無數的星球在這個舞臺上消亡、崩解，化為塵埃，又很快成為新的星球誕生的養料。星星的光輝時而熄滅，時而重燃，而這些對于遼闊的宇宙而言，也不過是正常的閃光。

那些星球中有的地表千瘡百孔，有的炙熱難耐，有的極寒刺骨，唯有少數幾顆稍微“幸運”一點的星球擁有比較溫柔的環境。也許是星球正好運行到合適的位置，短暫地迎來了黎明；又或者是星球表面那永不休止的暴風“大發慈悲”，巧合般的露出了一絲縫隙。那些星球的表面幸運地擁有了合適的契機，在一切自然條件勉強越過那條紅線的情況下，又從那少之又少的可能性中抽取出了正確的組合，從而誕生了生命。

但那些生命也是不幸的，它們中的一些甚至還來不及進行一絲思考，便在卷土重來的黑暗中迎來滅亡。哪怕是已經發展出文明的生物也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走向消亡。文明就像在狂風中掙扎的燭火，珍貴卻又脆弱。

然而就在宇宙的某個角落，有一處地方顯現出難得的美景。那里的恒星還很年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能為生命提供適合的光與溫度。果不其然，一顆豐饒而美麗的行星就位于它附近的軌道上。文明的微光如同碎星般拋灑在星球的表面，仿若沉睡在母親懷中的嬰兒，時不時發出細微的夢吟。

此刻，星球表面，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玻璃外壁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光輝，遠遠望去仿若一片光鑄的叢林。街道上，無數身影穿梭于這群鋼鐵的縫隙間，他們時不時仰望天空，似乎在期待著什么。街道兩旁的高樓上，巨型屏幕播放著廣告，內容各有側重，但無一例外全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新領域時代”。其中，出現最頻繁的詞便是“源方程”、“宇宙探索”、“跨空間旅行”。

這些零零散散的身影最終匯合成黑壓壓的潮水，聚集到一個廣場上。他們站在那里，將目光投向高臺上的一個個體。

“現在，我宣布，新領域計劃正式啟動！”那個個體對著話筒大聲宣布道，場景通過廣播和各種設備傳播到整顆星球。臺下，所有身影一齊高聲歡呼，因為探索宇宙的旅程已不再是夢想。

他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自己能夠踏入星空、擁抱宇宙……本該如此。

“羅凡博士！最后的平民已經疏散完畢！我們快走吧！”

宏偉的光門前，一個帶著精密防具，全副武裝的高大男子對著前方吶喊道。跟他一樣的還有幾十名武裝士兵。

錯綜復雜的管線在滿是油污的地上蜿蜒而過，連接到了一個金屬祭壇周圍。祭壇中央，紫色的圓形光門散發出刺眼的光芒，阻擋了眾人對大門另一側的觀察。光門邊緣，空間已經出現了不正常的扭曲，正常的空間正在門的作用下不斷瓦解。

祭壇周圍佇立著三根金屬巨柱，上面刻畫的各類圖案微微閃爍，紫色的能量在凹糟中流淌，為光門提供著能量。如今，負責護送的士兵們聚集在門前，準備與這個遲暮的世界告別。

他們無一例外都穿著相當先進的裝甲。黑色金屬制成的裝甲包裹著他們的全身，光滑的外殼在光門的照耀下鍍上了一層淡紫色的光輝。他們攜帶著充滿未來感的激光武器，漆黑的槍身上鑲嵌著藍色的能量管，發出的射線足以燒穿幾十厘米厚的裝甲。

全封閉式的裝甲使得士兵們全身上下都透露出冰冷的金屬質感，仿佛整個人都被所穿戴的裝甲所同化了一般，但這點異樣跟他們面前的男人比起來卻顯得微不足道。

在男人佝僂的身軀之下，漆黑的管線從血肉中伸出，如樹根一般復雜的交織在一起。身上的實驗室白袍早已被污水染黑，大量的管線和機械裝置從衣服的破損處“生長”出來，將他原本消瘦的身體生生撐大了一圈。維生機械的低沉嗡鳴聲和那些時不時從體表蹦出來的電弧都令人戰栗。這個人的身體大部分都已被機械代替，甚至超出了身體改造的程度，讓人覺得是機械上附加了些許血肉。

男人原本的人類軀體早已到達極限，現在的他只能依靠身上的那些機械來維持所剩不多的生命。

“要下雨了……”

被稱作羅凡的“人”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憑空說了句不相干的話。

然后，天空下雨了。

如同回應其話語一般，雨水從天空落下，仿佛是這顆星球想要治愈自己這滿是傷痕的軀體，但終究還是無力回天。原本豐饒的土地如今只剩下一片金屬殘骸，曾經繁華的城市也早已變成一片廢墟，斷裂的鋼鐵大地仿若垂死的巨獸，等著發出最后一聲嗚咽。

羅凡看著眼前不斷閃爍的數據，腦中自動出現了附近的全景圖。他那泛白的雙眼早已失去視覺功能，只能通過外置的攝像頭為他的大腦提供外界的影像。

他就這么站著，任由雨水打濕自己，滲透進自己身體中的那些齒輪和杠桿中。腳下是散落的研究資料和破碎的玻璃渣，身后應該曾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室，但如今大半個屋頂已經被削去，寒風夾帶著雨水沖了進來。光門發出的紫光照耀著這個地方，遠遠望去，這個小小的祭壇竟成了廢墟之中僅剩的光明之處。他望向城市廢墟的邊緣，腦中的機械已經在向他發出警報。

