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末的晚風已帶上涼意，學校的迎新晚會在禮堂掀起陣陣歡騰的聲浪。音樂與掌聲如潮水般漫過走廊，姜淑夢卻獨自坐在空曠的教室里，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桌比起那份喧囂，她更貪戀這黃昏獨有的靜謐。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我還以為你早躲去后臺了呢。”教室門被輕輕推開，向清學拎著一個外賣袋風風火火地闖進來，額角還沁著細密的汗珠“就算不愛湊熱鬧，也不用這么與世隔絕吧？”

姜淑夢聞聲抬眼，窗外瑰麗的霞光恰好落進她含笑的眸子里，她沒有說話。

向清學把袋子往桌上一放，利落地拆開包裝。熱氣瞬間蒸騰而出，醬香濃郁的牛腩煲呈現眼前，蘿卜燉得晶瑩剔透，正是姜淑夢心心念念的那家味道。

“知道你在管理身材，”她又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掏出一杯奶茶，晃了晃“特意點的無糖，放心喝?！?

姜淑夢仔細擦凈手，拿起筷子的動作沒有半分遲疑，嘴上卻故作埋怨“你這是蓄意破壞我的飲食計劃。芭蕾舞者的體重，可經不起你這樣精準投喂。”可她眼底漾開的笑意早已出賣了她，當一塊軟爛入味的牛腩送入口中時，她滿足地瞇起了眼睛。

“當舞蹈生也太苦了，”向清學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著肉，語氣里滿是疼惜“天天不是堿水包就是菜葉子，哪來的力氣跳舞？”

“都是為了站在舞臺上啊?！苯鐗艚乐澄铮曇艉齾s異常堅定“踮起腳尖的時候，多一絲多余的重量都能感覺到。”

向清學撇撇嘴，忽然笑起來“想想真有意思，你是初心集團的大小姐，卻天天跟體重秤較勁；我呢，頂著向海國際小小姐的名頭，最大的理想卻是奶茶炸雞自由。”

她嘴上調侃，心里卻明鏡似的清楚兩家的迥異。向海國際是南市盤根錯節的巨擘，家規森嚴，最忌張揚，即便她身為最小，也從未敢肆意揮霍。而姜淑夢的初心集團，并非天生貴胄，那是她父親與伯父挽狂瀾于既倒，將幾個瀕臨破產的小公司合并，靠著賣教材、辦培訓，一點一滴從泥濘里掙扎出的省內教育巨頭。姜淑夢的童年并無優渥，連舞蹈都是自己對著鏡子苦苦琢磨出來的，不像她，始終被家族妥帖地護在羽翼之下。

她仍記得初一時第一次見到姜淑夢，就在舞蹈教室。那時的姜淑夢穿著洗舊的練功服，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頭，可一旦踮起腳尖，整個人便驟然發光旋轉、跳躍，像一只矜貴而孤獨的白天鵝，連窗外的陽光都甘心淪為她的追光。向清學就是在那刻被徹底俘獲，她漲紅著臉湊上去，手心濡濕，笨拙地開口“你…你好，我叫向清學！”

姜淑夢當時只是淺淺一笑，聲音溫柔得像四月的風“我叫姜淑夢，很高興認識你。”

后來她才明白，姜淑夢早已看透她那被保護過度的天真和不諳世事的赤誠。是姜淑夢，一點點教會她分辨人心叵測與真情實意，也是姜淑夢，教她如何在奶奶雷霆般的嚴苛要求下，找到一絲喘息的空間，活出屬于自己的步調。

“發什么呆呢？肉都快被我吃光了?！苯鐗舻穆曇魧⑺h遠的思緒拉回。向清學低頭，只見碗里早已空空如也，姜淑夢正用紙巾擦拭嘴角。

“你也太不客氣了！”向清學佯裝生氣，卻還是乖乖吃起了剩下的青菜“下次不請你了?！?

“你請客，我豈有不吃之理？”姜淑夢笑得像只得了便宜的小狐貍。

向清學吸了口奶茶，無奈地搖頭“算了，你開心就好?！?

就在這時，嘭！的一聲巨響從窗外傳來，一朵碩大的金色煙花在夜空中轟然綻放。緊接著，赤紅、櫻粉、寶藍……無數絢爛的光彩接連炸開，將夜幕渲染得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靜靜地面對面坐著。遠處禮堂的樂聲依稀可辨，卻蓋不過煙花盛放的轟鳴，更蓋不過此刻彌漫在兩人之間那種無需言說的寧靜與安然。

不知過了多久，向清學靠在椅背上，呼吸變得均勻綿長，嘴角還噙著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悄然墜入了夢鄉。姜淑夢輕輕拿起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剛想收拾狼藉的餐盒，教室門再次被推開，秦惠探進頭來，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都這么晚了，你們怎么還沒回去？”

姜淑夢指了指熟睡的向清學，將手指豎在唇邊，悄聲道“她太累了，讓她睡會。”

秦惠了然地點點頭，躡手手躡腳地拿了落在座位上的作業本，便悄悄退了出去，體貼地沒有打擾。

夜色漸濃，姜淑夢和宋清哲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宋清哲穩穩地背著依舊酣睡的向清學，腳步放得極輕；姜淑夢安靜地走在一旁，晚風輕柔地拂動她的發絲。遠處，零星的煙花仍在執著地點綴著夜空。

她側過頭，望著向清學靠在宋清哲肩上那毫無防備的安穩睡顏，在心中默念：

“晚安了，我最親愛的朋友。愿你今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