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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您好,異星人陪聊

SHE·廖舒波

可對他來說,看見她,觸摸她,甚至聽見她,都是不可能。

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心之所愛者,總有求之不能得的,對異星人來說,也是一樣。

這是一個夏日的午后,對面大樓的玻璃墻反射著炫目的光芒。坐在窗口邊上的孕婦拽住窗簾,皺了好幾下眉頭后,艱難地起身,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您好,異星人陪聊。”

“好。”孕婦突然失控了,“好——好——好——,好什么好啊!我都快被累死了,竟然肚子里還有個孩子,真不知道當時我是怎么想的……”

話筒那邊靜靜地等她喊叫完,才緩慢地說道:“看來,你似乎不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把她生下來呢?”孕婦開始泣不成聲,“要知道……她,這個孩子,不是別人……正是我!”

“是你?我有些不明白。”

“一個……副本,一個快速克隆體。”孕婦壓低聲音。

“價錢應(yīng)該不便宜吧。”異星人似乎明白了,毫不驚訝,“胚胎培養(yǎng),后期的激素注射還有記憶蛋白質(zhì)和神經(jīng)元移植,應(yīng)該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還好。”孕婦說,“我曾經(jīng)是個部門經(jīng)理,有些積蓄,而且……我選的是五年型。”

“五年型,就是嬰兒出生后五年就長到二十二歲水平的技術(shù)吧。”

“不,是三十歲。”孕婦說,“我在黑市里買來的技術(shù),可以……稍微做些修改。”

在孕婦說完這句話后,電話那邊久久地沒有了聲音。很久之后,她才聽見異星人一聲輕微的嘆息:“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遇見過這么信任我的人了。”

“那是自然。”孕婦不知不覺恢復(fù)了經(jīng)理的強勢,“用人不疑。”

“既然如此,你一定非常想跟我說說——”異星人說道,“一些故事,一些原因吧!”

“嗯。”

“那你就說說選擇這項技術(shù),還有放棄孩子以及她是另一個你的原因。”

“這樣做,是因為一個很可笑的理由……我累了,我太累了,每天起床,我都感到一陣煩躁,今天又要重復(fù)昨天的生活——罵下屬,跟客戶賠笑臉,對上司的任何意見都要點頭稱是。真奇怪,我已經(jīng)工作快十年了,可前段時間,第一次覺得,對工作從未有過的討厭。”

“很多人都這樣。”

“有一天應(yīng)酬完,盡管我喝多了酒,腦袋昏昏沉沉的,但心情絲毫沒有好轉(zhuǎn)。于是,我撥通了短信里的一個陌生號碼,我以為是騙錢的,電話那邊是個低沉沙啞的男聲。原本,我只想逗逗這些騙子,然而在跟他通完話后,我的酒突然間就全醒了!”

“他說的就是快速克隆技術(shù)吧?”

“雖然很久沒有關(guān)注過科技方面的內(nèi)容了,但我并不是個科盲。”孕婦說道,“即使在那樣的精神狀態(tài)下,我也聽得出,他沒有說謊,他說的一切,都是有科學(xué)理論依據(jù)的!只是實行……只是以前沒人敢實行而已!”

“不得不說,您是位勇敢的女性。”

“你是指我嘗試這項技術(shù)嗎?”孕婦說,“實話告訴你,我原本也不打算做的,可那個低沉嗓音的男人說的一句話實在是太誘人了——他說,‘你不想讓這個孩子代替你去做那些枯燥乏味的工作,而自己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嗎?’。”

“乍聽起來是不錯。”異星人說,“可是有很多問題啊。”

“那時的我也是這樣,問了一串問題‘她跟我總有不同之處吧?’‘她愿意這么做嗎?’‘她會不會有一天突發(fā)奇想,把我整個都代替了呢?’……”孕婦說,“那人笑了笑,把我引到一個房間里,我看到了一個靜靜躺在激素注射罐里的男孩子。他在靜靜地沉睡,樣子和那人一模一樣。低沉嗓音的男人把手伸向男孩頭,撥開男孩濃密的頭發(fā),在他光亮的頭皮上,我看見一串號碼!”

“號碼?”

“是的,號碼。男人似笑非笑地對我說,快速克隆體身上,都有這樣一個號碼,如果出了什么問題,用這串號碼就能分辨出哪是本體,哪是克隆體了。‘當然了,’他說,‘這件事你必須對克隆體保密’。”

“然后你就接受了?”

“為什么不接受呢?”孕婦高聲反問,“你不知道,我那工作是多么的無聊,多么的煩,簡直就要把人活活憋死!”

“可為什么又想放棄呢?”

“你不這么覺得嗎?有一天……不是現(xiàn)在,可能是十年后,可能更久,但總會有那么一天的!這個孩子也會像我一樣,感到厭倦,不想工作,然后她也會撥通那個電話,也會找到那個男人,也會懷孕……也會生下一個新的我!就像是鏈條!”

“也不一定。”

“誰能保證不會呢?依據(jù)呢?”

“這……”異星人語塞。

“我真的好矛盾啊!”孕婦又一次大喊起來,用力撕扯身邊的窗簾,“生還是不生呢?不用工作當然挺好,可一想到在我這里,那條鏈條也會一直延續(xù)下去,我……我就……”

異星人只能柔聲安慰她。

他不知道,也無法看到,就在那里——玻璃幕墻上,映出了孕婦的頭頂。

在那里,有一串號碼。

“抓住他!”“不要跑!”

