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件行李被搬下車時，宋清哲正利落地在交接單上簽字，筆尖劃過紙面的輕響，混著行李箱滾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在午后的陽光下漫開。

“姜小姐，這可是省師大附中附近頂好的住宅了。”中介笑著湊近，手指朝窗外點了點“您瞧，推開窗就是海嶺湖的粼粼波光，湖對岸就是附中校門，抬腳就到，多方便。”

姜淑夢懷里的黑貓正蜷著打盹。她指尖極輕柔地撫過貓背，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韻律感，仿佛撫過的不是絨毛，而是流淌的音符。見它只是慵懶地晃了晃尾巴，她并未言語，只將目光投向宋清哲，那眼神沉靜如水，卻自有千鈞分量，一個無聲的示意便已足夠清晰。

宋清哲立刻會意，轉頭對中介笑道“我們的行李都在樓下了，麻煩您跟小區管家打聲招呼，幫忙搬一下。”

“哎，好嘞！”中介應得爽快，手已經摸向手機“我這就打！”

他是她的助理，向來懂她的心意。而她是姜淑夢，自小在旁人艷羨的目光里長大，如同溫室精心培育的名品蘭花，習慣了聚光燈下的矚目與贊譽。只是此刻站在新宅門前，目光掠過湖面上的碎金，那份被嚴格教養包裹出的矜持似乎被湖風悄然拂散，只余下對新生活的純粹向往，像個帶著點雀躍的尋常姑娘。

將黑貓遞給宋清哲時，貓爪輕輕勾了勾她的袖口。她轉身進了洗手間，鏡子里的身影清瘦挺拔。淺藍色長裙外罩著件月白防曬衣，寬檐編織帽沿遮住半張臉，露出的眉眼如遠山含黛，溫婉中透著一股沉靜的堅韌。她的姿態并非刻意為之，而是多年舞蹈浸潤出的自然風骨，脖頸修長，肩背舒展，即使只是隨意站著，也似一株沐風的柳，柔韌中蘊含著內在的張力。

等她從洗手間出來，家政團隊已經候在門口，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在玄關堆成小山。她瞧著那架勢，輕聲道“先去吃飯吧，這些慢慢收拾。”

“我這就安排。”宋清哲應聲時，她心底已悄然浮現出回國這幾日一直惦記的身影向清學。

向家客廳里，向清學整個人陷在沙發里。濃密的長發隨意披散，睡衣領口滑落，露出一小截鎖骨。她刷著手機，不時發出幾聲低笑。顧萱伸手把她拽起來“都多大了還躺著？奶奶回來瞧見，又該說你儀態不好。”

“媽，奶奶剛出去呢，哪能這么快回來。”向清學順勢賴在她身上，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被攪擾清夢的嬌憨不滿。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

顧萱挑眉“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向清學瞬間彈起，手忙腳亂地攏著頭發，試圖將那份散漫迅速收拾整齊，臉上還帶著被抓包的慌亂。剛坐直身子，阿姨就領著人進來了“太太，姜小姐來了。”

“是夢夢呀！”顧萱松了口氣，臉上立刻堆起笑。

“你怎么回來了？離開學還有半個月呢。”向清學站起身，眼底的驚喜瞬間點亮了整張臉，像忽地被陽光照亮的湖面，之前的慵懶一掃而空。

姜淑夢笑著走近，拉住她的手“想你了，就提前回來看看。”

“就你嘴甜。”向清學捏了捏她的手心，那力道帶著點沒輕沒重的親昵。

顧萱已經在一旁招呼“夢夢留下吃飯吧，老太太念叨你好幾天了。”

“好，我給奶奶帶了禮物。”姜淑夢點點頭。

中午賀清揚回來了，她坐在主位上正捧著本書看得專注。

顧萱湊過去輕聲說“媽，姜淑夢來了。”

賀清揚抬眸，目光銳利，未及寒暄便直切主題，聲音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舞蹈課成績怎么樣？”

顧萱心里一緊，強笑道“都好，清學一直很努力。”

賀清揚從書頁間抽出一張成績單，遞過去“民族舞沒進步，流行舞倒高了三個點。你說，這民族舞還有學的必要？”語氣里聽不出怒意，卻字字如冰錐。

顧萱捏著成績單，聲音發虛“媽，您別氣，夢夢回來了，她肯定能帶著清學進步的。”