沒有一個士兵發出聲響。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起來，等待面前男子的下一步命令。

終于，男子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寧靜。

“你們走吧，進去后就把門關上。”

與此刻壓抑的氛圍完全相反，他的聲音是如此的輕松隨意，就像年邁的老人在叮囑孩子出去的時候關門。

聞言，士兵們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他們并沒有第一時間執行命令，而是站在原地看著男人。

帶頭的隊長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面甲下飽經風霜的臉上閃過一絲惋惜。片刻后，他張開嘴，似乎想說點什么，但就在話說出口之前，異變發生了。

只見城市邊緣突然升起一股濃煙，伴隨著一陣仿佛玻璃破碎的聲音，城市邊緣一道透明的屏障猛地破裂開來。一股純粹的黑暗從濃煙中流出，以飛快的速度向著內陸襲來。眨眼間，大半的城市從地表上消失，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獸吞噬一般，本應無比堅固的金屬防線在詭異黑暗的侵蝕下紛紛陷落，在鋼鐵被撕裂而發出的刺耳尖嘯中留下猙獰扭曲的殘骸。

“敵人已經突破屏障了！”見到城市陷落，士兵們變得有些驚慌。很顯然護盾被攻破的速度超過了他們的預料。

無形的敵人向著眾人飛奔而來，勢必要將廢墟上最后的光明吞噬殆盡。

面對洶涌而來的浪潮，羅凡伸出已經完全機械化的右手。數根導線連接著金屬支架，和其他零件一起勉強勾勒出手掌的輪廓。此時，紫色的光芒從他的指尖噴涌而出。原本細小的光絲在脫離指尖后猛然放大，形成潮汐般的光流向著四周擴散，與此同時，如此巨大的能量也使得羅凡身上的機械開始發出呻吟，腦中的計算機在這一瞬間超負荷運轉。毀滅的浪潮與光流迎面相撞，浪潮停下了，在離眾人只有百米之遙的地方。

浪潮中的敵人并沒有就此退縮。羅凡感覺得到，對方的力量正在逐步增強，它們就像獵人般靜候時機，等著獵物耗盡最后一絲體力。

“進去，把門關上！”羅凡再次命令道。這次他的命令不容士兵反駁，現在的情況已經容不得猶豫了。

腦中的計算機已經有部分癱瘓，這使得他的思維受到了極大干擾。羅凡感到原本流暢的意識開始變得卡頓起來，腦中所呈現的外界景象也開始出現模糊的斑塊。他不得已關閉了其他功能，只留下必要的維生手段。他將剩余的能量全部灌輸到核心，紫色的光流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在羅凡的反抗之下，他終于勉強阻擋了對方的腳步。

他身上的白袍在洶涌的能量中上下翻滾，身體各處都在傳來報錯的消息，但他釋放出的力量卻沒有絲毫削弱，反而更加洶涌，勢必要將敵人阻擋在百米之外。

隊長當即下令，讓所有士兵進入光門。在親眼見證所有手下安全離開后，隊長看了羅凡最后一眼，仿佛要將他的身影永遠定格在腦海中。他多么希望時間可以再慢一點，讓他再看看這位英雄的面容，然而現實并沒有給他情面。最終，隊長也轉身離去，消失在了光門之中。

“切斷能源。”羅凡向能源網絡發出指令，切斷了祭壇的能源供給。光門應聲關閉，而身處光流源頭的羅凡則代替那扇門，成為了這顆星球上最后的光芒。

羅凡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望向天空，用僅剩的人類部分向著黑壓壓的云層露出嘲諷的笑容。

“文明的燈火是不會熄滅的。”

語畢，羅凡那半張機械化的臉終于出現了可見的情感。那不是面對死亡的恐懼，更不是無法反抗命運的絕望，而是舍棄一切的覺悟！

眼前的這個人已不再是垂死之軀，而是竭盡全力奮戰到最后一刻的勇士。

他知道，即使現在成功逃脫，他們的種族也很可能會在別的災難中消亡，一如宇宙中那些曇花一現的生命，在一番痛苦的掙扎過后終被遺忘。但現在，他選擇去相信，那些剩下的人能重現輝煌，帶著種族的希望重新開始。

他的雙臂張開，仿佛圣人在接受神諭。耀眼的電弧在他的身上流竄，龐大的紫色光芒在羅凡的軀體中奔涌，隨后綻放出自這顆星球誕生以來最盛大的光華，那是羅凡最后的反抗。

那一刻，星球表面籠罩的陰霾被打開了一個小洞，一絲紫光穿過云層，帶著人類最初的向往邁向了天空，而后……消失于黑暗中。整顆星球最終還是被無形的黑暗吞噬了。自此，一顆美麗的星球永遠的閉上了眼睛，而它最后的孩子在臨終前發出了復仇的怒吼。

羅凡隕落了。他那早已到達極限的身軀在能量的爆發下獲得了解脫。就在那一刻，他的靈魂出現了。

那不是什么比喻或者象征，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靈魂。

哪怕是災難前夕的鼎盛時期，也一直沒有被證實的靈魂，現在確實地出現了。就在最后一秒，羅凡脫離了殘缺的身體，在爆炸中陷入了暫時的沉睡。龐大力量的沖擊下，世界的障壁打開了一道小口。一束渺小的靈魂離開了這個世界，飄向世界之外的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