異星人淺淡的夢被一陣喧嘩打破,之后他又聽見幾聲粗啞的嘶喊,其中還夾雜一個尖細的哭聲,聽上去稚嫩又可憐。異星人知道,通往小區(qū)里的這條路上是有些年輕人,專門以欺負上學(xué)的小孩子為樂。

“他們父母不管嗎?”異星人嘟囔。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錯了。那些人隨身攜帶的X設(shè)備,能隨心所欲地生成面部各部分的皮膚。換句話說,孩子看見的,監(jiān)控器拍到的,可能和本人的樣貌相差十萬八千里,這樣一來,即使消耗了很大的人力、物力,警察們也是有心無力,無法找到肇事者。

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您好,異星人陪聊。”

“您,您好!異星人……叔叔。”

異星人笑了:“啊,早上你沒事吧?”

“早上?嗯,已經(jīng)沒事了,咦,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在附近。”異星人說道,“你沒事我很高興,小朋友,請問你也需要聊天嗎?”

“是啊,我想和叔叔講講我的……爺爺。”

“好的,叔叔非常樂意聽。”

異星人笑了,他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jīng)歷,像個幼兒園老師,被人百分百地信任著。

“我爺爺……很老了,多少歲我不知道,反正是很老很老了,老到頭發(fā)白了,臉已經(jīng)是皺皺臟臟的了。可是啊,他不喜歡別人說他老,如果有人叫他‘老人家’‘老先生’什么的,他會馬上瞪起眼睛來罵人,太可怕了!”

“我爺爺也是這樣的。”異星人說,“很多老人都是這樣。”

“他現(xiàn)在可好了,不用上班,也不用寫作業(yè),整天只需要看電視就好了,只是他看電視也不好好看,看上那么一會兒,就站起來去找遙控器,其實遙控器就在他手上,要不就是到處找眼鏡,其實眼鏡就架在他鼻子上。對了,他還不能出門,一出門就找不到家了。”

“老年癡呆癥吧?”異星人脫口而出。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病嗎?”孩子說,“媽媽不喜歡他,爸爸也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他們,他只喜歡我。他給我買了很多好看的衣服,還有好吃的東西,都是爸爸媽媽不給我買的!”

“這樣不好嗎?”

“不好!我是很喜歡他給我買的東西,可我不喜歡跟他說話!因為啊,他每次說的都是那些東西,他是怎么當兵的,又是怎么在幾個城市來回跑學(xué)散打,還有怎么當上教練,又怎么管那些學(xué)生的,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他還要講了又講,要是我要跟他講什么啊,他只會‘哦,哦’的,什么也不懂!”

“再正常不過了。”異星人安慰她。

“一個月前,我上學(xué)時被幾個人欺負哭了,他們搶我的書包,還把我的發(fā)帶摘下來,丟到地上,踩得臟臟的。他們?nèi)矶及F一樣黑色的皮,我看不清他們的臉是什么樣的。那天我沒上學(xué),我哭著回去了,告訴爺爺,他氣極了,全身都在抖。他握緊拳頭,出門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手里抱著一個大箱子。”

“哦,他買回好東西安慰你了吧?”異星人說,“也應(yīng)該,我也最恨欺負弱小的人。”

“不!跟平常不一樣,他碰都不讓我碰,而是整個塞到床底下。趁他不注意,我偷偷鉆到下面看了,可床底下黑黑的,又有老鼠,我趕快又跑出來了。我只看見那個盒子上,有個大大的叉號,像是老師批的錯一樣。”

“是X吧。”異星人說,“X設(shè)備。”

“過了幾天吧,我又碰上了那些黑黑的人,他們叫我交出零用錢來。就在這時,一個很年輕的大哥哥從旁邊路過,他一下子跳過來,三下兩下就把他們打跑了。我想跑過去謝謝他時,他卻自己就倒在地上了,我嚇死了,問他要不要叫救護車,他只是擺擺手,慢慢地扶著墻走了。”孩子頓了頓,“我一直看著他上了公共汽車,誰知道他剛上車,就大聲罵起來‘你們這些人,怎么沒一個給我讓座的!’,可他差不多是車廂里最年輕的一個。”

“我大概猜到了,那個人是你爺爺吧?!”異星人說道,“他用X設(shè)備改變了樣貌……”

“又說對了,叔叔。”

“孩子,我得告訴你,老人和孩子,簡直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生命,你不能要求他做的每件事都讓你滿意。”異星人說道,“我知道,你一定對你爺爺很失望。”

“我不難過,一點也不。”孩子仿佛在電話那邊拼命地搖著頭,“我只是想問叔叔一件事,嗯,這件事我連爸爸媽媽都不敢說……”

“盡管講吧,我聽著。”

“就在那天之后吧,黑鐵人們再也沒在這條路上出現(xiàn)過,大概,是爺爺把他們?nèi)口s跑了吧。問題是,在上個星期五,另外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也在欺負人的家伙出現(xiàn)了!”

“哦?誰那么大膽子,快告訴你爺爺。”

“不是別人……就是我爺爺啊!”

“怎么回事?”

“他……忘記自己原來到底是誰了!”

“啊,可以理解。”異星人嘆口氣,“X設(shè)備這種東西,模仿生成的假皮實在是太逼真了,一不小心,還真容易把自己當成另外的人——特別是老人,更容易陷進去。”

“不是這樣,你錯了,叔叔!”

“哦?”

“原來的那些黑鐵人都逃了以后,爺爺變得很不開心。”

“當然,他不能再做你的英雄了啊!”異星人接口,突然他意識到了什么,“你是說,你爺爺開始又當英雄,又當肇事者?”