賀清揚輕笑一聲，未置可否。這時阿姨來報“老太太，飯前的測試準備好了。”

她起身就走，顧萱望著她的背影松了口氣，轉頭撞見下樓的二嫂陳莉佳，忙拉著她訴苦“二嫂，快救救我。”

陳莉佳拍了拍她的肩，笑容里帶著過來人的了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習慣就好，媽向來這樣。”

飯前，姜淑夢將一個精致的木盒遞到賀清揚面前“奶奶，這是我帶回來的水晶，您瞧瞧喜歡嗎？”

賀清揚接過，指尖觸到冰涼剔透的水晶，緊抿的嘴角終于柔和了些許“喜歡，快去洗手吃飯。”

她向來喜歡姜淑夢。這孩子自小優秀，一舉一動都透著規矩與靈氣，尤其是舞蹈，仿佛天生為舞臺而生，每一個回旋都帶著令人心折的韻律。不像自家向清學，總像只精力旺盛卻找不到方向的小雀，撲騰得歡快卻飛不高遠，讓她這個當奶奶的，不得不時時拿著規矩敲打。

飯桌上，顧萱忽然問“夢夢，聽說你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

“嗯，在書中院。”

“那正好！”顧萱眼睛一亮“讓清學跟你住吧？”

向清學剛想擺手表示別安排我，姜淑夢已先笑著應承下來“我一個人住也冷清，正好有個伴。”

賀清揚放下筷子“讓她去，沾沾你的靜氣，或許能收收心，多學點東西。”這話與其說是同意，不如說是對向清學的又一次敲打。

這話正戳中向清學想要逃離的心坎，她立刻點頭如搗蒜，生怕慢一秒奶奶就反悔“好！我明天就搬過去！”

第二天一早，向清學果然拖著行李箱風風火火地來了。一進門就把自己重重摔進沙發靠墊里，四肢舒展，發出滿足的喟嘆“可算從奶奶的天眼底下逃出來了！自由萬歲！今晚必須吃炸雞、擼串，誰都別攔我！”

姜淑夢看著她孩子氣般雀躍又帶著點報復性放的樣子，無奈地笑“吃這么多，小心胖了。”

“怕什么？”向清學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仿佛在驅散無形的束縛，“還沒開學呢，開學再練回去唄。”語氣里帶著灑脫，以及對練回去這件事天真的自信。

姜淑夢昨晚回了趟郊區的老房子，今早又趕了回來。剛回國，一顆心早被城市的喧囂和煙火氣勾走了，老房子太遠，實在不方便。

“你剛回來，得多嘗嘗這些。”向清學拿起手機熟練地點著外賣，語氣里帶著點本地通的小得意“你中考完就出國了，肯定好久沒有吃過這些地道的好東西了。”

姜淑夢笑著點頭“確實沒吃過。”

外賣送到時，兩人坐在全景餐廳里。落地窗外，海嶺湖的水色映著天光，遠處附中的鐘樓在綠樹掩映中露出尖頂。

“你這房子也太好了吧，吃飯都能看景。”向清學滿足地咬了一大口雞翅，醬汁沾在嘴角也渾然不覺。

姜淑夢望著湖對岸沉靜的校舍輪廓，輕聲道“我更期待那邊的生活。”

“學習有什么意思？”向清學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順手拿起一串烤肉“我堂哥天天跟著爺爺看書，我瞅著那些字就頭疼，跟催眠符似的。”

“或許會很有趣呢。”姜淑夢溫和地反駁，眼中帶著憧憬“說不定能見到很多熟人。”

向清學含糊地“嗯嗯”點頭附和，*嘴里的燒烤還冒著熱氣，心思顯然更多在美食上。

昨夜，她們擠在一張床上，像年少時一樣，聊了半宿的過去，那些糗事和秘密在黑暗中發酵出親密的歡笑。今天，在這灑滿夕照的餐廳里，向清學又開始絮絮叨叨描繪著開學后的自由藍圖，姜淑夢則含笑聽著，偶爾插上幾句對未來的期許。窗外的夕陽慢慢沉下去，把湖面染成暖融融的橘色，兩人就著晚風，叉起一塊水果，掰開一只烤蝦，慢慢吃著，慢慢說著，時光好像也跟著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