“就像今天早上,他化裝成壞人,搶走我的零用錢,應(yīng)該是明天,他就會以另一幅面孔出現(xiàn)在這里,和藹地對我說‘小姑娘,你的錢我?guī)湍隳没貋砹恕@幾天都是這樣。”孩子聲音低下去,“可這幾天爺爺他非常開心,有事干,讓他非常開心。”

“那么……”

“每天都要裝成被欺負的樣子,真的好難受啊。”孩子說,“我該不該跟爺爺說清楚,還是繼續(xù)裝下去呢?異星人叔叔,能告訴我,哪個答案是對的嗎?”

異星人想了很久,終于想出個回答。

“哪個對——只有等你老了,才能知道啊。”

“嘎吱”一聲,汽車停住,葉韻踉蹌地走下車,司機叫住她,她忘了付錢。

她獨自一人,走進小區(qū),走進漆黑的樓道,在家門前掏出鑰匙,手卻停下了。

很久,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聽筒里富有磁性的聲音:“您好,異星人陪聊。”

葉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那邊并沒有放下電話:“請問,您需要傾聽嗎?”

“是的。”葉韻咬了咬牙,“現(xiàn)在我很……怕。”

“有害怕的事情其實是件幸福的事。”電話那邊說,“因為大部分人害怕的是失去。”

“……這話說得真好。”

“能說說您害怕失去什么嗎,女士?”

“是我老公。”葉韻說道,“哦請別誤會,不是出軌,也不是第三者插足,而是……病。”

“我很抱歉,是絕癥?”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是絕癥,我反而會很高興。”葉韻苦笑,“問題是,是種怪病。”

“我聽過很多怪病,他們不致命,卻能影響整個生活。”

“是這樣的,沒錯。”葉韻說道,“事情還要從昨天下午說起,我丈夫讓我給他遞個蘋果,可我順著他指的地方一看,那里只有個大榴蓮。當時我都快笑死了,要知道,結(jié)婚三年,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他說錯話啊!”

“人總有犯錯的時候。”

“我逗他,‘要什么,再說一遍?’他咬咬牙,看起來想了很久,可說出來的還是‘蘋果’。我這時才明白,他不是在跟我玩,是真出事了。”

“然后你們?nèi)チ酸t(yī)院?”

“嗯,十幾分鐘后,我們已經(jīng)站在醫(yī)院的候診室里了。我緊張得上躥下跳,在其他人看來,比起老公,我更像個焦急的病人吧,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大概,那時我已經(jīng)直覺到我的生活會因此改變了吧……”

“這到底是種什么病?哦,很抱歉打斷您了。”

“病毒性失語癥。”葉韻有些艱難地重復(fù),“我現(xiàn)在還能記住那醫(yī)生冷冰冰的臉,他說,這是朊病毒引起的,就是跟瘋牛病一樣的,不要緊張,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只是他以后很難說出準確的詞來了。”

“什么意思?”

“就是說,我老公以后都會像今天下午一樣。看見的是榴蓮,心里想的是榴蓮,說出來卻依舊是蘋果。”葉韻說著突然有些哽咽,“以后我們的日子該怎么過下去呢?”

“我聽說過朊病毒。”異星人耐心地解釋,“它會把感染者大腦中原先建立的蛋白質(zhì)構(gòu)象打亂、破壞,還有……重組。”

“重組?”

“沒錯,是重組。”異星人說,“朊病毒雖然名字里有病毒,但它的本質(zhì)還是蛋白質(zhì),最終會形成自己的一套構(gòu)象和應(yīng)急機制……”

“這,太深奧了……”

“實在抱歉,我早該換種通俗易懂的說法。”異星人說道,“看起來您丈夫現(xiàn)在說話顛三倒四,實際上,是有規(guī)律的,就像今天,他以后只會把榴蓮叫作蘋果,而不會把它叫作香蕉。”

“醫(yī)生好像也這樣說過。”

“只要您愿意花一點時間,很快就能摸清他說話的規(guī)律的,聽起來有點像密碼破譯,不是嗎?”

“……你好像知道很多。”

“這個……”異星人撒了個謊,“我做過研究。”

“算了,你從哪里知道的,與我無關(guān)。”葉韻的語氣里突然顯出前所未有的疲憊來,“我只想問一件事,就是這件事讓我害怕。”

“請盡管說。”

“假設(shè),好吧,就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開始用別的女人的名字來叫我……”葉韻說道,“我該怎么說服自己,這只是病呢?”

異星人愣了愣,他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我不怕苦,不怕浪費時間,不怕聽不懂他的話——但我只怕這件事。”

說完這句,葉韻適時地掛斷了電話,只留下“嘟——嘟——”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

幾天后,一輛出租車“嘎吱”一聲停在小區(qū)樓下,一個滿臉疲憊的男人從車里走出來,同樣,他也被司機叫住了。

在樓道的黑暗里,他撥響了妻子前幾天撥過的號碼。

聲音依舊充滿磁性:“您好,異星人陪聊。”

“我該怎么辦?”男人嘶聲喊道。

“別著急,您慢慢說。”

“我的妻子打算去做志愿者,也就是實驗品!”

“是什么樣的實驗?”

“在腦子里植入朊病毒。”男人咽了口唾沫,“實驗以后,不管我喊哪個女人,她聽到的都會是她的名字……這不就是病毒性幻聽癥嗎?自愿去得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搞不懂。”

每當打來電話的人疲憊至極,異星人總會想法讓他們稍微精神一點。

就像今天,電話另一邊仿佛是一只蚊子在“哼哼”,似乎隨時會“咚——”的一聲磕在桌子上睡著。這樣并不是陪聊的好狀態(tài),異星人想,于是他先問了幾個問題:“請問您從事什么工作?”

“醫(yī)生。”

“是什么醫(yī)生?內(nèi)科?外科?或者是牙科?”

“法醫(yī)。”那人說,“不過我學(xué)過很多年的臨床醫(yī)學(xué),做過內(nèi)科醫(yī)生,后來也做過牙醫(yī),現(xiàn)在又轉(zhuǎn)行了,也算是什么都懂一點吧。”

“這我就很奇怪了。”異星人說,“打電話來的有不少醫(yī)生,大多數(shù)是為了……沒能拯救病人的生命,法醫(yī)似乎沒有這樣的問題,不是嗎?”

“我的情況,”法醫(yī)苦笑,“恰恰相反。”

“難道說,你要……”

“或許是謀殺,或許不是。”法醫(yī)說,“有些事情,并不按照我們想的來定義的。”

“哦?有趣的說法。”

“有趣?不,我倒覺得,‘定義’——實在是麻煩,麻煩透頂。”法醫(yī)說道,“比如我問你,什么是‘人’?你給‘人’下個定義吧。”

“這一下還真難回答。”異星人笑,“大概是……動物,一種高等的靈長類靈長目動物。”

“那么,什么是‘生命’?”

“運動……新陳代謝……還有……”異星人頓了頓,“看來哪個答案都很難讓你滿意。”

“抱歉,我想,我讓你為難了,但我現(xiàn)在真的很困惑。”醫(yī)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原來的我,是從來不會去想些哲學(xué)上的問題的,直到一個病人走進我的辦公室。”

“病人?”

“我更習(xí)慣這樣稱呼他。”法醫(yī)說道,“一個病人……一個活人,一個普通的人,輕巧地走進我的辦公室里,摘下帽子,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然后對我說‘醫(yī)生,我想和你打個賭’。”

“您沒有接受吧?”

“當然,他來得實在太突然,我?guī)缀醵家詾樗莻€精神病。然而他飛快地報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還有履歷——這人是我曾經(jīng)的競爭對手,很厲害的家伙,我甚至不得不用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法才把他打敗,哦,這部分我不能詳談。”

“沒關(guān)系,還是說說那個病人吧。”

“我問病人,有什么事,他對我說‘醫(yī)生,我是個人’。”法醫(yī)說,“當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天,這不是廢話!要知道,眼前的東西,動作表情,和我沒什么不一樣啊,不是人是什么呢?”

“機器人?”

“你怎么知道?”

“隨口一說罷了。”異星人說,“難道他還真的是?”

“雖然不在意,但給他那么一說,我還是仔細地看了他幾眼,很快,我發(fā)現(xiàn)他的膚色有些不對,比一般人的淡一些。”法醫(yī)頓了頓,“不,我不是說他白,就是說他不對勁,但是哪兒不對勁我也說不出,總之,是長期干我們這行才發(fā)現(xiàn)得了的,那不是人的皮膚。”

“哦,那是什么?”

“一種有機高分子纖維,我也說不出它確切的學(xué)名,但它可以鑲嵌在鋼鐵假肢上,代替人原本的肌肉進行活動。”法醫(yī)說,“我愣了愣,脫口而出‘你是個機器人’?”

“他怎么說?”

“‘不,我是個人類。’病人臉上的肌肉平滑地移動,露出個完美的冷笑。他接著說道,‘這就是我打賭的內(nèi)容,如果你能在有限的手術(shù)次數(shù)里,證明我不是人類,那么你就贏了。相反,你就輸了。’”

“真是個奇怪的打賭。”

“他還補充了兩個條件,第一個,不能用材料不同來證明。”法醫(yī)說,“另一個,就是不能對大腦進行手術(shù)。”

“這也對。”異星人說,“想來他腦子里一定只有芯片和電線吧。”

“或許對普通人來說,這種事情有點像活體解剖,聽起來很惡心。可對一個醫(yī)生來說,實在是充滿了挑戰(zhàn)性!不瞞你說,當時我的手指都動了起來。”法醫(yī)說,“于是,我答應(yīng)了他。賭注是我的名譽——也就是之前,我不愿細說的那些事情。”

“你們一共進行了多少次手術(shù)?”

“按照賭約,是三十次。”法醫(yī)突然停住,長長地嘆了口氣,“已經(jīng)進行了二十九次。”

“嗯……”異星人聽出他語氣里的沮喪,“勝負如何?”

“我……輸了。”法醫(yī)說,“徹底地輸了。”

異星人不知說什么才好。

“真是完美,這個病人實在是太完美了!每一個器官,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經(jīng),雖然復(fù)雜,卻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行。”法醫(yī)說,“我切開他的肺葉、肝臟、脾臟發(fā)現(xiàn),除了材料以外,沒有一項不像人體,沒有一項不精密。”

異星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上一次手術(shù),我檢查了他的牙齒。”法醫(yī)繼續(xù)說道,“要知道,成年人,應(yīng)該有32顆牙齒,不同的人同名牙是不可能相同的。我不相信,那個人,制造病人的人,會有耐心制造出32顆完全不同于常人的牙。可誰知……”

“他的牙都是獨一無二的。”

“沒錯。”醫(yī)生又嘆了口氣,“同樣情況的還有指紋……如果按照司法程序的話,他完全可以算作是一個自然人。”

“真是個僵局。”異星人點頭,“三十……二十九,就剩下一次機會?”

“最后一次。”

“那么,你有頭緒嗎?”

“心臟。”

“你說什么?”

“我說的是,心臟。”法醫(yī)聲音變了,“跳動的心臟……就是生命的證明啊……想想看,一伸,一縮,一伸,再一縮……只要做簡單的手術(shù),切開他那高纖維胸膛,再用手術(shù)刀扎下去……不用太用力,扎下去……”

“這是謀殺!”異星人大喊出聲。

“啊……”法醫(yī)那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喊叫,看來他被嚇醒了。

“謀殺!這絕對是謀殺!”異星人急了,“就算他是個機器人,可他同時也是你的病人啊!你是醫(yī)生,怎么可以動想要害死病人的念頭!”

“只有這方法了啊。”醫(yī)生喃喃地說,“我了解我的競爭對手,他肯定舍不得讓病人這一個完美的作品‘死去’,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讓這機器人重新啟動——也就是‘復(fù)活’。”

“這不是理由!”異星人喊,“就算能重啟,也不能殺人!”

“可是,”法醫(yī)慢吞吞地說,“這是唯一的辦法啊。人死不能復(fù)生,可機器人能重啟,那么,就可以證明他不是人類。”

異星人“啊”了一聲,所有義憤填膺的話都被擋住了。

靜默許久。

“這是謀殺嗎?”法醫(yī)低聲問。

“是……”異星人說,“……我覺得。”

“病人他是人類嗎?”法醫(yī)再次問。

“我不知道。”

“所以我說,定義,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法醫(yī)說,“前面的就不說了,只是,這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回答我。”

“……請講。”

“明天手術(shù)時那一刀,我是扎下去,還是不扎下去呢?”

怨憎會

“我又要去殺人了。”

電話里傳來再平靜不過的聲音,它來自一個作家。

“是你新小說里的人物吧?”異星人起初還不以為意,“雖然沒讀過你寫的書,但我陪聊的人里有不少是你的粉絲,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說你的小說多么真實,多么有代入感。罪犯用各種堪稱巧妙的方法殺人,即將得手卻猶豫了,他們都說‘天啊,看到那里時我的手都在抖,跟小說里的人一樣!’”

“想知道我寫作的秘訣嗎?”作家笑。

異星人倒有些遲疑:“這……算商業(yè)機密吧!”

“這些年來,我總在殺一個人,反反復(fù)復(fù),殺了無數(shù)遍。”作家嘆口氣,“小說里寫下的每種方法,我都親自試驗過。”

“可你最后還是沒有把他殺了。”

“當然,那可是犯罪,而且不是一般的犯罪。”作家頓了頓,“時空犯罪。”

“哦?你有時間機器?”異星人也壓低了聲音,“我聽說過,那玩意兒很難弄到。”

“這就是當作家的好處。”對方洋洋自得,“粉絲總會有你想要的東西。”

“我真的很好奇,他是誰?”

“一個司機。”作家說,“一個卡車司機。可能和我們見過的萬千卡車司機沒什么不同,只是喜歡用帽子遮住臉,隱約露出一雙眼球,里面帶著血絲,下巴上又厚又臟的灰胡子,笑起來露出黃牙,同時還有口臭和更臭的臟話。”

“你為什么恨他?”

“這說來話長,不過我想你一定愿意聽。”作家自信地說道,“故事還要從很多年前說起,當年的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渾渾噩噩。那時正逢經(jīng)濟蕭條,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在加油站的前臺賣些咖啡和零食。”

“這不是虛構(gòu)的吧?”

“完全屬實。”作家說,“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些零食有什么,綠色的粘粘糖豆,開心果,小碎甜餅,還有黑色的長條巧克力,配上熱乎乎的速溶咖啡,是司機們的最愛。”

“我相信了,這話絕對不是能編出來的。”

“那時我還很年輕,甚至沒什么胡子,一臉稚氣,加上戴著副眼鏡,司機們大多數(shù)對我都比較溫和,不會像對待其他人一樣,粗聲粗氣地罵上幾句臟話。加油站里其他的員工遇到了什么糾紛,也愿意讓我站出來,稍微緩和一下氣氛。”

“看來你很受歡迎。”

“我以為會無聊卻安穩(wěn)地過下去,然而有一天……一個卡車司機把一切都改變了。沒錯。”作家平靜的聲音這時有了一絲顫抖,“那天他來時,在柜臺里取了三包青豆。‘實在抱歉,沒零錢找了先生。’我好聲好氣地對他說。‘什么?’他的臉一下沉了下來,‘你們是怎么做生意的?’‘不如您再拿一包口香糖,這樣就正好……’‘我不要糖,給我錢。’‘可我真沒有,先生。’‘你們這是欺騙顧客!’他暴怒起來,‘我要告你們!’‘可……公司規(guī)定,這是可以的……’‘今天我要是拿不到零錢,你們就不要開門了。讓你們的公司規(guī)定見鬼去!’‘你才見鬼去!’或許是年輕氣盛,我順嘴回了那么一句。他停住了,陰森森地看著我,我像是優(yōu)勝者那樣看著他。下個瞬間,他舉起拳頭,一下?lián)糁形业哪槨!?

“實在太過分了!”異星人也忍不住憤憤地說。

“我不知道他真的敢動手打我……要知道,對那時的他來說,我還只是個小孩子……”

“然后呢?”

“然后我們就扭打在一起,粘糖豆撒了一地,直到經(jīng)理趕來拉開我們倆。幾個同事趕緊把我拖進了休息室,經(jīng)理似乎打算安撫司機幾句,他卻什么也沒聽,鉆進車子走了。”作家說,“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一張駕駛證不知何時粘在了我的衣服上——他買的是粘粘糖豆。”

“從此,你就一直在找他?”

“我再也找不到他,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而且,就算現(xiàn)在讓我遇見他,我也沒法做些什么——我做過很多鍛煉,可總是沒法讓自己強壯起來。”作家有些黯然,“可我忘不了他那冷漠的表情,陰森森的冷笑,好像在說‘小子,看你,算什么東西’,就算忘了他的臉,這種表情還是出現(xiàn)在我夢里,他……他總會讓我突然驚醒,然后在黑暗里,為自己的渺小和恐懼哭泣!”

“這打擊實在太大了。”

“所以,我要殺了他,殺了他!這樣,這樣才是我唯一的解脫!”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異星人不解,“先不論時空犯罪追緝隊,還有外祖父悖論——這么說吧,如果,你在司機打你之前把他殺了,那么,司機就沒打過你,你就不會成為作家,也就不會得到時間機器,所有的都會亂套的!”

“關(guān)于這個,你不需要擔(dān)心。”作家又冷笑起來,“我有一個毫無破綻的好手法。”

“哦?我倒想聽聽看。”

“單說方法實在是無聊,不如……不如我們來說一個故事吧。”作家興奮起來,“假設(shè),不,就在明天的早晨,一夜沒睡的我從床上醒來,刷牙,想了想,最后還是不刮胡子。”

“很形象。”

“然后鄭重地穿上衣服,提上一個包,里面放上一把六發(fā)子彈的手槍,一把鋒利的瑞士小刀,再加上一瓶濃硫酸,還有收藏已久的那張駕駛證。接著走到時間機器前,把手指放到按鈕上,深呼吸,準備,按下去。”

“你回到了過去。”

“是的,過去。在一間破舊的房子里,一個男孩兒,正病懨懨地玩著一輛玩具卡車。要知道,這些天來,他的夢里總是反復(fù)出現(xiàn)一個奇怪的男人,他要殺了他,用各種各樣的手法,幾次他都難受得快死了,可他最終還是沒有殺了他。男孩兒并不知道,這不是夢。”

“夢里的人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是的,我出現(xiàn)在男孩眼前,他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仿佛想起了夢中的場景,然而他還是笑著說‘您好,先生,請問您找誰?’,我不說話,只是笑著看他。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誰能想到呢?十幾年之后,這個孩子竟然變成了瘋子!暴力狂!無惡不作的罪人!”

“請稍微控制一下情緒。”異星人安撫著電話那頭的男人。

“真抱歉,失態(tài)了。”作家停了停,“好吧,我們繼續(xù)——孩子看我不說話,于是大著膽子問道‘先生,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時間機器啊!’”我說。

“‘我可以看看嗎?’男孩兒向我伸出手,眼神里充滿閃閃發(fā)亮的滿滿的好奇。”

“我欣然遞過去。下一秒鐘,男孩兒的眼神凝固了,尖刀,刺穿了他的手掌。他張大嘴,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六顆子彈已經(jīng)穿透了他的身體,傷口很小,血,不斷涌出來。緩緩地,他向后倒下去,眼神望向什么都沒有的天空……”

“停!停!我對犯罪小說并不感興趣。”異星人感覺有點兒血腥,趕忙阻止。

“是嗎?那就跳過這一部分吧,總之,我殺了還是孩子的那個司機。”

“作家先生,到目前為止,似乎只是一場普通的謀殺案。”異星人沉不住氣了,“我只想聽你所謂的完美手法。”

“總需要些鋪墊啊!”作家有些生氣,“好吧,接著說!殺了孩子后,我用濃硫酸處理了尸體,然后又按動了時間機器的按鈕。”

“去哪兒?哦不,去哪時?”

“去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那個時間。到那個老式的、充滿灰塵和汽油味兒的老式加油站。”作家說道,“當然,在那之前,我要租上一輛車,以及,把帽檐拉低,低到別人看不到我的眼睛,還有,把駕駛證塞到一個容易拿出來的褲袋里。”

“嗯,難道說……”

“接下來的事情不難想象了吧!”作家陰森森地笑起來,“找到一個年紀輕輕,嘴上無毛,還架著眼鏡的年輕小伙子,跟他買幾袋粘粘糖豆,然后為了零錢,或者其他什么小事狠狠地吵起來,越吵越兇,在恰當?shù)臅r刻,狠狠地打上他一拳。”

“那么說,后面的……粘糖豆,駕駛證,都是……安排好的?”

“是的。小伙子,那時的我,怎么也不會想到吧?仇恨許久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這……真的有用?”

“只要在年輕的我的心里播下仇恨的種子,就能構(gòu)成個完美的圓。”作家輕松地說,“我的一生,我的一切,不會有絲毫的改變——那樣,我也就滿足了。”

“你是說……”

“對,出了加油站,剩下的事,就是等時空犯罪追緝隊了。”

“等等。”異星人說,“你不覺得,那個司機,死得有些冤枉?”

“這我管不著。”作家說,“之前我已經(jīng)殺了他無數(shù)次,這次,只是真的下手而已。”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我早就跟你說過。”作家說,“我又要去殺人了。我不怕。”

說完他掛掉了電話。

幾天后,異星人在另一個陪聊電話里得知,作家又出版了一本書,內(nèi)容不再是以往的犯罪,而是科幻。而在這之后,異星人再也沒有聽到有關(guān)作家的新消息。

愛別離

流星雨之夜,異星人接到一個電話。

“您好,異星人陪聊。”

“您……您好。”緩慢而蒼老的婦人聲音,“我想……我快要……死了。”

“快叫救護車!”異星人驚呼,“您在哪里?”

“不用了,我已經(jīng)太老了,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活下去了。我不怕死,只是,現(xiàn)在,我的床邊連一個人都沒有,我好想找個人聽聽我一生的故事,可以嗎?”

“當然,當然。”異星人趕緊說。

“我年輕時長得很美,真的,不騙你。”老婦人緩緩開口,“可我是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

“為什么這么說?”

“有不少男人追求過我呢!不過……”

“不過什么?”

“每到關(guān)鍵時刻,總會出點意外。啊,說來你可能都不信。第一個男朋友向我求婚時,突然地震了,他被嚇得丟下戒指就跑。第七個男朋友,花了一月工資邀我去海邊共進燭光晚餐,卻被連著十二天的大暴雨澆得失去了耐心!”

“這的確,很不幸。”

“還有更神奇的,哦,我記不得是第幾任男友了,總之,他打算在一片星空下,浪漫地牽起我的手,這時,一顆隕石砸在我們相牽的手上,一點都不偏——為此我們的關(guān)系還維持了大半年,因為我們必須住在同一家醫(yī)院。”

“之后呢?”

“剛開始,我還心有不甘,久而久之,我也就承認了自己的厄運。”老人說,“后來啊,我成了……你們年輕人說的‘剩女’。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到公園里散步,看著星空發(fā)呆,只有這樣子才能稍稍緩解我的寂寞。”

“您……一生都沒結(jié)婚?”

“有那么一次。”老人說,“在我快四十歲的時候。”

“哦,是哪位男士那么勇敢?”

“你說對了,異星人。”老人“咯咯”地笑起來。“他是個天文學(xué)家,也是個真正的勇士,和之前我的男朋友不一樣,他的身體強健得堪比冒險家和武打明星!遇到地震,他一把抱起我就跑。遇到暴雨,他一口氣游過半個海峽來送我一朵玫瑰。還有,遇到隕石雨,他竟然把鐵鍋頂在頭上,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和我去約會。”

“真是浪漫,你們一定很幸福。”

“婚禮要舉行的前一天,我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真的,那是喜極而泣。”老人頓了頓,“只是,第二天,我穿著婚紗走進禮堂時——他卻不在了。”

“什么!?”

“他留下一張紙條,‘很抱歉,我知道了,它比我更愛你’。”

“他?誰?”

“不是單人旁的他。”老人糾正,“也不是女字旁的她,而是‘它’。”

“您知道嗎?”

“我……知道。”老人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我在剛才……才知道。”

“到底是誰?”

“看見……窗外的……流星雨了嗎?”老人說,“是啊,原本三十年才有一次,這幾天,卻降臨了……一次……又一次……”

“您沒事吧?”異星人問,“等等,我馬上叫救護車!”

“就是……它啊!”老人仿佛沒聽見,“就是我居住的……這個小小的星球……在我這一輩子,它一直愛著我……一直……”

“您別說話,我已經(jīng)撥了急救電話了,撐著點。”異星人大喊,“而且,恕我直言,這怎么可能呢?就算這星球真有意識,能控制暴雨和地震,它怎么能控制大氣層外的隕石呢?”

“我……不知道。”老人的聲音變得異常柔和,“我只知道,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喂?喂?喂!”

電話里傳來什么掉落在地的巨響,接著一片寂靜,任憑異星人怎么喊叫,都沒有回應(yīng)。

半小時后,異星人無奈地掛斷了電話。

他往外看,天空中是流星暴雨。

就像是眼淚。

求不得

女孩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異星人。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女孩提前三站下了公共汽車。她停下的地方是北方常見的居民小區(qū),紅色的墻,堆滿舊物的陽臺,暗淡無光的門牌還有私自亂拉的電線。小區(qū)邊上有一排白楊樹,黑綠色的葉子反射天空的白光。

女孩把手攏到耳邊,閉上眼睛,她的姿勢讓人想起音樂播放器的美麗廣告。

這本該是個忙碌的下午,遠處還有一棟大樓,一張辦公桌在等著她,在那上面,擺著似乎永遠填不完的表格,還有螞蟻那樣密密麻麻的文件。不過在此刻的女孩看來,這一切都顯得不那么重要——和她的目的地比起來的話。

她要去尋找她愛著的人。那個人有磁性聲音和冷靜洞察,他把自己叫作異星人。

她認識他,只不過因為偶然的一次打錯電話。剛接通時她就發(fā)覺打錯了,正想放下,然而就在這時,電話那邊傳來一個聲音:“您好,異星人陪聊。”

她一下被這聲音迷住了。

她忘了原來要往哪里打電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和那個異星人說著話,剛開始只是咨詢和禮貌的對話,很快變成了閑聊,到了最后,已經(jīng)變成了她單方面的傾訴。她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她是個怪胎,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怪胎,而是她的聽覺比一般人要敏銳得多,能聽見許多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就這樣,在她不算長的一生中,每天要不斷忍受沒來由聲音的折磨,還不能對別人說,要不別人非把她當成真怪胎不可。

“你很幸福。”異星人說,“已經(jīng)有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陪著你,你還需要什么?”

電話這一邊,女孩愣了很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

從此她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異星人,電話里,他磁性的聲音喚起了她內(nèi)心深處最溫柔的情愫。

之前,女孩不是沒有想過和異星人見見面,只是沒有地址,也沒有姓名,只有一個神秘的電話號碼,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可世間的事往往就是有那么巧。就在這個下午,就在人黑壓壓一片的公交車上,女孩一刻不停的背景音樂里傳來一聲清晰熟悉的聲音——

“您好,異星人陪聊。”

直覺,還有聽覺,一起告訴她,他就在這附近。

女孩順著白楊樹小道往前走。她聽見風(fēng)聲,聽見鳥兒停在電線上輕輕嘣的一聲,聽見樹上蟲子吱呀吱呀咀嚼葉片的聲音,還有更多的聲音,可她只專注一個,那個磁性的聲音,正在和一位作家談?wù)撍牟 ?

幾分鐘后,這通電話結(jié)束了,聲音暫時消失,而女孩也停下來,停在一堵灰色、布滿塵土和蛛網(wǎng)的老式大門前。

有那么一個瞬間女孩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她的心跳聲蓋過了一切。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后,她輕輕抬起手,敲響了大門。

沒有回應(yīng)。

她再敲。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最后她終于用力地拍打起門來,手上都是灰。

可還是沒人來開門。

她很失望,卻并沒有轉(zhuǎn)身離開的打算。她呆滯又安靜地站在門前,大概半個小時后,門里傳來輕微卻又非常清楚的聲音——

“您好,異星人陪聊。”

他的確是在里面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不愿意開門。

一個想法突然鉆進女孩的腦海,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這怎么可能呢?那個每天穿著套裝,坐在辦公室里卑躬屈膝的自己,怎么可能會爆出這樣的想法呢?她羞紅了臉,轉(zhuǎn)身,走出幾步,又繞回來,靠近門,好像猶豫了,又好像做出了什么決定,終于,她貼在門上,用力度不大但堅定的語調(diào)說了幾個字。

“請開開門,異星人。”

里面沒聲音了,又一通電話打完了。

“我愛你。”

說完這話她的臉頓時一陣發(fā)熱,還好周圍并沒有人,但她相信,門里面的人會聽見。

可那扇大門始終緊閉著,沒有打開的跡象。

女孩用手使勁拍了拍額頭,懊惱頓時替代了所有情緒,她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倉皇地準備逃避大人的嘲罵。

可就在這時,門里傳來那個聲音:“等等。”

是在叫我嗎?女孩停下,回頭,異星人的聲音清晰地灌進她耳朵里:“我知道是你,但我沒法開門,你可以試著從陽臺上爬進來——還有,請做好心理準備。”

女孩看了看陽臺,發(fā)出壓低聲音的驚呼,那里果然有個縫隙,差不多可以鉆進個人。她蹲下來,有點不顧形象地往里鉆,絲襪被欄桿刮破了幾個小洞。

這些動作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可女孩的心情卻異常忐忑,異星人的最后一句話讓她非常在意。說實話,她有心理準備,她想象過無數(shù)種和異星人會面的場景,這些想象里甚至還包括科幻片里的“大蝦”或者“章魚人”式的怪獸。

可不管怎么想,臨到真見面時,還是會緊張的吧。

女孩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握住陽臺上的球形門鎖,輕輕一扭。

門開了。

一間再簡單不過的空房間出現(xiàn)在她面前。

是的,空房間。

除了角落里一臺極其老式的轉(zhuǎn)盤電話,房間里空無一物,更不要說,有人存在了。

“歡迎您。我記得您,您的聽力好得出奇,真讓人羨慕啊!”那好聽又禮貌的聲音卻在虛空中回蕩。

女孩說不出話,她注視著那部電話,話筒被拿起,吊在桌子邊緣,晃晃悠悠,異星人的聲音正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我很高興。”異星人的聲音不再那么禮貌,“真的……”

“你在開我的玩笑嗎?”女孩不知為什么,手腳冰冷,“告訴我,你現(xiàn)在在哪里?在哪里打這個電話?”

“在……該怎么說呢?”異星人說道,“您是第一個來到這里的人。”

“不要岔開話題!”

“接下來的解釋可能會讓您吃驚,但我可以發(fā)誓,沒有一句是虛假的。”異星人說道,“我,其實是一束你們所說的‘電流’。”

“不可能,電流怎么會……會……那么……”

“為什么不會呢?”異星人反問,“你們?nèi)祟惖纳窠?jīng)系統(tǒng),傳遞不也是電流嗎?”

“好吧,用神經(jīng)來解釋,可你的腦子在哪兒?”

“對您這樣的人類來說,應(yīng)該非常難以接受,但對于我來說,這確實就是我存在的形式。”異星人說道,“我就是一束電流,一束對你們來說,有‘生命’的電流。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改變自身的強度和脈沖,也就是在電話里發(fā)出你們所說的‘聲音’。”

“這……太離奇了……”

“對我們來說,你們同樣離奇。”異星人說,“你們竟然還有碳水化合物組成的‘聲帶’,通過它來震動發(fā)聲——不過這不奇怪,宇宙間的生命形式原本就是很多樣的,每個生命都有它自己的世界,就像你我一樣。”

“我……大概聽懂了……問題是,異星人,我不能看到你,也不能摸到你,是嗎?”

“但你可以聽到我。”

女孩踉蹌地從小區(qū)里走過來,下午的陽光依舊燦爛,樓房、電線和白楊樹的影子交錯地鋪在她長睫毛上,像一幅美的畫卷。她等了一會兒,又上了一輛公共汽車,車上的人依舊很多,她縮進一個角落,開始哀悼她永遠得不到的愛情。

很快她就會到達目的地,一頭扎進辦公室,扎進永遠填不完的表格和文件中。她會過上新的生活,她會漸漸忘記的。她不會再在風(fēng)中豎起耳朵,去尋找那個充滿磁性的聲音。那么,她再也聽不到空房子中異星人那一聲暗淡的嘆息——

她還能聽見他。

可對他來說,看見她,觸摸她,甚至聽見她,都是不可能。

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心之所愛者,總有求之不能得的!對異星人來說,也是一樣。

品牌:博峰文化
上架時間:2021-08-18 16:38:45
出版社:航空工業(y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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